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那女子發出的動靜有些大了,旁邊的小丫頭們見到連忙行了禮,“原來是宋姨娘,姨娘也是來看九姑爺的嗎?”


    宋梓月臉色發紅,咳了一聲,連忙搖頭,“不,我隻是路過。”


    她隱去眼中的痛苦和懊悔,昂著頭說道,“五老爺生死未卜,你們不幫忙也就罷了,躲在這裏看熱鬧,是不是有些不大厚道?”


    說完,她挺直脊背,氣質如蘭地往二房的方向走去。


    小丫頭們鄙夷地嗤笑一聲,“不過是個姨娘,還以為自己是正經主子呢,竟還管咱們的閑事?”


    倒有個稍微有些見識的丫頭說道,“話也不能這樣說,我哥哥在大老爺的書房做事,聽說這位宋姨娘的父親冤情平反,就要起複了呢,到時候若是封了大官,她豈不是就要扶正?”


    先出言嗤笑的小丫頭不在乎地說道,“你想多了,就算宋大人起複了,宋姨娘也不會扶正的,她可是明過路子的妾室,以妾當妻可是重罪。咱們家又不是那等小門小戶不講究,若當真這樣,豈不是要被人笑死?”


    這幾個小丫頭說話聲音太大,盡管宋梓月已經離開很遠,卻還是清楚地聽在了耳朵裏。


    她心中無限酸楚,也愁雲滿麵。


    是啊,她的父親就要起複了,到時候她該何去何從?


    若是留在安寧伯府裏,那除非父親肯出麵,否則自己是沒有可能被扶正的。


    但若是離開這裏,擺脫妾室的身份。娘家也不可能再接納她,頂多也就是青燈古佛陪伴一生。再也不可能過尋常女子都期盼的相夫教子的生活。


    當初都怪她一時心急,做了不該做的事,將終身押錯給了不給押的人身上。


    否則,就算袁家五爺是她肖像不上的人,就是石四爺也是極好的……


    可她有眼無珠。竟然從了崔五這個爛泥扶不上牆的東西,虧得生了一張好容色,卻是個色中餓鬼,整日裏尋花問柳不說,一到了夜裏就喜歡折磨她。


    宋梓月腦海中又閃過袁五郎豐神俊朗的姿容,心中泛起滔天的酸楚來。


    以她的姿色和才情,本來就該配這樣的人物才對啊,一定是哪裏出了錯。


    但現在也已經晚了。她這樣的身份,再也不能繼續肖想別的了。


    要麽死守在安寧伯府崔家,要麽脫離這裏以宋氏女的身份去深山老林裏剃度出家,往後的她,隻有這兩條路可以選罷了。


    宋梓月眼中忽然閃過堅定的神色,“不,我不能出家,但也絕不會繼續給崔五當妾。一定要想個辦法,堂堂正正地成為崔五的妻子!”


    崔翎神色惶恐的進了崔成楷的屋子,看到繼母安氏正伏在父親身上哭泣。


    旁邊兩個妹子和小兄弟年紀還小。一看到母親哭,以為父親死了,也跟著嚎啕大哭起來。


    她連忙近到前去,伸手去探鼻息,感覺到手指上還有微弱的氣息,便放了心。


    這樣手忙腳亂的時刻。已經無暇再估計見禮問好,她對安氏說道,“父親還活著,母親就這樣哭,還帶得弟妹們也一起,外頭不知道的人聽了,還以為父親怎麽了呢。”


    這語氣裏有抱怨,但安氏這會兒卻一句話都不敢反駁。


    她平素向來都很有主意,但這一回可是真的怕了,五房原本在安寧伯府的日子就不大好過,若是崔成楷沒了,她和幾個孩子將來定然過得淒慘。


    安氏也是想到以後的日子必將如同浮波飄零,這才悲從中來忍不住哭的。


    她一時沉浸在悲切之中,倒沒有想到這一點。


    聽了崔翎這指責,便立刻回過神來,硬生生地將眼淚給止住了。


    崔翎歎了口氣,曉得多說安氏也無濟於事。


    她隻好對著身後的木槿說道,“把我送給弟弟妹妹們的禮物拿出來。”


    又轉頭對著安氏說道,“母親,弟弟妹妹們還小,在這裏也不能幫上什麽,屋子裏人太多,恐怕對父親的病情也不利。不如請了各自的嬤嬤帶他們出去,到廂房裏候著,您看可好?”


    崔成楷就算還有一口氣在,可屋子裏那麽多人,又哭又鬧吵吵嚷嚷的,也要被鬧得神傷,這對於一個正常來說都不能負擔,何況是一個病入膏肓的人。


    安氏察覺崔翎有些不一樣了,身上的氣勢淩人,一時間便將她繼母的威嚴給掃蕩無蹤。


    若是在以往,她定然是有千不肯萬不願的。


    可現在,正是崔成楷要緊的時刻,她不知不覺就聽從了崔翎的話,叫人將幾個孩子給送了出去。


    屋子裏一下清靜下來,隻剩下崔翎,五郎,還有安氏。


    崔翎輕輕拍了拍安氏的肩膀,“母親,現在哭是沒有用的,有這個時間你不如將父親的情況好好地跟我說一下,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想了想,“若是有父親的病案那就更好了,我聽人說,咯血隻要能夠止住,慢慢將養還是能好起來的。”


    安氏擦了擦眼淚,“就是去年才得的咯血的毛病,前些日子從你那回來後,已經好了許多,不知道怎麽了,這兩天忽然嚴重起來。”


    她頓了頓,“而且越來越重,滿口滿口地吐血,不管用了什麽法子,都止不住。請了太醫來,都隻搖頭,說熬不過今年冬天了,讓準備後事。”


    崔翎皺了皺眉,“怎麽沒有看到有太醫在?”


    論理,崔成楷這樣嚴重的時刻,屋子裏總要有個太醫在才像話。


    就算請不起宮裏的太醫,那麽有名望的大夫總要留一個在左近的。


    可這裏,卻除了五房的人外,誰都不在。


    安氏一想到這個就又難過起來。“一開始的時候,你祖母和大伯母都還挺放在心上。但你父親的病,看診拿藥都花了不少錢,還一點起色也沒有。”


    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掉落下來,“恰逢你祖母身子也不好,她沒有精神繼續管。你大伯母這裏就……”


    安寧伯府人太多,用度開銷特別大,尤其是這幾年,她這一輩的都娶的娶嫁的嫁,一下子花掉了公中太多的錢。


    所以,大伯母手頭應該是十分拮據的。


    若是能夠治好的病,想來大伯母也不會冒著被冠上冷血無情的罪名刻意停了崔成楷的救治,可來來回回已經有好幾個太醫叫了回頭。她那裏自然就不會再去請新的太醫。


    說到底,還是五房沒有什麽進項,五夫人安氏的陪嫁也不豐厚,卻偏偏有四個孩子需要養,大伯母早就不耐煩了的緣故。


    崔翎目光一凜,心中不由唾棄起大伯母來。


    虧得她前些日子還要自己想辦法去說服皇帝立十五妹崔芙為後,隻不過因為自己沒有肯,她就對崔成楷斷開了醫藥上的援助。這簡直太過喪心病狂了。


    她冷哼一聲,對著五郎說道,“父親這樣子不行。你還是去請個太醫過來瞧瞧吧。這裏,我和母親守著便成。”


    五郎也沒有想到崔家五房的日子竟然過得那樣不好。


    在他的印象裏,家裏有人得了病,隻要還沒有咽氣,那是不管要花多少錢都要竭力救治的,一兩個太醫說不好。那就再請別的太醫。


    怎麽能夠人還有氣,卻沒有了救治的人?


    這還算是什麽簪纓世家,名門貴族?


    由此可見,他的妻子崔翎未出閣時在崔家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


    他想到這裏,不由心疼地拍了拍崔翎的肩膀,“那你在這裏,我去請太醫院的唐太醫去。”


    唐太醫是王老太醫的衣缽傳人,雖然沒有當院判,但水平卻很高,是整個太醫院的頂梁柱,平素專項負責太後皇後,外麵的人是很難請的。


    但如今新帝和五郎的關係不一般,唐太醫又是王老太醫的弟子,五郎出馬,還是可以請得到的。


    這期間,崔成楷雖然沒有醒,可卻又無意識地吐了一回血。


    崔翎親眼看到他滿口地吐著鮮紅的血,因為來不及接,都弄到了被褥上,心情簡直糟糕透了,也心疼透了。


    早先的時候聽說,也料到這個病會很麻煩。


    可真的親眼看到時,還是覺得很震撼,那些血鮮紅,染在了被褥上,頓時一股血腥氣湧上來,整個屋子都有血腥味道,帶著一種死亡的氣息,叫人不寒而栗。


    崔翎垂目,看到崔成楷的略帶花白的胡子上也沾染了不少血跡。


    她猛然就想起從前年幼時,崔成楷拿著胡子去蹭自己柔嫩的小臉,她忙不迭皺眉躲開,然後激起他一陣哈哈大笑。


    他將這當成了是父女之間親近的遊戲。


    而現在,u看書 .ukah.co他的胡須尚在,可顏色卻已經灰白。


    崔翎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來,她低聲歎了口氣,“父親,你可要好好的……”


    她和安氏一起將被褥換了,又親自用手帕給崔成楷染紅了的胡須擦幹淨。


    等到平靜下來,這才對安氏問道,“父親一直都是這樣的?”


    安氏紅著眼睛點頭,“白日裏還好,夜裏多些,差不多每回都要弄髒被褥和衣裳。為了這個事,你大伯母背後也沒有少說。”


    她委屈極了,“可這病人的事,又不是故意的,怎麽能這樣?”


    崔翎歎了口氣,輕輕拍了拍安氏的肩膀,“母親的委屈,我都知道了。你放心吧,父親的病隻要還有一線機會,伯府不管,我這個做女兒的,也萬不能撒手不理。”


    她目光微抿,“總不能眼睜睜地叫我的父親就這樣死去吧?不行的!”r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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