這次進東宮,李侹也醒著,李佾正對著弟弟吹口水泡。李侹看著挺高興,躺在榻上“額額”的哼著,兩條腿不停蹬著,假想自己在飛奔。


    李萱兒的心暫時快樂了,想不到小毛孩還有治愈作用。


    直到東宮傳膳,太子也沒有回來。


    “阿兄是在宮裏吃了嗎?”


    顏氏忙叫來婢女問:“太子打發人回來說不回來用膳了嗎?”


    “回夫人的話,沒人回來傳話。”


    萱兒正在患得患失,外麵傳話說太子回來了。她和顏氏、溫氏忙迎了上去。


    “萱兒?幾時來的?”


    兩個婢妾給太子更衣,萱兒站在內殿的垂簾旁,透過珠簾看著裏麵越來越成熟的阿兄。


    “來了好一會了,見你沒回來,幹脆留下來用膳。今天事很多嗎?散朝都一個時辰了。”


    萱兒揪著一根珠簾,在手指上繞著,不時瞟一眼裏麵的阿兄。


    “是,臨散朝來了軍報,隻好留了幾個人下來商議。是鄭三郎。”


    太子抬手讓她們為自己換上常服,一時沒說話。


    萱兒也顧不得阿兄還沒有扣好腰帶,緊張的掀了簾子進去,一掛珠簾“嘩啦啦”的在她身後亂響:


    “郎君他怎麽了?”


    太子看了她一眼,抬手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含笑道:“小女人,這就開始沉不住氣了?非禮勿視也忘到腦後。心裏隻有他,兄長還有沒有地位?”


    “有……這麽多。”


    萱兒翻了他個大白眼,伸出拇指、食指比了一下。


    “就這麽點?那我不說。”


    太子不急,抬腿往外走。萱兒忙追了上去,把兩根手指比的距離拉大了一點說到:


    “那有這麽多行了吧?我心裏還有爹娘呢,不能全給你。”


    太子終於笑了,他的心裏卻歎了口氣,緩緩道:“鄭顥下令趁蠻軍剛剛入城,兵分三路包圍了義州、暉州、寶州。軍隊是攻進去了,可領軍的蒙莘卻帶著百來名親軍逃了。


    蒙莘這個人是南詔貴族,為人殘暴,兩次打天朝都是他帶的兵,前後殺了我們兩位刺史,一位副將。所以,鄭顥不願放過他。窮寇莫追的簡單道理他都忘了,帶著五百親兵追入了南詔。”


    萱兒整顆心都沉入了冰湖,繃緊了嘴唇,緊緊盯著阿兄。


    太子歎了口氣,將妹妹按到塌桌旁,方桌上已經擺好了幾樣菜,兩個婢妾在旁邊為他們布菜。


    “你別這樣看著阿兄,阿兄心疼。”


    他攬住萱兒的肩,讓她的頭抵在自己懷裏,這才說道:“李長風派人進去找,找了幾裏地,看到一個沼澤,有打鬥的痕跡。他們判斷,可能中了埋伏,鄭顥……全軍覆沒,屍首都被扔到沼澤裏,尋不到了。”


    李萱兒想掙開阿兄的桎梏,太子卻緊緊將她按在懷裏,她掙紮到最後,突然向脫力一般,在阿兄懷裏“嗚嗚”的哭了起來。


    太子這才鬆了勁。


    萱兒淚眼婆娑,抬頭望著他,一字一頓的說:“我不相信他會貿然追入南詔,更不相信他會全軍覆沒。阿兄,我不相信。”


    “我知道,我也不願意相信。好在現在幾個州都回到我們手裏,幾乎全殲了入侵蠻軍,鄭顥居功至偉。不管他回不回得來,我會給他進爵,鄭四郎也會加官,也不枉費他一顆拳拳為國之心……”


    “不不,阿兄,你這是當他回不來了?五百親兵……他的人全都不在了?沒有人再去找他了?”


    萱兒的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她咬牙道:“阿兄,我去找他,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太子皺眉放開妹妹,坐到她的對麵,拿起筷子,發現麵前的菜沒有一個想吃,他“啪”的將筷子拍在桌上:


    “父親、母親、阿兄,全都寵著你,可你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恣意妄為也要有個尺度。父親雖然給你賜了婚,畢竟還沒有大婚,就算他已經成為你的駙馬,不管他是死是活,你都不能不顧廉恥、不顧生死的去找他!”


    太子站起來,頭也不回的向外走去,門外傳來他清晰的聲音:“阿柏,把公主送回宮,傳我口諭,從今天開始,萬壽公主不得離開大明宮半步!”


    “諾。”


    李萱兒站起來追了出去:“阿兄!阿兄你不能這樣……天朝將士不能去找他,你至少要讓我去……要不,就讓我的人去!”


    “你的人?”


    太子停下腳步,回頭冷冷一笑:“你不說我還忘了,你有二十個人。阿柏,送了公主之後,把公主府的家令張直方給我叫來。”


    這一次,他走得很快,轉過殿角,就看不見了。


    “萬壽公主請吧。”


    阿柏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略弓著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李萱兒隻好愁雲密布的出了東宮。


    到了宮門,阿柏替她打起簾子,見她呆呆的坐在車廂裏一動不動,等了半天,他有些不耐煩了,一臉嘲諷的說:“公主殿下,您應該感謝太子殿下對您的嗬護,他可以為您殺了一個人,就可以為您殺了第二個。”


    “殺人?殺什麽人?”萱兒疑惑的看著他。


    “一個低賤的、被你們忘到九霄雲外的人。她明明可以活著,卻被你們一步一步逼死了。”


    阿柏鬼使神差的說出了這話,可他並不後悔。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自己趴在屋頂上,郭青瀾在裏麵洗澡,從拿開瓦片的洞裏,傳來誘惑的水聲和微香的水汽。他年輕莽撞的夢裏,從此變得滿足而美好。


    那一個月對郭青瀾的“監視”,永生難忘。


    “她已經受到了懲罰,太子為了您,還是不肯放過她,親手將她推進了鬼門關。”


    他氣,不僅因為郭青瀾,還有太子對他的不信任,他從小就和阿楠兩個陪著太子長大,太子卻讓晚來得多的阿楸代替了他應有的位置,拿走了本該屬於他的一切。


    萱兒已經聽明白了,他說的人是郭青瀾。


    她有些生氣的說:“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郭青瀾曾經把我推下懸崖,就算是我找到她,也定要將她千刀萬剮!”


    “您不是活得好好的嗎?她為什麽不能活著?哪怕去掖庭也好,分明是你們看不起一個卑微的生命……”


    李萱兒打斷他道:“阿柏,我從小就認識你,知你不是壞人。今天你說過的話,我可以當做沒聽見,但你要收了這怨懟的念頭,若再讓我發現,絕不輕饒。”


    阿柏既然已經說了開頭,哪裏會停下來?他現在隻想看到,公主對太子的怨恨。


    無限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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