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裏亭外,人聲鼎沸。


    這十裏亭外,深秋時分,送別的人到了此處,看秋色長天,掬一捧清淚,和親人,和故友惜惜而別,甚至都不用說話,這蕭瑟的氣象便是鋪天蓋地而來。像今天這麽熱鬧非常,如同趕集一般的場麵,在這裏實在是不大常見。


    上百人分成數十多個小小的人群,人群的核心,是一個個一臉興奮的少年,而握住他們的手的,或是兄長,或是娘親,在那裏淳淳叮囑,更有家中的姐妹們,打扮得花枝招展,似乎也將這次送別,當成了一次秋遊,嘰嘰喳喳的圍在自己的兄弟身邊,好不熱鬧。父親來送兒子的,似乎也有幾位,但是,無一例外的聊聊說了幾句,做父親的便被身後的妻女攆到了一邊,繼續讓他們扮演著家中那威嚴的角色。


    兒行千裏母擔憂!這種心情,其實這些糙老爺們能夠理解,能夠表達的。


    錢無病看這遠處的人群,又看了看自己麵前的兩位妻子:“嫣然,你真確定的不讓倩兒跟我出去轉一轉?”


    吳嫣然手緊緊的挽著孫倩:“你就想著吧,朝廷規矩我是知道的,我肯定是不能隨著你出去的,我一個人在家裏,孤零零的,沒有倩兒陪著,你忍心麽?”


    錢無病嘿嘿笑了笑:“不過是幾月功夫,隨著船隊走一趟,安置了這些小祖宗們,我不就回來了了嗎!”


    “交代你的事情,你記得了麽?”吳嫣然不理他:“我叫雁九去吏部查過了,倩兒的父親叫孫玉平,眼下都在浙江轉運使衙門供職,你路過那邊的時候,放在心上,這位孫叔叔,雖然對不住倩兒,但是,那也是被劉瑾那廝逼得沒法子了,倩兒這兩年,心結也消了不少,倒也沒那麽怨恨孫叔叔了,好不容易我勸住了她,你總至於連自己的老丈人都不聞不問吧!”


    孫倩默默不語,錢無病點點頭:“隻要是倩兒的意思,我怎麽可能忘掉!”


    身後的下人們,將一些衣物吃食正在往馬車上搬,錢無病苦笑了一下:“嫣然,虎臣如今也是堂堂千戶了,又不是小孩子,你這捎這麽多東西,讓我帶過去,你還真拿你相公當牛使啊!”


    “你們談的大事,我都不懂,不過爹和你都說虎臣在南京那邊比在北京這邊好,想必也是不錯的,要依著我的意思啊,如今虎臣是在你手下當差,你調他回來,不就是一句話的事情麽,你們偏偏偏不聽,讓他一個人在那邊孤苦伶仃的,對了,你看四娘這丫頭怎麽樣,咱們兩家,門當戶對的,也不算委屈了虎臣!”


    錢無病歪過頭,看看站在人群邊白衣如雪的慕四娘,心裏苦笑了一下。


    “這事情我怎麽知道,我給他們製造點機會相處就是了,他們兩個能不能看上眼,那就不是我的事情了!”


    “哼,錢寧在打四娘的主意呢,以為我不知道,他都成親了的,難道讓四娘嫁過去做小啊,你信不信他敢去提親,慕僉事能唾他一臉!咱們家虎臣就不同了,做個正頭娘子,也不知道多愜意呢!”


    “好了好了!”錢無病笑著製住了她的話頭,“這些話都說了一晚上了,再說下去,今天我可走不了了,看看時辰,也差不多了,你和倩兒回去吧!”


    兩個女人默默點點頭,錢無病探過頭去,在奶娘抱著的兒子鼻子上親親捏了捏,將他抱過來,吧唧親了一口。


    “好了好了,時辰差不多了!”雁九看著這邊的動靜,見到錢無病已經說完了,大聲的對著人群喊道:“各府的貴人們請回吧,咱們要啟程了!”


    少年們聽到喊聲,匆匆說了幾句,朝著錢無病身邊跑了過來,一改剛剛嘻嘻哈哈的樣子,迅速的排成了一排,而各府派來的護衛什麽的,將近兩百人,也齊齊整肅成隊。


    “出發!”錢無病含笑朝著自己的家人看了一眼,翻身上馬,朝著官道的遠處而去,身後的馬車和隊伍,也緩緩的跟著他的身影,慢慢的離開了十裏亭。


    ……


    “想什麽呢?”寬敞的內殿裏,朱厚照從外麵走了進來,一把摟住了正在呆呆發怔的李鳳兒。


    “噓!”李鳳兒回頭看了那兩個小小的搖籃,噓了一聲:“剛剛才吃飽睡著,你說話輕聲點!”


    “無病今天離京了!”她垂下頭:“嫣然和倩兒都去送他了,我覺得我應該去的!”


    一聽是這話,朱厚照愁眉苦臉的挨著她坐了下來,“我還想去呢,可不成啊,他又不是出征,哪裏有皇帝送臣子的道理,這也太不成體統了!”


    “現在你倒是知道體統了!”李鳳兒白了他一眼:“無病給咱們找回了孩子,怎麽賞都不為過,你倒好,連見都不見他,你別以為我不知道,要是沒這事情,你早就把他召來給你說故事了,上次他說的故事,還沒說完呢!”


    “有機會的有機會的!”朱厚照訕訕笑了笑:“朕不是賞了他一個錦衣衛同知吧,又讓他代指揮使行事,這幹的就是指揮使的活兒啊,這賞賜不算不重吧!”


    李鳳兒有些沉默,連朱厚照自稱“朕”的疏忽,她都沒有發現,在他的麵前,朱厚照從來都是“我我我”這樣的,很少有稱“朕”的時候。


    “是太後那邊的意思吧!”李鳳兒說道,錢無病說不願意呆在京裏的時候,她就想到了,這未必是錢無病不願意呆在京裏,隻怕是錢無病不能呆在京裏,錢無病那麽說,隻不過不想讓她難過而已,錦衣衛那麽多厲害的人物在,肯定察覺到了什麽。


    “楊廷和也說過這事情,嗯,母後雖然沒說什麽,但是,我總得照顧母後的顏麵,外人不知道究竟,隻看到錢卿將朕的娘舅扯落下馬,若是朕再親厚他,那母後那邊就很難堪了!”


    “楊廷和說什麽!?”李鳳兒對太後對錢無病不喜,uu看書 ww.uukanhu.cm 自然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這當朝首輔在這其中摻合,又是個什麽意思。


    “還不是銀子惹的禍!”朱厚照搖搖頭:“這送到宮裏和船隊的分紅暫且不說,錢卿還欠著他的銀子呢,若是留在京了,他找誰要錢去?”


    “欠他的錢?”李鳳兒不解:“怎麽可能!”


    “確切的說,是欠著咋大明的錢,當初錢無病將酈人們遷到東番,可是許了楊廷和一個上等州府的賦稅的,這錢,等於是咱們大明白得的,對楊首輔來說,一個在京裏屍位素餐的錦衣衛同知,可沒有個在外麵給咱們大明撈銀子的錦衣衛同知更可愛一些!他這宣慰使的名頭,我不一直都讓他擔著的麽,估計以後,也不會有別人幹的了!”


    朱厚照見李鳳兒蹙著眉頭,微微笑了笑:“反正咱們的事情,咱們知道就好,你要你知道,並不是我在心裏疏遠錢卿就是了,想那麽多幹嘛,錢卿喜歡在外麵轉的話,朕給讓他轉個夠,給朕看管這大明江山,可不也是錦衣衛的職責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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