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熱酷暑,能有一杯調製可口的冰飲自是極大的一樁美事。


    老太君煩躁的心情立刻得以緩解,再等著小籬將冰又添了一塊,這屋子裏的悶熱暑氣一下子便消散無蹤,無須扇風,便也能涼風徐徐。


    崔翎又坐著和老太君說了一會兒話,便起身告辭,“這幾日都不曾見到悅兒,孫媳婦打算去瞧瞧她。”


    老太君連忙衝著她擺擺手,“那孩子平素每日裏都要來我這裏坐坐,今兒卻沒有來,我正覺得奇怪呢,你過去看看也好。”


    非常時期,家裏人都十分重視袁悅兒的心情。


    雖然袁家為了不為刀俎上的魚肉已經在暗地籌謀,可是這種事畢竟不能放到嘴上去說,所以隻有家裏的男人們曉得他們在做什麽。


    至於家中的女人們,宜寧郡主是參與其中的,廉氏和蘇子畫都有些見識,包括老太君崔翎在內,都是隻當不知道,可心裏卻如同明鏡一般。


    倒是這些小的,想法都還十分天真,對事物的觸覺也不夠敏銳,個個都被瞞在鼓裏。


    老太君害怕袁悅兒因為不知道家中父親叔父為了她所做的努力,還在擔心著宮裏頭的事,賜婚也好,太子也罷,這些事情實在太過複雜,的確不是一個才十三歲的小女孩所能承受的。


    所以,她發現今日悅兒沒有來時,便想要去派人看望一下。


    恰這時,崔翎過來了,一時耽擱,便就忘記了。


    這會兒,正好崔翎也要過去,她便千叮嚀萬囑咐,叫崔翎曉得了結果。千萬要派個人過來回她的話。


    袁家自從分了家,諾大一個鎮國公府便隻住了大房一家,便顯得空落落的。


    悅兒原先住在靠北的臨水居。如今搬進了西南側的落霞院,主體是一座兩層的繡樓。院落寬大,種了許多梅桃,離泰安院和五房的宅子都不算遠。


    崔翎進到院中時,恰見到落霞院的二層主屋木窗打開,一個清瑩的少女臨窗而坐,托者腮,垂著頭。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樣。


    她疑心悅兒發生了什麽事,不由大聲去喚,“悅兒,悅兒!”


    袁悅兒猛然醒過神來。見是崔翎臉上露出歡快的笑容來。


    她起身撐著窗棱叫道,“五嬸嬸來了?快上來!快上來!”


    崔翎這才放下了心,


    假若是真的遇到了什麽過不去的坎,悅兒的臉上不會有這樣的笑容。


    她便邁著輕快的腳步進了屋上了樓,“我瞧你在窗前發呆呢。是怎麽了?沒有睡好嗎?”


    想了想,她又似乎是恍然大悟地說道,“哦,對了,昨日我記得大嫂接你去了一趟護國寺。是為你祈福還是求簽來著?難不成是簽解得不好?”


    舉事在即,宜寧郡主便難免心懷忐忑。


    她一個婦道人家,這種心情難以紓解,偏又不是可以跟人說起的,所以便借著護國寺上香的由頭去求簽解惑。


    因悅兒自出宮之後,便整日悶在家中,郡主覺得這孩子得給憋壞了,故也拉著她一道去了。


    崔翎記得郡主臨走時說,要給悅兒求一支姻緣簽的,此刻看悅兒神思恍惚,莫不是……那簽內容不好?


    她想了想便立刻說道,“你該知道的,那些簽文多是摸棱兩口唬人的玩意兒,不值得信。”


    袁悅兒臉色微紅,支支吾吾了半天,“五嬸嬸,我好像看到了那個人……”


    她目光裏一時交錯著複雜的神色,一會兒是興奮,一會兒是懷疑,一會兒卻是悲傷。


    崔翎不解問道,“那個人?”


    她可從來都沒有聽悅兒說起過從前有什麽互相傾心或者看著有好感的小男生。


    悅兒見屋子裏沒有旁人,便向著崔翎招了招手,然後附身在她耳邊說道,“軒帝,我昨日在護國寺看到一個男子,相貌與軒帝一時無二。我想……”


    她頓了頓,忐忑地問道,“我想若是我能從景朝穿越至此,那麽會不會軒帝也來了?五嬸嬸你看,這還是很有可能的對嗎?”


    崔翎驚訝地張了張口,隨即苦笑著搖頭,“那可說不清。”


    她想了想又問道,“你看到的那個男子除了樣貌和軒帝一般,可還有其他的特征?譬如他穿戴如何,舉止如何,有沒有聽到他開口說話?”


    世間之大,無奇不有,不小心看到了相似的麵孔,其實也很正常。


    悅兒想了想,“他穿了一身青衣,看樣子倒像是個文質彬彬的書生,袍服並不是錦緞,隻是普通的麻衣,看來不是富貴人家出身。”


    她頓了頓,“倒是沒有聽到他開口說話,不過舉手投足間甚是彬彬有禮。我後來特意去問了小沙彌,好像他是東門書院的一個書生,跟著同學一起來的。”


    悅兒回想的時候,臉上就顯出迷茫的神色來。


    說得越多,表情就越失望。


    崔翎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人有相似,說不定不過是長得像罷了。不過,你若是不肯相信,可以找個機會去東門書院探查一番。”


    她笑了起來,“隻要知道人是東門書院的學生,那要調查他的身家背景,簡直太容易了。”


    三嫂廉氏的娘家二叔好像就是東門書院的院長,回頭隻要問一問,就知道了。


    崔翎見悅兒臉色失望之色更加深濃,心下便有些不忍起來。


    她歎了口氣說道,“好吧,如果你非要我說,我覺得那人是軒帝,也未必不可能。你看,你我都能穿越,他要真的有怨氣不能投生,穿越來此,也沒什麽不可以的。”


    原本,穿越這種事就很詭異,遇到同穿,她已經覺得是詭異中的不可思議了,知道了同穿竟然還穿了再穿,她已經狠狠地震驚了一回。


    所以,假若悅兒現在告訴她。軒帝也來了,她實在也覺得沒什麽不可能的。


    隻是,軒帝可是英明果決的帝王呢。他前世死於小人之手英年早逝,但卻絲毫不能抹殺後世對於他治國的超高評價。


    他是位盛世名君。


    假若最後不是兩王造反。軒帝沒有早勢,能夠順利地將帝王之位傳給太子,那麽景朝也許還能傳承百年,也就輪不到盛朝的交替上台了。


    崔翎想,如果悅兒看到的那個男子真的是軒帝,那樣的人會甘心居於民間做個平凡之人?


    尤其是在他知道了自己是那樣死的,自己所愛的女人和心愛的兒子又得到如此慘烈的下場之後。他真的就什麽都不做,甘心默默無聞地隻當一個書生?


    悅兒低聲歎了口氣,“五嬸嬸,我曉得你是安慰我的。”


    她眼眶不由泛著微紅。“其實我也隻是想想罷了。雖已過了數百年,可對於我而言,那些事卻仿佛還在昨天,我……我還忘不掉他。”


    崔翎上前將悅兒摟在懷中,輕輕撫摸她的頭發。“沒事的,沒事的……”


    除了這句話,她其實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才能安慰到悅兒。


    此時此刻,她隻是覺得自己好幸運。


    前世雖然有過一段讓她痛苦過的感情,可這一世卻太幸運能夠得到一份更完美更忠貞更平淡卻也更甜蜜的。


    五郎對她的溫柔和體貼。令她沒有縫隙也沒有時間會去想前世那個負心人。


    她幸福都來不及呢,怎麽還會去留戀從前的難過和苦澀?


    而悅兒卻完全不同。


    她前世得到了一份最完美的愛戀,君王唯一和全部的愛,可最後卻落得慘死的下場。


    假若軒帝並不是那樣得好,也許今生她還有機會放開,去重新尋找愛情。


    但在經曆過那樣刻骨銘心的愛戀之後,悅兒的心中可還能裝得下別的男人?


    好難好難了。


    她用了十三年沒有忘記那個男人,這便說明軒帝的身影已經深深地刻入了她的骨肉血液,她的心裏和眼裏除了他,再也沒有別的男人了。


    崔翎想,這樣說來,倒是真的要找機會去訪一訪東門書院的那個男子了。


    就算那人不是軒帝,可他有一張一模一樣的麵容,說不定……說不定,他會成為悅兒的救贖。


    悅兒自覺自己的事兒倒讓崔翎困擾了,不由有些不好意思。


    她訥訥說道,“五嬸嬸,我這樣倒是叫你笑話了。”


    崔翎淬了她一口,“說什麽呢?你心裏揣了這樣的心事,除了我,這世上還有誰是你能夠傾訴的?以後不要什麽都藏在自己心裏了,有什麽事就來找我。”


    她頓了頓,“我雖然不是萬事皆通的,可有些事,其實你也知道,並不需要解決的方法,你隻是需要一個宣泄的途徑。就像你剛才說的那件事一樣,或許我不能給你很好的主意,可卻能叫你曉得,在這個世界上,你不是孤身一人,也絕不會孤立無援。”


    悅兒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唰地一下流了下來,u看書 .uanhu 這一次她不再掩飾,選擇了酣暢淋漓地宣泄,“五嬸嬸!”


    她多希望護國寺看到的那個男子就是她的軒帝,前生沒有盡的緣分,今生她還想要和他再續,這一次,她相信不會再經曆前世那樣的事,她一定會和他白頭到老,恩愛一生,兒孫繞膝。


    可她又希望他不是。


    他那樣誌在天下的人,勵精圖治,想要為軒朝留一個錦繡江山,可是最後不僅不能保護自己,不能保護自己的妻兒,大軒朝的江山還易了主。


    假若真的是他,他該有多難過,多痛苦,多狼狽!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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