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兒踏著雪往長樂坊走,靴子踩著雪地“咯吱咯吱”響。


    出宮門的時候,她遇到了楊複光,半年不見,他的小身板一下子竄得跟自己差不多高,軍裝也終於不再鬆鬆垮垮。


    “參見公主!您回來了真好。這宮裏沒了您......怪冷清的。”他本想撓撓頭,卻撓到了頭盔上,連他自己都尷尬的笑了。


    萱兒也露出了一絲笑容,低聲說到:“告訴你義兄,我去了長樂坊。”


    “好嘞!”


    長樂坊裏靜悄悄的,這裏本就是達官貴人聚居的地方,沒有那些酒樓商販,加上大雪,出門的人就更少。偶爾過一輛馬車,四周都遮得嚴嚴實實。


    她才走近,崔府的門就開了,阿巴笑眯眯的臉出現在門縫裏:


    “阿巴阿巴!”


    他招招手,偏開身子讓她們進去,指指正堂,右手背貼在自己下頜上,做了個張望的樣子。


    萱兒見他依舊站在門邊,沒有跟她們進去的意思,明白這是崔公子讓他專門在這裏等人的。便從大氅裏拿出她的銅手爐,遞給木藍:


    “去給阿巴捧著,他在外麵冷。”


    木藍點點頭,把手爐外麵套著的絨布套子取下來,疊好收在自己的袖袋裏,這才把手爐遞給阿巴。阿巴更高興了,一直在她們身後叨叨著鞠躬道謝。


    進了屋,屋裏很暖和,幾個男人正在小聲說著什麽,見公主來,都站起來行禮。張夔在火籠上取了銅壺去給公主泡茶,崔瑾昀顯然有些激動,他看著公主道:


    “我今天想辦法去了一趟侍衛獄,見到了他。精神還好,也全靠他底子好,現在又是冬季,傷口不容易潰爛。他們當中有兩個人,被釘了釘子之後,還沒天亮就死了。他還讓我告訴您,別再進去了。”


    有人死了?他就算底子好,也不會好過......萱兒鼻子有點酸。叫我別去,那是他怕我看著難過。


    她看看崔公子:大清早進去,又沒到午飯時間,他難道是進去倒夜香?


    “他回來洗澡洗半天,我們剛從白府回來,您就進門了。”張彥希歎口氣道:“白相公已近告病在家修養,他說,全部救出來不太可能,最多能找兩個死囚頂替一下。”


    原來他們想到的也是這個辦法。


    萱兒問道:“他......沒有說想到什麽辦法嗎?”


    “哼!那個死心眼的家夥。他說,死囚頂替、越獄,都是下策,最後實在沒辦法再做。現在難道還有更好的辦法?”


    崔瑾昀想好了,若是他去隱居,自己也可以同他一起去。


    萱兒卻知道,他還惦記著自己告訴他的,壓垮天朝的稻草中,非常重要的一根,那就是南詔與天朝長達十年的戰爭。


    隻在播州放一個黃巢還不夠,他還想光明正大的帶兵上戰場。


    正說著,阿哲兩人跑了進來。


    “找到了!我們挖到了一具屍身,旁邊還有一隻狗,猜是顧官人,就在茅屋後麵。麵部是不能辨了,好在那道士蠢鈍,用三清鈴做了凶器,卻沒把它拿走就埋了。”


    三清鈴是呂用之的法器,頂上是一截尖利的鐵棍,一時情急,用它捅死了顧非熊。


    上麵都是血,呂用之嚇得沒拔出來就去挖坑,挖完坑就把這事給忘了。


    顧非熊被呂用之殺了,說不定,就是為了那本冊子。


    “他才是妖道!捕風捉影、招搖撞騙,害人殺人。”萱兒憤憤說到:“送他去祭天,都不夠殺人償命。”


    她忽然頓了頓,盯著崔瑾昀問:“你能不能像軒轅道長那樣,讓墨跡保持一段時間然後消失?我想辦法把那本冊子偷出來,我們照抄一本,讓聖上看見那本冊子上的字突然消失了......你說,這能不能證明,是呂用之搞的鬼?”


    崔瑾昀點點頭說:“上次我師兄在南台山,跟你說那些江湖小把戲的時候,我也在啊,我當然可以。”


    萱兒終於有了笑容,後頭對阿哲、阿硯說:


    “你們保護好顧非熊的屍體,等我準備好,我要讓他自己親自指出,殺害他的凶手到底是誰。有了這兩件事,我就不信,他還能讓我父親相信他。”


    “陳九......”


    聽到公主點到自己名字,陳九高興的跳起來:“到!”


    “我寫封信,你替我送到南五台,把白雲觀的玄真道長請回京城。他是皇家道觀的道長,我父親一直都很信任他。三管齊下,我就不信本公主鬥不過那個妖道。”


    剛剛踏進門的楊懷信,正好聽到了公主說的最後一句,他腦子裏已經開始雲開霧散了,他笑著接道:


    “不止這些,上次我和李長風找到的那些被他騙過的百姓,這個時候出來請願,可以給他傷口撒把鹽,也好讓大家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問題就是要把那本冊子偷出來,抄寫完再放回去,這中間會有一段時間空檔。這能有保證嗎?萬一被發現,豈不是前功盡棄?後麵的戲也唱不成了。”


    張彥希覺得盡管他們可以耍把戲,可必須所有時間掐得剛剛好,實在太難了。


    “崔公子,隻要你現在能把墨水做好給我,這些由我來解決。”公主微微一笑,臉上又出現了她一貫的自信:


    “我隻要默記兩遍,就能一字不差默寫出來。摹抄也能有七八分像,原件毀了,沒有對比,我相信他們也看不出來。”


    之前她是關心則亂。


    現在找到了顧非熊的屍體,她才想出一連串的主意。


    崔瑾昀搖搖頭說:“我還得去找幾味藥,還要去買魚膽......還不光是墨水,紙張上也要預先泡好藥水,等它幹透,這兩樣最快明晚之前能做好。”


    “做好之後,拿給宮門的楊複光,他能送過去給公主。”這難不倒楊懷信。


    整個正堂裏都興奮起來,就像被圍城多日的守軍,彈盡糧絕之時,突然殺來一支有實力的援軍,令他們恨不得拔出腰刀衝出去就幹。


    崔瑾昀立刻拿出紙筆,讓公主給玄真道長寫信,一來一回,趕路也要一整天。


    回宮的路上,楊懷信和公主的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七郎,今天我還想進去看看他......”


    楊懷信本想勸她別去,可低頭看見她信任的目光,他又不忍心拒絕。沒什麽大不了,頂多自己陪著他:


    “好,我去找蕭寒,你在太極宮門外等我。”


    楊懷信進宮去了,太極宮裏有他的羽林衛駐營,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麽障礙。萱兒正在伸長脖子朝宮門張望,忽然腦袋上被人拍了一下。


    她吃了一驚,連忙回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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