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那個丫頭。


    這句話程大夫人覺得似乎剛剛聽過沒幾天。


    “那個……嬌娘的丫頭?”她問道。


    程大老爺點點頭。


    “就是為了這個?”程大夫人問道。


    “他說是。”程大老爺說道。


    顯然這個要求實在是太低於大家的預料。


    “也別想了,他既然要就給他,反正也不是咱們家的丫頭。”程大夫人說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開口咱們就應對,他不開口咱們便不動。”


    說到這裏,想到那個丫頭。


    “再說,那個丫頭,自來了以後生了多少是非,咱們家,容不下這樣的丫頭。”她說道。


    程大老爺點點頭。


    “去吧,告訴那丫頭,跟她真正的主家走吧。”他說道。


    仆婦們領命而去,不多時就回來了。


    “老爺,夫人,不用去說了,那丫頭就在門外,見到周六公子了。”她說道。


    程大夫人笑了笑。


    “那正好,他們自己家的事,自己解決吧。”她說道,說到這裏笑了笑,搖著扇子看程大老爺,“不知道,那丫頭這次願不願去啊。”


    “跟公子回家?”半芹驚訝的問道。


    周六郎點點頭。


    “太好了!”半芹大喜,“我這就去告訴娘子。”


    轉身要走,想到什麽又停下腳。


    “公子,老爺同意了?”她又問道。


    “你又不是他們家的人,他們如何同意不同意。”周六郎皺眉說道。


    半芹愣了下。


    “可是,娘子是他們家的人啊。”她問道。


    周六郎更皺眉。


    “什麽娘子,我是說你。”他說道。


    “啊?”半芹愣住了,看著周六郎,“不是帶我家娘子走嗎?”


    “你糊塗嗎?”周六郎審視這丫頭,皺眉帶著幾分不耐煩,“你家娘子難道姓周嗎?快些收拾,我們天黑之前要出門的。”


    他說罷轉身大步而去。


    半芹站在原地,滿耳嗡嗡。


    程嬌娘很早就醒來了,在半芹叮囑小丫頭的時候,默默的躺累了,她便自己坐起來,悉悉索索驚動了外邊的丫頭仆婦,她們的低聲議論她也聽到了。


    安靜的翻開書,與屏風上圖畫以及僅有的兩行字不同,打開密密麻麻的字體撲入眼簾,程嬌娘隻覺得眼前一花,心內翻江倒海的亂起來,她閉上眼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看還是不看?


    默默的看著窗外風景一刻,程嬌娘再次低下頭。


    半日的時光很快就過去了。


    那種惡心的感覺已經不會再出現了,用手掌蓋住,一行一行的看,字也不會在眼前亂跳了。


    雖然她最終隻看了一行字。


    對於這半日來說已經夠了。


    程嬌娘抬起頭,看外邊已近傍晚了,燒雲染紅了天邊。


    外邊丫頭仆婦焦急的碎語再次傳來。


    “怎麽還不回來啊..”


    “會不會當差啊…”


    “她的娘子可是個傻子,離不開人的…”


    “要不我們進去看看吧…”


    程嬌娘默默的看著窗外,她合上書。


    “來人。”她喊道。


    外邊的說話聲陡然停了,院子裏似乎安靜的連呼吸都聽不到了。


    片刻之後,有人顫顫的又慌慌的進來了。


    “娘子。”丫頭跪坐下來,顫聲喊道,也不敢抬頭。


    “我要更衣。”程嬌娘看著她說道。


    “是。”丫頭應聲是,抬起頭來,夕陽西下,亮麗的落日的餘暉披在眼前這個跽坐女子身上,一時間炫目。


    天啊,這麽好看,而且,也不臭……


    那些人說的都是騙人的!


    半芹急匆匆的踏進門。


    “娘子醒了嗎?”她忙問道,話音未落,就見廊上的丫頭回頭看她。


    半芹的聲音便嘎然而止。


    “娘子,白水。”丫頭收回視線說道,跪坐低頭探手將茶杯放在憑幾上。


    程嬌娘伸手要去端茶杯。


    半芹回過神忙快走幾步上前跪坐下來。


    “娘子要喝涼的水。”她說道,伸手先拿住茶杯,試探。


    “無妨,我等一等也可。”程嬌娘說道。


    半芹應聲是,收回手坐好。


    “娘子,你要不要更衣?”她又想到什麽忙問道。


    “我已經給娘子做過了。”還在廊下跪坐著的丫頭忙說道,帶著幾分激動,似乎做了什麽了不起的事。


    半芹哦了聲。


    程嬌娘端起茶杯慢慢的喝水。


    “娘子,晚上你想吃什麽?半芹給你做。”半芹又笑道。


    程嬌娘看著她。


    半芹垂下視線,不敢直視。


    “冷淘。”程嬌娘說道。


    半芹低頭應聲是。


    “我這就去做。”她起身說道。


    她才走下台階,門外就有仆婦過來了。


    “半芹姑娘,二門上周公子的人問你好了沒?”她說道。


    半芹的身形頓時僵住,臉色變白。


    “請媽媽告訴公子,容我給娘子再做一次冷淘。”她顫聲說道。


    程嬌娘放下茶杯。


    “半芹姐姐,你要是忙的話就先去吧,我讓廚房裏做就是了。”那丫頭在一旁說道。


    “我能做的!”半芹回頭喊道。


    丫頭嚇了一跳,再看半芹眼淚汪汪,更加不解。


    半芹轉過頭低著頭忙向廚房走去。


    “不用了。”程嬌娘說道,“你去吧。”


    半芹轉身跪下了伏地大哭。


    門外的仆婦和廊下的丫頭都愕然。


    這是怎麽了?


    “娘子,娘子。”半芹泣不成聲,喊道,跪行向前,“我不去了,我不去了,我這就去告訴六公子。”


    她說罷起身踉蹌向外跑去。


    丫頭看的目瞪口呆。


    “這是怎麽了?”她不解的問道。


    沒人回答她。


    半芹已經跑遠了,門外的仆婦也跟著去了。


    丫頭不由回頭看程嬌娘。


    散著發,穿著鬆散寬大的素色緞衣,安靜而坐的女子神情依舊,似乎什麽也看到什麽也沒聽到。


    知道吃喝拉撒睡,已經算是不錯了,想必喜怒哀樂什麽的傻子都是不懂的吧。


    “告訴廚房,我要吃冷淘。”程嬌娘說道。


    看,是吧!


    “是。”丫頭應聲是。


    這個傻子沒有大小便不知,沒有傻笑喜怒無常,也不會打人吵鬧,隻是安安靜靜的坐著,吃吃喝喝伺候脫衣穿衣就可以了,簡直太好照顧了。


    丫頭邁著歡快的腳步走了。


    程嬌娘坐在廳堂裏,手握著茶杯木然不動。


    看著哭哭啼啼的半芹,周六郎皺眉。


    “我惜你是個脂粉裏的英雄才要帶你走,你這樣哭哭滴滴的是為何?”他說道,uu看書 wwuuknsu抓住韁繩翻身上馬。


    英雄?是說自己嗎?公子竟然如此高的看待自己?


    但是……


    “可是,可是我家娘子怎麽辦?”半芹哭道。


    “沒了你,程家就沒別的丫頭了嗎?”周六郎有些好笑,聰明伶俐歸聰明伶俐,隻是女人的通病還是太鬧人。


    “可是,娘子從小就跟我…”半芹哭道。


    “從小跟你,就是不跟你,跟別人就不能活了嗎?如今沒了你,她就不能活了嗎?”周六郎皺眉說道,“這世上誰離了誰不能過啊?莫要自我看重,才是自欺欺人!”


    半芹低著頭哭泣,隻覺得心肝肺都要碎了。


    是啊,她不是程家的人呢,她是周老夫人買來的,是周家的人吧,那,是該回去的。


    “你走不走,我還要趕路呢,不走就算了,我又不是少你一個人!”周六郎喝道,“不過是看著你扔在這裏可惜了罷了!”


    半芹噤聲不敢言,抬起頭看著這個馬上的少年。


    少年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夕陽的餘暉中熠熠生輝。


    半芹回過頭看門內。


    娘子如今雖然好了很多,但如果不提醒,隻能記住三四天間隙內的人和事。


    那麽,三四天後,她也就不記得有過半芹這個人了吧。


    她低頭擦去眼淚。


    “是。”半芹垂首俯身哽咽道,“奴婢聽公子的,奴婢什麽都沒有,不用收拾了。”


    夕陽收起最後一絲餘暉,暮色籠罩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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