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京城,一場雨添了幾分涼意。


    大路上奔來一隊人馬,看到前邊路邊的幌子,其中一個便勒馬。


    “看,那個就是太平居,他家的豆腐可是獨一無二的。”他喊道,“我們去那邊打尖。”


    大家帶著幾分好奇紛紛點頭,一行人正要過去,路旁有人忙喊住他們。


    “可別去,可別去,現在去不得。”那路人擺手說道。


    一行人有些驚訝不解。


    “為什麽去不得?”他們問道。


    “你們外地來的不知道吧,如今太平居惹上官司了。”路人說道。


    那人聽了笑了。


    “哦,惹上官司嘛,怕什麽。”他說道。


    這話讓同伴們很驚訝。


    “惹上官司還不怕?”他們問道。


    “你們不知道,這太平居啊可是有金剛坐鎮的。”那人說道,“以前又不是沒惹上官司,最後都沒問題。”


    同伴們哦點頭。


    “這次可不一定。”路人搖頭說道,“這次金剛遇上的可是天子。”


    天子?


    一行人神情驚愕,對視一眼又聽那路人講了一番,便立刻勒住要轉的馬頭,沿著大路毫不遲疑的飛奔遠去了。


    雖然大路上來來往往的人不再似以前那般都衝太平居而來,但太平居裏也不是冷清無人。


    大廳裏坐著幾桌人,有平頭百姓,有商人。還有幾個讀書人都在吃喝說笑的熱鬧,雖然身份不同,但說笑的內容卻都是圍繞如今這個太平居的大東家,以及茂源山兄弟與朝廷的交鋒。


    因為程娘子道祖李真人弟子的傳言,百姓們自然站在她這一邊。


    “也不想想,那可是李真人的親傳弟子呢,怎麽可能說假話?”


    “就是,不過朝廷也真的是,連神仙弟子都能坑。咱們這些百姓更沒活路了。”


    聽到這邊幾個百姓的低聲說笑,另一桌的幾個商人搖頭。


    “….怎麽不能坑?神仙弟子手裏拿著多少秘技,那可都是錢呐..”


    “…所以說就算名頭再大又如何,沒有根基…”


    “…也不算沒有根基吧,人家也是官宦人家子女呢..”


    “….官宦人家多了去了,她那出身算得了什麽。一旦出了事,什麽都幫不上,連個助陣的都沒有,反而都是被牽連…”


    聽到這商人們的談話,那幾個讀書人點點頭。


    “這的確是一方麵,無根無基的人。名望反而是能懸起的刀,最終落下來隻會傷了自己。”一個士子說道。


    “不過這件事到底如何?”另一人說道。


    “這件事到底如何。也就是一張嘴的事。”一人端著茶碗笑道。


    “不過看如今…”先前那士子一麵說一麵微微抬下巴示意在座的大廳的他人,“街頭巷尾,可都是對朝廷大罵的,不知道這多張嘴可管用。”


    “何止百姓,多有官員也紛紛為那程娘子說話,那娘子在禦史台的牢獄裏隻怕住的也舒心的很,所為什麽。不過是為了神仙娘子的恩惠,世人都是如此。得人恩惠,便說人好處,沒什麽道理可論。”


    大廳裏的喧嘩說笑透過窗戶飄到二樓,周六郎更覺得煩躁。


    “幹脆關門好了,還開什麽門,召來這些人胡言亂語。”他沒好氣的說道,將手中的酒碗扔在幾案上。


    “當時關門說家中有事歇業三日,難道能言而無信,豈不是坐實是跟官府要挾。”秦十三郎說道。


    周六郎嗤聲。


    “你以為開門就不坐實了?”他說道。


    “那當然。”秦十三郎說道,給他斟茶,“隻要你自己不坐實,就永遠隻是別人說。”


    周六郎悶悶的端起茶碗,視線再次看向窗外的大路上,忽的他猛地站起來,因為動作太突然,手裏的茶碗都忘了放下,茶水灑了一身。


    “來了!”他喊道。


    秦十三郎也忙跟著看去,但見大路上兩騎飛馳而過,雖然動作很快,但依舊能一眼分辨出,那是朝廷的急腳遞。


    “比預想的還要快,看來這事已經有人接手了。”他慢慢說道。


    周六郎聞言一怔轉頭看他。


    什麽事?有人接手?接什麽手?難道他們如今惦記的不是同一件事嗎?


    急腳遞很快穿過了城門,暢通無阻街上行人紛紛退避,讓喧嘩更甚。


    位於鬧市旁的巷子裏的張家自然也聽到了。


    “快去問問,快去問問出什麽事了。”老門房催促著小廝說道。


    “老伯這幾天也不知道怎麽了,這麽愛熱鬧。”小廝嘀咕道,但還是往街上去了。


    不多時回轉。


    “過去了一個急腳遞。”


    小廝話音才落就見老門房立刻站起來。


    “謝天謝地,總算來了!”他說道,不待小廝回過神人就飛快的向後院去了。


    後院裏老太爺門前廊下有一個丫頭正在低頭拭淚。


    “半芹啊,這事真不是誰都能幫上忙的。”


    張老太爺站在院子裏,正在修剪一株山茶,一麵說道。


    “你家娘子這次行事真是有點糊塗了。”他說道,“就是天大的冤屈用這種方式鬧出來,在皇帝眼裏就是大錯。”


    丫頭聞言哭的更厲害。


    “老爺也不喜歡怪力亂神,名望欺民欺君的事,這件事,別指望他能去說話。”張老太爺又說道,“不過你也別太擔心,陛下是個仁慈,最多事後斥責幾聲,也不會真把你家娘子怎麽樣。”


    “可是如果我家娘子非要怎麽樣。”丫頭哭道,“她可是真的會….”


    話說到此戛然而止。


    握著剪子彎身對著盆景的張老太爺的手也微微停頓一下。


    真的會引雷火劈人吧。


    雖然早有猜測。但今日卻是真切聽到了。


    這個小娘子啊…


    張老太爺搖搖頭站起身來。


    “半芹,你別擔心。”他隻說道。


    你家娘子能欺天能欺人,雖然守矩,但卻非是仁慈之輩,當初縱然是有心送你這小丫頭一個前程,但也沒耽誤換了自己更需要的好處,說出來雖然無情,但也無可厚非。


    她這種人從來不是殞身而不恤的,所有人想到的後果她自然也想得到。她怎麽會自己往萬劫不複的火坑的裏跳了呢?


    一定還有後手安排。


    不過這話給這小丫頭說也說不清。


    “半芹,半芹,急腳遞來了,急腳遞來了。”老門房的聲音大聲的在院子裏響起。


    那就等著看吧,很快就見分曉了。


    張老太爺笑了笑又轉過身繼續修建盆景。


    急腳遞從街上奔馳而過的時候,皇宮裏的日常朝會正在進行。


    “軍政朝事豈可謀於眾人。如今滿城亂紛紛,都在說茂源山事,各種荒誕。”一個禦史說道。


    禦座上的皇帝神情淡然。


    自從盧正上書之後,又有滿城盡談茂源山事件,再加上皇帝準了要西北核查,整個禦史台的禦史都忙碌起來。借著這次機會各自翻找事件在朝堂上大開彈劾。


    今日還不算多,回頭看看幾案上摞著的各色各種彈章堆的高高的了。


    但皇帝有些不耐煩。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他說道。“既然事情出了難道能不讓民眾說嗎?”


    “這都是因為盧正小兒,抗旨矯詔,大壞國事…”禦史很高興皇帝說話,這讓他更有借口繼續說下去。


    “西北之事尚未定論,誰欺上瞞下大壞國事還不一定呢。”有人反駁道。


    “西北軍政大事竟然要被一個神棍作弄,陳紹你身為參政卻知而不諫,反而為打壓異黨。不思報天子恩,以國事為重。縱容要挾陛下查虛妄之言,惑天下民眾,無疑李林甫之輩。”那禦史頓時更為憤怒,又邁上前一步將矛頭對準了陳紹。


    立於朝堂側的陳紹神情木然,禦史受命於天子,風聞奏事,真偽本無限製,所以像他這種地位的,對於彈劾不能反駁,隻能等彈劾完了再應對。


    就因為這麽一件事,攪得民間朝堂都不得安生,耽誤多少正事。


    皇帝的眼神暗了幾分。


    高淩波看到了微微笑了笑,對另外一個朝臣使了個眼色,那朝廷領會立刻站出來。


    “陛下,太常寺報京西有民眾要在太一宮修神醫祠,將程娘子塑身與真人身邊為弟子侍奉…”他說道。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皇帝更是哈了一聲,雖然沒說什麽,但這一聲哈足以表明他的憤怒。


    “報。”


    殿門外傳來一個聲報。


    “中書送來西北急腳遞。”


    西北!


    大殿裏的喧嘩頓時停了,這麽快就到了?還以為怎麽也會拖上個十天八天的。


    “呈上來。”皇帝說道。


    在滿殿人的注視下,皇帝接過內侍捧來的帶著火漆和西北經略司大印的信折拆開了,目光隻那麽一掃,他的神情就微微一沉。


    成了!


    陳紹心裏吐口氣。


    而滿大殿內人的心裏也都透亮了。


    看來看不到引雷火劈人的稀罕事了…一多半朝官心內暗自遺憾。


    真是一群廢物!高淩波恨恨想到,但麵上並沒有多少氣憤,虧的是已經讓這娘子在皇帝心裏變得厭惡至極,就算西北的事她所求有據有理,也翻不了大浪。


    皇帝很快看完,他隻是看了一個信折,然後撇了眼一旁的另外幾張文書,看到其上密密麻麻的紅手印,並沒有拿起來。


    “李子文。”他說道。


    禦史中丞立刻應聲站出來。


    “禦史台可以定論了。”皇帝說道,一麵將麵前的信折點了點,示意內侍,“傳閱一下吧。”


    大皇子手裏拿著信折。又看了看一旁高淩波手裏拿著的文書,似乎有些看不明白。


    “…就是說當時這個方仲和下令守城一個時辰,結果沒到時間他先撤了,所以留下的這茂源山兄弟們守城便十分艱難….”高淩波低聲與他解釋道。


    一旁陳紹冷笑一聲。


    “高大人,什麽叫沒到時間就先撤了?”他說道,“那叫畏戰而逃。”


    “什麽畏戰而逃,如果真的畏戰,他一開始就下令撤退了。”高淩波亦是冷笑說道,“本來就敵我懸殊。沒必要死戰。”


    “沒必要死戰?敵我懸殊就該棄城而逃?高大人,你這麽說,西北諸將可是要寒心的啊。”陳紹冷笑說道。


    站在殿中的禦史中丞重重的咳嗽一聲,大家停下話,看到外邊內侍引著程娘子從側殿進去了。


    高淩波和陳紹各自對視一眼轉開不說話了。


    看著跪在地上施禮的小女子,皇帝麵色並不好看。眼中閃過一絲羞惱,但很快掩飾了。


    “民女謝陛下明察。”程嬌娘叩頭說道。


    禦史台已經將事情說了。


    “你幾個義兄的功賞待中書審定。”皇帝淡淡說道。


    程嬌娘再次拜謝。


    室內一陣沉默,並沒有按習慣那樣說一些寬慰的話,看來皇帝是連個樣子也不願意做,心裏對這件事是厭惡到極點了。


    高淩波心裏冷笑一聲,真是損不了人也利不了己。就算得了那麽一個虛名又有什麽意義,真是自己作死!


    “退下吧。”皇帝果然沒有再多說話。開口說道。


    程嬌娘叩謝起身。


    “程氏。”皇帝又喚住她。


    程嬌娘再次跪下。


    “你這麽做到底是為了什麽?”皇帝問道。


    “民女說過,無功的還能爭功,有功的為什麽不能爭。”程嬌娘說道,“民女不以爭為不恥。”


    皇帝看她一眼,擺擺手。


    內侍忙衝她提醒一下,程嬌娘施禮退了出去,聽得那邊雜亂的腳步聲。顯然是大臣們進去了。


    “…中書和禦史台商定著辦吧,但是。別以為死了一個方仲和這事就算了,薑文元呢,周鳳祥呢,讓他們上請罪折子,罰他們俸祿…”皇帝沉臉說道。


    下邊的人齊聲才要應聲是,就聽一個聲音搶先一步響起。


    “陛下,西北監察使周鳳祥上請罪疏。”陳紹說道,一麵低頭捧上一個奏章。


    高淩波愣了下,旋即嗤聲一笑。


    比別人快一些又能怎麽樣?不過是更坐實了自己失職之罪罷了。


    這個時候,陛下正因為臨關寨的事羞惱的時候,還玩弄這些小聰明豈不是自找麻煩。


    果然皇帝的麵色沉了沉,連話都懶得說隻給內侍抬抬手,內侍忙下來伸手接過捧上來。


    皇帝伸手展開,隻看了幾行字,麵色頓時又變了。


    比起適才看西北來的奏章時的臉色變化要大的多,站在最近的官員都能看到皇帝拿著奏章的手都在微微的發抖。


    出什麽事了?看個請罪的章疏怎麽能氣成這樣?


    高淩波麵色閃過一絲不解,目光不由看向陳紹,陳紹神情肅然什麽也看不出。


    大殿裏一片沉寂,皇帝看的時間比適才長了很多,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室內的氣氛越來越凝滯,而不管是內侍還是官員,都終於察覺到皇帝漸漸凝聚的情緒了。


    那是…憤怒…


    憤怒?


    適才得知臨關寨的事,皇帝也不過是羞惱,就算因為周鳳祥亡羊補牢自作聰明明請罪暗推脫的把戲而生氣,也應該是冷嘲不屑,怎麽會是憤怒?


    出什麽事了?


    “混帳!欺朕如此!”


    安靜的大殿裏爆發一聲怒喝,uu看書 ww.ukanshu.m 縱然閉著門,也讓外邊走下台階的內侍的腳步一頓,帶著驚訝回頭。


    這可好多年了,第一次見皇帝發這麽大的火,出什麽事了?


    一聲女子的輕咳在耳邊響起,打斷了內侍的出神,他視線落在這女子身上,見她神情依舊,隻是用眼神似乎在提醒他帶路。


    見天子不害怕,見到天子一怒竟然也不害怕,這小娘子還真不一般。


    內侍轉過頭抬腳邁步,緊閉的門窗有說話聲繼續傳來,但已經聽不清了,他也不敢去聽。


    所以說無功還敢爭功,有功的為什麽不能爭功。


    程嬌娘嘴邊一絲冷笑,跟隨內侍在重重宮殿中慢行而去,身後有內侍們慌慌散開向中書門下等等所在之處而去。(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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