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空氣潮濕且悶熱,小城的驛站中,門和窗都大敞著,即便這樣房間裏還是沒有一絲風願意光顧,夥計將兩張桌子拚在一起隻鋪了卷涼席準備就寢,突然聽到門口一聲馬嘶,緊接著什麽重物砸在地麵的悶響傳來,他拍死一隻手臂上正酣飲的蚊子,一邊嘟囔一邊翻下桌,從門口探出頭,然後他看到了那個美得讓人窒息的女子,以及她身旁倒地口吐白沫的一匹棕色馬兒。


    笑幽看著夥計怔愣的樣兒,眼眸和聲音一樣的冷,“我要六匹馬,現在。”話落,一隻水囊和鼓囊囊的荷包砸進夥計懷中,他好容易醒過神,這女子美雖美,可一身煞氣讓人心驚膽寒。他拉開荷包的繩結,裏麵滿當當的金錠在昏暗的燭火中仍舊晃眼,這麽多錢別說六匹馬,買下數十匹都綽綽有餘,他再次看了看已經在門口斷氣的棕色馬,憑這些年的經驗他一眼就知道那匹馬是耐力持久的番邦馬,也不知這女子從哪兒來,竟讓這馬活活累死。


    笑幽見他拿著荷包呆站著,秀眉微蹙,夥計瞟到她不善的神色連忙道:“您稍候,小的這就去挑了來!”說完他忙不迭地打起簾子鑽進後院的馬廄。


    等待的功夫,遠處又有兩騎疾馳而來,軒轅水見和淼淼身下的馬匹也已是強弩之末,還沒到驛站門口便接連倒地,軒轅水見拽住已經累到趴在馬上的淼淼淩空躍起,迅速飛到笑幽身邊:“閣主!歇一晚吧!”


    淼淼一臉疲憊道:“不用,我還撐得住,水見……閣主的心情我懂。”她清澈的眸子望定笑幽道:“可是閣主,至少你要吃些東西才能撐到與軒轅暗主會合時,我怕……”


    笑幽淡淡搖頭打斷了她的話,“吃不下。”


    這時夥計牽了六匹馬從後麵繞過來道:“您看看這幾匹還行嗎?”


    笑幽掃了一眼,拉過其中兩匹的韁繩道:“水見,我先走,你照顧好淼淼慢慢趕回去,她自玄機樓受傷後元氣還沒完全恢複。”不待二人反駁,她飛身上馬,嬌叱一聲如離弦之箭奔進夜色中。


    淼淼焦急的呼喊似乎都追不上笑幽的速度,她跺跺腳強撐著要去追,軒轅水見皺眉道:“你還撐得住嗎?”


    淼淼回頭煩躁地道:“撐不住也要撐!總不能看她把自己折騰死,四天粒米未進,武功再好也是人不是神,閣主要在半路有個什麽好歹誰負責!”


    軒轅水見低低歎了一聲,淼淼眼中的倔強讓他無法反駁,再者他也不放心笑幽就這樣一個人上路,隨即和淼淼打馬追上去。


    笑幽聽著身後傳來的馬蹄聲緊緊抿著雙唇,握著韁繩的手指攥起,她心疼淼淼的倔強,但她無法為任何人停下來,幾日路途上接連聽到的消息就像一把火燒灼著她的全身,洗劍閣懸賞五十萬兩黃金尋找真凶,就是相關的消息隻要確實也能拿到十萬兩白銀之多,一個情報組織,自己的前閣主被害卻需要昭告全天下來買消息,世人第一次知道了這個看似神秘的組織前任閣主名姓,走到哪裏人們都圍繞著澹台沁三個字談論著。洗劍閣輸得徹底,三大暗主都被逼到了絕境,否則哪怕有一絲線索也不會出此下策,而她身為閣主,除了心急如焚悲痛欲絕外完全是一片茫然。


    婚宴過後,她一直抱著僥幸的心理,如今所有的僥幸都徹底被掐死,軒轅晨空不會拿他的死活來開玩笑,更不會拿洗劍閣的顏麵成就什麽目的。他是真的離她而去了……甚至連見最後一麵的機會都沒有留下。拋開這些她不願正視的認知,另外一股流言將她推進痛上加痛的境地,江湖上風傳,澹台沁遇害時雲意初和那名白衣女子恰巧都在盤羲城,曾有路人目擊三人在城郊打鬥。一個聲音在她心中呼喊著不是雲意初!另一個聲音卻日日夜夜嘶吼著:是他,是他!她努力保持著最後一分理智,這個江湖,這些是非往往千回百繞,蒙蔽人的雙眼。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單純不明世故的她,沒見到澹台沁的遺體前她不會認定任何是凶手……可這份煎熬,越清醒就越難以承受!


    她素白的衣擺舞動在空氣中,映襯著眼中兩簇火焰,她狠狠用劍鞘抽打坐下奔馳的馬兒,六天……不,五天她就能追到軒轅晨空。


    而此時碧海城戈兀山莊葉熒惑的寢室內,沉重的氣氛四處流竄。天邊數道紫色的閃電撕裂天幕後,隆隆的雷聲就像沙場的戰鼓喚醒修羅沉睡的血液。葉離的唇畔沒有了春風般溫暖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漠然。


    葉熒惑挑了挑眉,這是葉離第一次在他麵前顯露出這樣的神色,以往葉離對著他就像個沒長大的少年,如今終於有了成熟男子的一麵。他深深打量著葉離,長歎一聲道:“離兒,為父一直想問你,你是什麽時候對莫倪有情的?”


    葉離眼眸閃了閃沉聲道:“父親怎麽突然提起她。”


    “你也大了,有些事情是時候讓你知道了。”


    葉離定定看了葉熒惑幾秒道:“她重傷倒在後山的茶花叢裏,第一眼見到她我隻感到莫名熟悉,也許前世我們就認得……所以背了她回莊。她養傷的日子從不和任何人說話,除了我。有一次她坐在回廊上靜靜望著我,突然就哭了,我還記得她的眼淚好燙手,大概就是那一刻吧!”


    “可是她傷好後就一言不發地離開了,她死時你是怎麽找到的?”


    葉離皺了皺眉,今日的葉熒惑好奇怪,當年他抱著莫倪的屍身回來父親冷淡的態度他記憶猶新,為什麽現在問得這麽詳細……“她離開山莊我的確不知道,但後來她來看過我好幾次,就在我練功的楓林。最後一次見麵,她心事很重,離開的時候也沒像以前一樣對我說‘以後再來看你’,她的眼睛告訴我,她以後都不會來了。所以第二天我拚湊了她自言自語的一些話加上一路瘋狂打探追到了羽國,總之憑著猜測和感覺我找到了她,卻晚了……”


    葉熒惑靠在軟榻上閉了眼睛道:“原來是這樣。”之後他久久沒有說話,葉離甚至以為他是睡著了,遲疑著想退出去時,葉熒惑突然道:“離兒,你想知道殺死莫倪的究竟是誰嗎?”


    葉離一愣,直問道:“當年父親你隻說不是雲意初做的,是誰你也不知道,莫非您一直都在瞞著我!”


    葉熒惑支起身子,看著窗外呼嘯而來的暴雨道:“當年是不想你衝動,莫倪的死是因為破蒼卷,她死在澹台沁的手中。”


    “澹台沁?!”


    “是,澹台沁。為父曾與他有過數麵之緣,如果不是洗劍閣放出消息,我也不知道他就是洗劍閣的前任閣主,每一次見他,他都是孤身一人落拓不羈,誰能將他跟洗劍閣聯係在一起呢。為父見過他出手,知道那是一個不好招惹的人物,莫倪身上的劍傷與曾死在澹台沁手中的某人傷痕一般無二,但那個女子來路不明,與我們又非親非故,所以我隱瞞了下來。現在澹台沁已死,告訴你無妨了。你回想一下當日,救走上楚風族遺孤的那個人是不是一身灰袍,還帶著一股酒味。”


    灰袍……酒味……落拓不羈……影像一點點重疊,沒錯,是他……葉離退後兩步,原來如此……那麽楚笑幽就是當年那個小丫頭,所以她知道莫倪,一眼就從他的畫裏認出了莫倪。她風白宴上若有所思的眼神,偶爾不經意時流露的歉疚,以及說謊時直直看著對方眼眸的習慣……他怎麽這麽傻!他早就應該猜得到!他眼中的怒火騰得一下被點燃,她騙得他好慘,直到兩人都論及婚娶她還在騙他!與澹台沁相比他在她眼中是什麽?什麽都不是……她毅然決然地逃婚而走,一點點都沒有考慮他的立場,他的心情,以及他無比重視的戈兀山莊的顏麵。她為澹台沁騙了他一次,甚至想永遠的騙下去!不能原諒……他搖頭,他無法原諒!


    葉熒惑靜觀葉離的每一個表情的轉換,半晌後悠悠問道:“離兒,現在你知道了全部還對她有情麽?”


    “哈哈哈!情?我找了這麽多年的人竟然就是她,殺了莫倪的人竟然就是她愛得刻骨銘心的男人!千殺都不足泄恨的一對男女,我怎麽會有情!”他的眸子瞬間陰寒無比,一字一頓道:“澹台沁死了她還活著不是麽?所有的帳都該清一清了!”


    葉熒惑點點頭道:“這一次為父不攔你,但離兒,不要因為仇恨而蒙蔽了眼睛,你忘了麽,如果她就是當年澹台沁舍命帶走的女孩,那麽她還有另一個身份……”


    “上楚風族……”


    “所以,為父要你去做一件事。”


    “什麽?”


    “將毫無防備的她帶回戈兀山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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