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寶兩下跳進了小花園,熟門熟路的藏在花園一角的假山後麵。


    他本以為鄭顥會到小娘子屋裏,沒想到兩人一起從花園的月亮門走了進來,蠻寶鬆了口氣,這樣好,省得自己費力聽牆角。


    假山後邊是一小片竹林,已經把整個牆角長得滿滿都是竹子,一直蔓延到旁邊的涼亭邊。微涼的晚風襲來,竹葉“沙沙”的響,給蠻寶最好的掩護。


    這是他從小躲著使府裏的人,靜靜思考人生的地方。


    阿硯挑了盞燈籠掛在涼亭底下,木藍拿來兩個圓墊子,墊在石凳上。


    隻聽鄭顥問萱兒:“你確定要坐在這裏嗎?風那麽大。”


    “深秋的風吹著多舒服呀,你看,天上的雲跑得好快,也不知它們是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


    萱兒的話讓蠻寶有些觸動,他也抬起頭來,月兒彎彎的,像一張微笑的唇。


    他們剛坐下來,綠柳給他們送來了一壺茶。越州文人雅士如過江之鯽,雪中飲酒品茶也是常事,他們便做出來一套保溫的裝備,就是給茶壺、酒壺穿上“夾絲衣”。


    現在這個茶壺上就套著一層“夾絲衣”,這樣能讓茶壺裏的水溫保持一段時間。


    “你們回去吧,有事再叫你們。”鄭顥對他們幾個說。


    很快,小花園裏就剩下了四個人。


    涼亭裏的鄭顥、萱兒,假山後麵的蠻寶,還有高高榧樹上的阿哲。


    “今天你改了告示,也許明天就有人來應召,若是......郭傳寶不去,被人搶了先怎麽辦?你爹的願望不就落空了?”


    鄭顥歎了口氣:“他今年也十八歲了,我爹不想他這麽糊裏糊塗的過下去......就怕辜負了他爹的囑托......”


    “噓......這話再別說了,讓人知道他的身世,不但是你爹,就連前麵兩位觀察使,也是抄家的罪。我們還是聊聊今晚的月亮像什麽吧。”


    郭傳寶喉嚨幹澀,兩隻手攥成拳頭,腦子裏一片空白,就差大喊出來:


    不!我不要聊月亮!我要知道我爹是誰!


    “嗯......我覺得像隻小船,可以坐著它飄到東海上去。”鄭顥聲音裏帶著笑意。


    萱兒歪頭看看笑道:“不像不像,我覺得像微微笑的嘴唇,你看,上麵正好有兩顆小星星,像不像是它的眼睛?”


    “雙星拱月?還真是。”


    兩人聲音越講越小,蠻寶感覺自己的聽力出了問題,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那樣討厭身後“沙沙”響的竹子,他覺得它們都在笑他傻。


    自己並不是不知父母的孤兒,他有爹娘,而且他們與幾位觀察使熟識,那必定不是一般的爹娘。蠻寶的心“突突”跳著,該死的竹子你們原地消失吧,還有天上該死的月亮。


    忽然,他聽到萱兒又說:“對了,你叫我幫忙打的絡子打好了,是要配郭傳寶阿爹留給他的那塊玉牌嗎?你帶來了沒有?我替你套上去。”


    玉牌?我爹給我留了信物?蠻寶的眼睛都熱了,一定是風太大,眼睛進了沙子。


    他悄悄挪到亭子靠牆那麵的竹林子裏,借著亭子裏掛著的燈籠,他看見小娘子手上正在將絡子穿在玉牌上,她手裏提著串繩,那玉牌便展現在燈光下。


    “絡子是替他穿好了,就看他明天敢不敢去拔那杆槍。”鄭顥接過來,將那塊玉牌揣進懷裏。


    “萬一他去了,又拔不出來怎麽辦?”


    鄭顥淡淡笑道:“拔不出來,他就不配做李副節度的兒子,想當年,李副節度可是打遍河東無敵手,他的兒子若是個孬種,不認也罷。”


    “他還真是個傻麅子,也不想想,憑什麽幾任觀察使都對他那樣好,難道是因為他長得俊?天天跟王團練使那幾隻土鱉混在一起,真丟他爹的臉。”


    萱兒說得一派爛漫,完全不像是在罵人。


    花園門邊木藍遠遠問:


    “郎君、小娘子,清湯越雞現在可以端上來了嗎?”


    “嗯,端上來吧,再晚就要積食了。”鄭顥答到,他看著萱兒笑道:“好歹你也吃兩口,之前說要吃越州特色菜,給你做了,你又說飽了。”


    “今晚的菜也太多了吧?什麽糟雞、醉雞、醬鴨、醬鵝......再來個雞湯,我肚子裏都要開百雞宴了。”


    萱兒話音未落,鄭顥已經掀開了湯罐的蓋子,越雞的香味頓時在亭子旁邊彌漫開來。


    “好香啊!我收回剛才的話。”


    “咕~”


    鄭顥皺著眉頭問:“剛才是什麽聲音?”


    “我以為是你肚子叫呢。快來嚐嚐,這湯真鮮!”


    “咕~”


    蠻寶站在竹林裏一時不好挪回假山後麵,他真恨自己那貪吃的肚子:不就是晚餐沒吃嗎?這麽丟臉的事你也做得出來?


    肚子不管他,一心隻記得沒吃晚餐這件事,又狠狠的叫喚了兩聲。


    “誰!是誰在竹林裏?”鄭顥“噌”的將身後的短劍拔了出來:“再不出來,可別怪我動手了!”


    “是我,郭傳寶。”


    蠻寶慢騰騰的走到亮處,被咕咕叫的肚子出賣,他這埋伏也算丟臉丟到家了。


    “郭傳寶?你怎麽會在這裏?”萱兒奇怪的問道。


    “我在假山後麵睡覺,我還想問你們,在這裏亂七八糟講的都是什麽。”不管怎麽樣,他還是想掙紮一下。


    鄭顥正色道:“偷聽人說話,非君子所為,既然你不是故意的,就請回吧。”


    “你們剛才說的......”


    “我們什麽也沒有說。你若想知道真相,便去帶頭拔了牆上那杆槍,招募好你的五百勇士,到那時,你才配得上那件本來就屬於你的東西。”


    鄭顥的口氣不容置疑,蠻寶愣愣的看著他,心中百味雜陳。他慢慢轉過身,往花園外走去。


    他剛回到房間,在漆黑的房間裏坐著,忽然聽到有人敲門,他以為鄭顥改變了主意,激動得衝到門口,開門一看,是端著雞湯罐子的綠柳。


    綠柳往屋裏一看,笑道:“咦?你怎麽不點燈?”


    進了屋子,她熟練的把桌上油燈點燃,放在雞湯罐子旁邊:


    “小娘子說了,你明天要去拔槍,不吃東西怎麽會有力氣?蠻寶,我看好你哦!你一定可以進幕府成為一位武官。”


    “你......怎麽這樣肯定?”


    “因為你在使府裏跟所有的人都不同,不管三伏還是三九,你每天都刻苦練習,你對我們說,那是為了驅散酒氣,可我知道,那是你心裏還有夢想。”


    “我心裏的夢想?”


    蠻寶坐在氤氳的雞湯熱氣裏,綠柳什麽時候走了,他也沒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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