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他醒來可有異常?”笑過後江重重沉聲發問。


    笑幽搖頭重又坐在石梯上環緊雙肩,五月的天氣她卻覺得冷,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她將雲意初醒來後每一個微小的細節都講與江重重聽,江重重眉頭越來越緊,無意識地來回踱步。


    “阿重別晃了,暈。”笑幽不勝煩躁,雲意初這回遭受的是精神上的滅頂打擊,而這個時代對人類心理方麵的醫學研究幾乎停滯在零階段,她怕即便是阿重也無能為力。


    江重重停步扯下一根頭發舉到笑幽麵前:“我倒不怕他失心瘋或就此自暴自棄,相反,他現在的狀況正是我最擔心的,他的神智就如同這根發絲。”他用力撐緊,緊到頭發被拉長四分之一左右,眼看就要斷裂,“他強加給自己的壓力就像我的手指,若放鬆,即使頭發不會回縮到原來的長度,起碼沒有斷裂危險,若一直不放手,或者再加些力道……”


    “啪”發絲斷成兩截發出微弱的聲響,笑幽的心劇烈一跳,“我知道,所以我要你句實話,你……可有把握,哪怕三成也好。”


    江重重沉默不語,笑幽期盼的目光讓他想起澹台沁初閉關時的情景,幼小的女孩睜著墨玉一樣的大眼睛,他點點頭或搖搖頭就能決定她的悲喜。許久後他長歎一聲道:“現在我不敢確定,七天後我給你答案。無可否認他很強悍,而過強就是他最大的弱點,鋼則易折啊……有時候男子比女子更脆弱,卻又死都不肯正視、承認這份脆弱,比如葉離就是最好的例子……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短短時日間失去了道德準則,繼而喪心病狂,想毀滅一切,包括他自己。”


    “因為他無法逃避那份對自己的深深厭惡。”笑幽冷靜接口,江重重點頭:“雲意初的計劃致使羽帝毒發提早一月,等於雲意初親手從羽帝身體中剝奪了最後的生命,對於這樣的自己,他怎能不厭惡。”


    笑幽倏然起身定定望著江重重道:“但他是雲意初,我的夫君雲意初!他絕不會成為第二個葉離。不管七天後你得出怎樣的結論,我永遠——永遠不會放棄他。”


    江重重動容,笑幽閃閃發亮的眼眸中的堅定與以往的感覺都不同,片刻後他微微一笑,捶兩下肩膀道:“這兩兄弟沒完沒了,還不出來。”


    笑幽這才驚覺天幕已然昏暗,先是寶晴打岔,又和江重重說了這麽久,本該難耐的等待時間飛一般流逝。


    “我去看看,皇帝陛下也該吃藥了。”皇帝陛下四字被江重重說出來全沒了威勢,倒像他養了隻寵物取名“皇帝陛下”。


    笑幽無奈一笑跟上去,恰逢雲意初架著雲意衍推門而出,雲意衍的手繞過雲意初後頸搭在他左肩,看上去十分虛弱,雲意初表情古怪。


    江重重疑惑:“怎麽搞的?”


    雲意衍但笑不語,雲意初側頭皺眉撇清:“自己累的。”


    雲意衍衝江重重點點頭:“抱歉,一時沒控製住,想教訓教訓這小子。”


    江重重失笑:“難不成你倆悶在裏麵打架?”


    雲意衍一本正經道:“確切的說是朕打他。”


    笑幽聽的心驚肉跳,小心揣度雲意初的神色,雲意初把雲意衍扔給江重重,接著衝笑幽道:“父皇出殯前我想暫時住宮裏。”


    笑幽注意到雲意初方才丟開雲意衍手臂時動作很大,卻意外的輕柔,此刻忽聞他說準備住宮裏,她若有所思望向雲意衍,後者眨眨眼睛,眸光中藏著一抹善意的狡黠。笑幽會意微笑道:“也好,阿重照料起來也方便些,我替你回去收拾些常用物品。”


    是夜雲意初下榻合曦殿,笑幽回轉前先去見了雲意衍,兩人單獨談了許久,接著連續七天,雲意初前腳進天欲明神殿,雲意衍後腳就跟到。雲意衍身體已好得七七八八,臉色越來越紅潤,但雲意初卻迅速消瘦,麵色泛青,目光也不複往常的銳利。笑幽和江重重愁容難掩,雲意初七日來……根本沒睡過半刻!或者該說……他失去了睡眠的本能。


    笑幽不敢想象那將是怎樣的折磨,她還記得前世看過審訊罪犯的紀實采訪,一名老警察笑對記者說:“沒你們想得那麽黑暗,還什麽墊著書打嫌疑人,其實隻要連續三天二十四小時偵訊,哪怕他是鐵打的也繃不住什麽都說出來,說完倒椅子下麵就睡,雷都震不醒。”


    而雲意初整整七天神經沒有得到刹那休息,她知道他不止睡不著,連吃東西也是為安她的心一口口強咽下去,長此以往……不……不需多久,即便他精神仍舊強悍,身體也會徹底垮掉。


    江重重悶悶研磨著藥粉,笑幽攥著幾根銀白的發絲出神,那是今晨她替他梳頭時拔下來的。江重重掃了一眼道:“前幾天安神寧心的湯藥性子比較溫和,看來對他全無用處。今天這方子保準他喝完就躺倒。”


    笑幽指甲掐進手心,幾根銀絲被她化成飛灰,“可你說過,常用會損害身體,且最怕產生依賴,因此萬不得已才能用。”


    “是,現在不就是萬不得已的境況,他用真氣拚著不讓自己倒下,但再過兩三天……”江重重打住沒說下去,扯開話頭道:“咱們皇帝陛下那邊進行得如何?”


    “不順利,妖精依舊任打任罵,連一絲憤怒都沒有,更別提反駁或回擊,他好像……連分辨對錯的勇氣都沒有了,但雲意衍說……”笑幽眸中閃過一絲光華:“他說這一次對妖精來講並非壞事,隻有徹底跌到穀底,然後再一點點向上爬,比別人爬更長的距離,到達地麵時妖精才能變的真正強大。他站在兄長的角度認為這是羽帝給妖精最後的試煉,也是對他的試煉,他一直堅信妖精能闖過,我……亦堅信。”


    不知不覺中江重重手下停了動作,好一會兒他才回神皺眉道:“有幾分道理,關鍵是那小子想不想爬上來,就我看他隻是在不停向下滑。”


    笑幽起身若有若無地一笑道:“他,不是葉離。”


    兩人說話的同時,雲意初正跪在羽帝棺木前發呆,雲意衍藏在隔間裏偷窺著他的表情心中暗笑:總算有點變化。這麽多天雲意初隻要看著棺木就一副恨不得殺了自己的神色,而今日他似乎有些茫然,起碼可以確定,他沒在想那天……


    雲意衍摸了摸袖子裏藏的硬物自語道:“莫非在猜我今日為什麽過了兩個時辰還沒來發瘋?”他搖頭失笑,關於自己對雲意初的影響力他實在衡量不出。


    “六弟。”


    雲意初驟然抬眸卻沒有回頭,雲意衍沉著臉走近,抽出一把銀刀丟在他腳邊道:“還給你的。”


    雲意初視線緩緩移動,刀鞘上十八顆繽紛的璀璨寶石晃進眼眸,他呼吸一滯伸手迫不及待抓住,接著複雜望向雲意衍。


    雲意衍俯身盯著他道:“沒錯,是朕。不過這把不是父皇賜你的那把,而是朕新打的,原來那把當日就被朕扔進了金波池。朕欠你的都會還給你,每天還一件,這樣朕討回你虧欠的東西時便能心安理得。”話落他拽住他的衣領,一拳重重砸在他胸口。


    不知是不是病養好了,力氣也大了,雲意初覺得他的力道和憤怒與前幾日截然不同。而雲意衍今日的確想真正的,狠狠揍他一頓,就在昨夜……派去尋找解藥的神侍回來了,帶著一隻密封的半透明玉匣,匣子裏散發著劇毒煙霧的湖水晃來晃去,細長細長的黑色水草隨之悠然舒展。那是解藥……克製漠月燭蘭的解藥,原本是趕得及的……可惜……


    他又重重一拳落下,如果這小子救不過來,才真的對不起父皇,更對不起他!那隻玉匣,他砸了,水草碾成碎末倒進恭桶,知情的所有神侍他都下了死令,隻要雲意初聽到一絲消息就是他們命斷之期。是的……他要將這個秘密隱瞞一輩子,為了他,為了這個打一萬頓都不能解氣的弟弟!也為躺在旁邊的父親……


    雲意初仍舊任他施為,不還手不出聲,隻左手緊緊攥著銀刀,幾乎想揉進肉裏,十五歲生辰,是羽帝親手將那把刀放進他手中,最美的寶石,最細致的打造,最特別的樣式,比任何兄弟得到的都漂亮、貴重。雖然羽帝沒對他說話,轉身就走開了,但手中的銀刀卻好似冰冷歲月中難得的稀薄陽光。雲意衍說他欠的都會一件一件還給他,重打的這一把哪裏一樣?完全不同!完全不同!!!他知不知道丟了刀,他發狂打死了三個近身太監……今天他卻輕輕鬆鬆說……他還過了!


    雲意衍喘著粗氣死死盯著雲意初的眼睛:“沒用的家夥,那三個太監做了我的替罪羊,現在你卻連聲都不敢吭,剛好讓父皇看看,他引以為傲的兒子有多窩囊!”


    他將他從大殿中央一直推到最西側:“除了你,向著你幫著你的每個人,朕都會慢慢討還舊賬!”


    雲意初握刀的手指節慘白,劍鋒般的銳利從眸中一閃而過,他突然一把攥住雲意衍揮落的拳頭,然後輕輕丟開,銀刀劃出一道弧線掉在雲意衍腳旁,接著雲意初丟開他的手:“如果你敢碰笑幽一根指頭!……”他沒說下去,轉身冷冷走開,和雲意衍擦肩而過的一瞬,漂亮的眼睛再次恢複黯淡。


    雲意衍呆住,七天來雲意初第一次有反應,第一次製止了他毫無道理的謾罵、廝打,還好……這小子還沒死透……雲意衍長舒一口氣全身放鬆下來,充惡人可是件體力活兒,他費這麽大勁兒全力以赴,也不知雲意初每次走出殿門時有沒有覺得罪孽減輕了一點點,哪怕是一點點也好。什麽時候……他才能敲醒這不開竅的家夥呢?(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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