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重陽前一夜,三國內幾乎沒人關心明日佳節,酒樓茶肆,因著一個來自於風白居的消息熱鬧異常,擾了夜的寧靜。


    雲意初獨坐在書房,燭火昏暗,淺淺的暖色半明半滅地映著他一張俊顏,隻是,再暖的顏色,也化不去他麵上一層寒霜。桌上攤開兩封信箋,一封,出自那個他自別後就牽腸掛肚的人兒之手。他還記得,六月十九見到笑幽身邊那個叫陳默的青年,親手接過她給他的信時是怎樣難以言喻的喜悅。他沒有同意她信上的安排,因為願靳的懦弱,他怒,他氣,他不願將母妃就這樣簡單雙手送給一個連頭都不願露的男人。隻這封信,他每夜不攤開來瞧瞧紙上頗具風骨的清麗字體,便難以安枕。他從未想到,自己也有這樣泥足深陷的一天,仿佛神鬼附體般難以自控。直至,他收到眼前桌案上另一封信,來自風白居竹心。


    他皺起眉,恰巧此時蘭燈最頂端的那支蠟“劈啪”一聲爆出朵燭花,他眼眸隨著亮光閃過一絲決絕,繼而又浮起一點玩味。“洗劍閣閣主,十一月初一,星夜國綢城玄機樓,三試招親。楚笑幽,為什麽你就不能安心等我三五載,要玩這樣熱鬧的一出?”他自言的聲音十分低沉,不乏磁性,但在安靜的房間裏顯得有一點突兀。這些還不是讓他最最生氣的事,他無法忍受的是信上的一句話:“謝絕皇族參試。”她是要將他排除在外麽?桌案上一盞清茶飄出絲絲縷縷的霧氣,他突然將茶水仰天一潑,左手一揮,待分散的水滴落地時,已經結成一顆顆冰珠,他低頭看了看一地晶瑩,又看看自己的掌心,挑眉一笑,這一笑說不出的魅惑。自九年前的滅頂打擊後,他仿佛再沒有做過什麽高調舉動,但“爭”這個字,他從來都不怕,何況,她值得他與天下人一爭。


    與此同時,笑幽與軒轅晨空相對而坐,氣氛在冰點遊移。


    “笑兒!一年之期還未到。”


    笑幽麵對他的怒問,莞爾一笑。“師父,這句話有些晚,他們四人,怕是已無一人有顏麵向我求親,這幾月我下的功夫,您老不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許了麽。”


    軒轅晨空胡須顫動幾下,一句話還未出口,又生生憋了回去,半晌,他穩了穩情緒道:“總之,不許你胡鬧!招搖的後果你有沒有想過!?”


    “不去?讓天下人恥笑洗劍閣言而無信,別忘了我們本就是以信為憑的組織。師父,如今消息已經散布三國,上至天潢貴胄,下至販夫走卒,我不去,誰來收場?何況……這一次,我是真心要將自己嫁掉。”最後一句話,她說得有幾分無奈,惹得軒轅晨空有些心疼。


    他頓了頓,語氣稍緩:“笑兒,這樣的方法不見得能選到一個真心愛你、憐惜你的人。他們為的,怕隻是洗劍閣的名頭。掌控了洗劍閣,你知道等同掌握了什麽。”


    笑幽抬頭,一雙眼眸清亮,似乎是將一切都看得通透。“我懂!既然此生已無愛,那麽,我要的,是除了愛以外的全部。”她說得決絕,轉而又低眉道:“那個人無論在哪兒,都會聽到消息吧。我要他看著,我會選一個強他百倍千倍的夫婿,也要他時時聽人議論著,楚笑幽嫁得多麽風光,他不就是想要這樣的結局?!那麽我這樣做又有什麽不對?你們為我選的人,何曾有問過我一句,要不要?想不想?師父,你有沒有問過你的孫兒水見,他想娶的是我,還是娶一個你和澹台沁的命令?還有柳臨江,你們可曾想過,他站在我麵前時,我要用怎樣的心境來麵對?!我甚至不知道,澹台沁是在何時就有了這樣的打算!推一個替身來彌補他跨不過世俗與過往的狹隘!”她停下來,因為激動語氣急而快,她深吸一口氣,目光灼灼道:“或者,師父你告訴我他在哪兒,這一場,我可以不鬧。”


    軒轅晨空聞言眉頭緊鎖,他凝視她許久,終於拂袖而去。他說:“罷了,是福是禍隨你折騰!”


    笑幽綻出一朵笑,看不出苦澀,隻有她自己清楚,這樣的笑,容納了多少別人不懂的辛酸。她隻覺得失落,仿佛天地間隻剩她一人的孤獨環繞在全身。她拜托竹心替她散布三試選婿的消息,為的就是今日,她還是沒能耐逼問出澹台沁的消息。嫁?嫁!她不得不嫁,也為嫁而嫁。


    她起身,緩步向灼子軒而行。十一月初一,她並不擔心,眼下她在意的兩件事,一:陳默至今未歸,後來派出查找他行蹤的人報告說,自陳默離開風白居就失去了蹤影。他為什麽不回來,她不懂,難道他是怕回來後,她會逼他與淼淼成親?或是,他出了什麽意外……眼見近日淼淼的消瘦,她說不出的心疼,可除了繼續找,她沒有任何寬慰的辦法。


    第二件事,更為讓人頭痛。洗劍閣天羅地網的搜索中,鳳主連一片影子都摸不到,這不能不讓她心涼,她本以為誌在必得的事,如今隻剩下迷茫。幾日來,她夜夜都細細回想鬼老頭在墓室裏的話,一字一句推敲。她得出了一個讓她恐懼的可能性,鬼老頭隻說,占得她這一代可完成大業,也就是說,在她生命完結前,會助龍君鳳主完成天下一統的大業,可她的生命有多長?她不知道。如果老天安排她七十歲才能將一切推上軌道,那麽……鳳主,如今也許還沒有出生。亂,在這樣可怕的前提下,她無法不亂。前一世命不該絕的母親,也不知如今是否安好。如何的思念,在現實麵前都顯得太過卑微。回去,成了無法企及的夢想,她想起一句話,是父親生前說過的,他說:強烈的目的,終會成為一種人生的煎熬。


    她,多年後終於體味,這樣的煎熬,怎樣脫離?或許目的不再是目的,這種煎熬,也會隨之消散吧!她甩甩頭發,玫紅色的寬袖在混亂的思緒中掛到一叢矮枝,她停步,將脆弱的絲綢與枝杈分開,一根細絲被抽離,攢出一片褶皺。原來,隻要少了一根絲,美好的事物就會變得如此醜陋……她仿佛頃刻間明白了什麽,又似乎什麽都沒有看懂。


    十月,綢城。或許是洗劍閣名頭太大,也或許是這位新任閣主風白居一會上魅力太甚,綢城在這個時節已人滿為患,破敗的小客棧竟也能坐地起價五兩紋銀一日,綢城父母官為這樣的局麵大呼麻煩。湧進綢城的人,身份不一,有江湖人士,有世家子弟,更有三國五邦內眾多官僚子侄。最多的,還是趕來湊熱鬧的閑人。人多,是非就多,加上良莠不齊的種族與階層,這幾日被盜,被打之類的案件層出不窮,許多趁亂摸魚者蠢蠢欲動。城內食物等一應物資也有了供應不及的趨勢。但他沒那麽大膽子犯眾怒,更沒那麽大魄力,一聲令下清城。他隻能早晚三炷香,祈禱十一月初一早早到來,平安過去……同時無數次抱怨,為什麽玄機樓偏偏設在他轄下的這座城。


    笑幽卻不急,獨衣城與綢城不過十幾日路途,她有大把時間。除了每日泡在沉心台修煉歸神譜第六重外,她總算在淼淼催促下開始構想所謂三試選婿的三試究竟怎樣安排。其實不是她不願想,而是她常常會有一種與己無關的奇怪錯覺,即便清楚知道,要嫁的那個人,就是自己……


    三試,有點像風白宴呢。她自嘲一笑,可這不是奪酒王,而是選夫婿,且要選一個愛她的無雙男子。愛人,是勞心勞力痛苦的源泉。那麽被愛呢?會不會是幸福的?她不願再愛,但她不拒絕被愛……她再也不求驚天動地的情,她隻需一份細水長流的相知,她不信老天會一如既往地苛待她。(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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