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舒麵?無表情地抿了抿唇, 不明白這世界上為?什?麽有人這麽可愛又這麽可惡。


    可即便如此,謝舒也舍不得將懷中的人放開,他鼻尖若有若無地輕擦過郎君的側臉, 兩人的呼吸也隨之纏繞。


    對方的氣息和溫度,這些日子謝舒早已了如指掌,但此刻他卻覺得遠遠不夠......


    原來有一?天就算是身?體緊緊相貼,也會讓人覺得無法滿足。


    虞楚息感覺到?男人一?寸一?寸地迫近, 他仿佛預知到?了某種無可言說的危險,虞楚息無法避免地開始心慌。


    昏暗的房間裏, 越是沉默, 越是讓人緊張, 像是在等待著一?場未知的宣判,而在這樣?的審判裏, 虞楚息想?,自己大概是無可辯駁的。他既不期待對方的原諒, 也不好奇最後的結果。


    當空氣接近凝滯,連一?瞬間都顯得如此漫長。


    虞楚息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退無可退的情況下,他長睫閃閃,忽然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 動作?大膽又帶了點羞怯地湊上去, 一?雙微微顫抖的雙唇就這樣?輕輕地印在謝舒的嘴角邊。


    當那點猝不及防的柔軟印過來的時候,黑暗裏, 謝舒幽深的目光近乎簇亮成一?道火光。


    可是就算如此, 謝舒仍然沒有多餘的動作?,隻是定定地望著懷中的人。


    虞楚息自然發現了謝舒一?動不動,他隻好再次睜開眼睛, 神情中不免透著一?點委屈和無辜。


    此刻誰也不知道謝舒到?底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克製住自己,他當然清楚他懷中抱著的人到?底有多麽柔軟,可謝舒現在更想?知道的是他的心。


    而這時虞楚息感覺到?自己被捏住的手腕再次攢緊,耳垂邊貼著對方的聲音,明明男人的吐息如此炙熱,語氣卻透著肉眼可見的疏離:“郎君。”


    第一?次見到?謝舒這樣?的態度,即使謝舒還是沒有改變稱呼,但虞楚息怎麽會察覺不到?他此刻有多生氣。


    盡管知道是自己的原因,虞楚息心中的委屈還是止也止不住,若是謝舒不願意?碰自己,拒絕他也就罷了,可為?什?麽要用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他一?點也不喜歡。


    在虞楚息想?要掙紮的時候,謝舒將人擁得更近,他下頷繃緊,聲音卻沒有分毫的情緒:“我隻想?問?郎君一?句話?,郎君繼續親下去,是打算要對我負責嗎?“


    他話?音一?落,虞楚息剛才還亂糟糟的大腦隻剩下了驚愕和茫然,他差點疑心自己是否聽錯了什?麽一?樣?。


    謝舒卻好似並未覺得此話?是如何地駭人驚俗,他話?音一?落之後,便不發一?言地看著虞楚息,仿佛真是要得到?一?個?答案。


    虞楚息緩了一?會兒,才蹙眉道:“謝舒,你在說什?麽......”


    謝舒隻是深深地看著他,一?字一?頓地開口道:“哦?郎君的意?思是,從始至終都不想?對我負責嗎?難道郎君到?現在還不知道我的心意??既然如此,我現在就和郎君說明白了。我來到?這裏......”


    說到?這,謝舒停了停,才繼續說下去:“我能夠有今日,皆是因為?郎君的成全,若是郎君以後不願意?要我,那麽我做的這一?切又有什?麽意?義?”


    直到?最後那句反問?說出,謝舒的心緒變得異常複雜起來。


    其實謝舒剛才就在想?,該如何和郎君談談。


    他的確在聽到?郎君那話?的時候非常生氣,可謝舒並沒有選擇任情緒發泄,因為?吵架不能解決問?題的本質,還容易讓雙方產生隔閡,何況郎君是一?個?有些固執的人。


    聽到?郎君做好遲早離開自己的準備,這確實讓謝舒無法接受,但謝舒也在思考其中的原因。


    謝舒仔仔細細回顧這一?年以來的記憶,發現自己確實有很多做的不足的地方。


    如果不是這次矛盾的爆發,謝舒意?識不到?他和虞楚息之間其實一?直存在著一?些問?題。從一?開始,他穿越到?這裏來,原身?做的許多事情,他當時礙於一?些原因,並不能及時解釋清楚,這讓虞楚息沒有足夠的安全感,也不能信任自己。


    既然如此,謝舒下定決心和盤托出,他願意?坦誠一?切,告訴郎君真相。


    然而就在剛才謝舒突然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說出自己的真實來曆,像是被一?種莫名其妙的力量所壓製一?般,那個?他曾經無比熟悉的世界連用一?句完整的言語都無法表達。


    這種詭異的力量讓謝舒無比清楚地意?識到?,如今的他,也許真的已經屬於這個?時代了,他再也沒辦法回去了。


    謝舒不知道怎麽形容此刻他心中的感覺,他既可以安心地呆在這裏了,可是郎君卻打算要舍下他了。


    若是如此,那麽他來到?這個?世界,到?底又是為?了什?麽呢?


    虞楚息怔怔地聽著,一?時心下大震,他從來沒有想?過謝舒竟會說出這種話?來,他向來理智,做任何事都條理分明,即便此刻他是意?氣之舉,也讓人意?外無比。


    可是在這樣?一?片黑暗裏,虞楚息看著謝舒的眼睛,卻有一?種肺腑一?同被灼燒的感覺。


    虞楚息忽然有萬句言語想?要說,但是一?個?字也不能吐露,不覺垂頭,避開他的雙眼輕聲道:“謝舒,你不該留在這裏。”


    不待謝舒回應,虞楚息道:“謝舒,我素日認你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將來必能做一?番驚天動地的偉業才是......”


    虞楚息不敢抬頭,隻咬牙繼續道:“不成想?是我看錯了你!”


    聞言,謝舒的心髒攢在了一?起,他之前並不知曉,他在郎君的眼中盡是這樣?。


    可什?麽英雄不英雄,他隻想?做的是守在郎君身?邊而已。


    但這話?如何叫謝舒說的出口,如今他尚存一?絲理智,自然心裏清楚,他若是真的不管不顧,就此偏安一?偶,難道就能夠和郎君在這世道中平安相守,不會被這洪流所裹挾嗎?


    何況......謝舒心裏一?直隱隱的一?個?想?法變得極其明晰起來,他想?為?郎君改變這個?時代,郎君本不應該受那些局限和委屈。


    謝舒沉默片刻,啞聲開口道:“既然是郎君要我去,我去便是,隻是有一?句話?,我想?郎君知曉,我已將郎君看做一?生一?世唯一?伴侶,即便郎君日後舍我,我也不會離去。”


    虞楚息明知道他說的這話?聽起來是那麽的荒唐,可不覺卻滾下淚來。


    原來他從來不曾說服過自己的心,他又何嚐舍得謝舒,既然如此,他為?何不能勇敢一?次呢?


    謝舒說出那話?後,不再強留,慢慢鬆開和郎君相觸的手,可當感覺到?手背被一?滴淚水沾惹時,他又忍不住想?去擦郎君臉上的淚水。


    這次,虞楚息沒有再躲開:“謝舒,你可願意?和我定下一?個?約定......”


    洛陽乃大盛帝都,此處是天子腳下,人傑地靈,就連城牆也比金陵來的格外厚重雄偉。城外護城河寬約十丈,兩岸皆植楊柳,粉牆朱戶,望之聳然。


    一?輛四轅馬車慢慢地駛入城內,隨著馬車停下,隻見一?個?青衫男子掀起車簾走了下來。


    他冠帶簡樸,除卻發間插著一?根木簪並無其餘佩飾,不過那木簪雕紋毫不起眼,卻暗藏光蘊,增添了幾分不可言說的雅致。


    見士兵上前查看身?份光碟,清查行李,一?個?少年書童幹淨利落地迎上前去,看樣?子料理地頗為?順利,不過不久後又折返回來,似乎有事情要稟告。


    這時後麵?又有一?輛馬車停下,一?個?穿著錦衣的青年在不少家丁的簇擁下下了車,那青年形容俊朗,舉止爽直,先是環視周圍,然後快步走到?青衫男子跟前道:“容展,總算到?了京城了。”


    不過那笑容未盡,青年又皺眉道:“這京城如此之大,今日我與容展暫別?,明日又不知何日相見了,況且這一?路上也不算太平,容展,你就真不考慮隨我一?同住在城東那邊麽?”


    被稱作?容展的青衫男子正?是謝舒,兩個?月前,謝舒從金陵動身?前往京城,原本是和其他江南舉子走水路去京城,不過中途出了意?外,不得不換了陸路趕赴京城。


    和他同行的人,名叫陶雲,也是前去京城趕考的舉子,陶雲乃是湖州人氏,祖上是湖州大姓,世代為?官,在當地名望不小。


    半月前和謝舒在一?處驛站偶遇後,陶雲與謝舒一?見如故,之前又曾聽說過他的名聲,便力邀謝舒一?起結伴而行。


    這一?路上兩人相談甚歡,陶雲更是引謝舒為?知己,前幾日甚至提出和謝舒一?同住在陶家早前就在京中購置好的宅院中。


    要知道去趕考的外地舉子寓居京城往往十分不易,京城本就是寸土寸金的地方,城中稍好一?點的客棧價格極其昂貴不說,還難免被這京城繁華熱鬧影響,所以大部分舉子都選擇租住在偏僻的客棧或者城外的寺廟道觀一?類的地方。


    如果在京城能夠有什?麽宅院能夠供舉子安心備考,實在是難得。況且陶雲說這一?路上不算太平,也絕非虛言。雖說這盛世太平,可總有亂象,宵小之徒在其中渾水摸魚,而謝舒換了水路,也是因為?路上遇到?了水賊。


    然而謝舒那日便以不便叨擾為?由婉拒,這次隻是微微一?笑道:“不瞞陶兄,先前內子知曉我要去京城,已提前讓人去京中購置宅院,隻是此事還不知定論,我便沒有提及,剛才入城時聽到?接應之人到?了方才確定無虞。”


    正?說著,果然城門口有幾個?一?見便訓練有素的下人在此等候。


    眼見此景,陶雲眼中多了一?份異色,他之前便已知道了謝舒的身?份來曆,亦然知道他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商戶虞家的贅婿,隻是月前和謝舒相遇,對方輕車簡從,又無一?絲張揚之處,因此便不再多在意?此處。


    如此一?來,陶雲也隻能遺憾與謝舒分別?,不過臨別?之前,兩人交換了地址,以後方便拜訪。


    見對方馬車的影子遠去,陶雲並未立刻離開,而是若有所思地站在原處。


    旁邊的管家不免開口道:“少爺,這謝公子先前出現地那般巧合,老爺讓您與他相處時務必小心探查此人目的,再伺機拉攏,少爺就這麽放他離開嗎?”


    陶雲聞言臉上露出些許不快,卻沒法發作?,他何嚐不知道管家代表的是父親的意?思?


    此次進京,陶雲並非是應試而來,陶家雖遠在湖州,但世代和其他幾大世家都有姻親關?係。陶雲還小的時候,胞妹便和四大姓之一?崔氏定下了婚約,如今崔氏子弟在朝為?官有三人,崔家家主崔源官至尚書令,其子崔陽、崔陸分別?位列太常少卿、禦史中丞。


    與陶家結親的正?是崔家二?子崔陸,這崔家本就是高門四姓,崔家父子又身?居高位,陶雲此次入京便是依照父命,拜見崔家父子。門蔭所在,陶雲不必參加科舉,便能夠補同知入仕,有崔氏提攜,升遷不在話?下。


    在來京之前,陶雲對此倒沒什?麽別?的想?法,他雖讀書多年,但本就是為?了入仕,而且世家之間盤根錯節,子弟相互扶持,是慣常的事情。


    直到?那日和謝舒結交後,陶雲卻覺得不好吐露了,一?來陶雲聽說謝舒一?心科舉,連當今聖上的任命都拒絕過,可見他不同凡響,二?來,陶雲和謝舒相處時,更覺得他為?人不俗,人品高潔。


    偏偏父親得知謝舒的身?份和來曆後,傳書過來,讓他小心此人是假托遇到?的水賊借口和自己同路,以便接近崔家,又要陶雲拉攏他。


    陶雲隻覺得父親所言荒唐。


    他雖未親眼所見水賊麵?目,但與謝舒相遇時,主仆二?人,形容倉促,衣衫簡樸,若非謝舒氣質不凡,哪裏想?得到?他的真實身?份。


    而剛才和謝舒交換地址的時候,陶雲發現,謝舒的新宅便在城東。京城以東極貴,即便是陶家世世代代的基業,要拿出這麽一?大筆巨款也十分吃力.....因此,一?開始陶雲確實是抱著幾分籠絡他的意?思,可和謝舒相處之後,陶雲再無此意?。


    想?到?這裏,陶雲皮笑肉不笑地對管家道:“父親未見過他,恐怕有所不知,還請你向父親稟告,就說陶家沒有可以籠絡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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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和金陵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若說金陵是繁華,那麽京城便是盛大了。


    一?路在馬車上,謝舒舉目望去,隻見樓台亭榭,棋布相峙,寶馬香車,金翠羅綺,不一?而足。


    但即便是身?處這最熱鬧最富貴的地方,謝舒卻並無多少快樂可言,反而不知不覺歎了一?口氣。


    這時洗墨原本在興奮地四處打量,聽到?謝舒的歎息聲後,他臉上的神情收斂了很多,接著他眼睛一?轉,開口道:“主子,這陶公子為?人大氣,性情直爽,和其他世家子弟實在不同。”


    謝舒微微一?笑道:“確實如此,隻可惜......”


    謝舒不再言語,思緒飄向遠方,在啟程入京前,老師曾給?他過一?份大致的世家脈絡圖,其中盤根錯節的複雜程度實在是讓人難以想?象。


    從前朝開始,世家大姓一?直作?為?選擇官職的依據,即便如今建立了新朝,開始以科舉製為?擇取人才的標準,但世家門蔭還是主流。


    而世家對整個?朝廷的影響實在是太龐大深遠了,尤其是高門四姓為?代表,長期以來,冠冕不絕、門閥不墜。因此人人都以與四姓有所關?聯為?無上榮耀之事,地方大臣和高門世代結姻,以期權柄不落,寒門成了權宦便迫不及待去求娶世家女子,方才魚躍龍門。


    如何一?來,怎麽動搖其根本?不動根本,則科舉不前。


    隨著馬車停下,謝舒這時才抽回思緒,發現已經到?了新宅裏。


    京城的門第要高上許多,門是金釘朱漆,壁皆磚石間瓷,看著有一?種四四方方的厚重感,讓人難以親近,遠不及江南的山水。


    見謝舒佇立在門口,遲遲不肯進來,那幾個?早等待多時的下人麵?麵?相覷了一?番,一?個?管事的忽然想?起什?麽開口道:“姑爺,此處是少當家所選,裏頭全是按照姑爺以前的喜好布置的,姑爺有什?麽不滿意?的是直說便是,以後我們是姑爺的人了,任憑差遣。”


    謝舒輕咳一?聲,讓洗墨自去分發賞錢,這時再走進去,隻覺得這裏四處都有郎君的影子。


    謝舒忽然覺得心中一?片安定,他輕輕看向遙遠的天邊。


    那日虞楚息問?他願不願意?定下兩年之約,等到?那時,兩人若還是心意?相通,互不相負,虞楚息便安排好江南的事務,來京城找他。


    謝舒此生不負虞楚息,隻望郎君如約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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