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吟詩作詞,倒也常有用到冰魄二字,但所謂冰魄,其實指的是天上皎月。


    王老太醫想,這方子裏的冰魄,應該是另有其物,總不會真的是說月亮吧。


    五郎沉吟片刻問道,“老太醫的意思是說,撇除這味冰魄,這方子仍然有效?”


    王老太醫點了點頭,“是啊,不隻有效,還是個難道的好方。”


    他摸了摸長長的胡須,臉色略見困惑,“所以這冰魄添在這裏,到底有什麽用,我也想不透。”


    五郎臉色微沉,目光裏卻如寒星一般。


    他低聲說道,“既然如此,就請老太醫按著方子先給配一劑藥吧。”


    等回了鎮國公府藏香園,五郎便將此事告訴崔翎。


    他憤憤地道,“我就知道那紀都沒安好心,故意添了這什勞子冰魄,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崔翎卻覺得紀都不像是會暗地裏耍詐的人。


    更何況,他當時給她方子時曾經說過,請她派人去驗方。


    若是他真的心懷鬼胎,是做不到這樣坦蕩的。


    但五郎正在盛怒之中,她覺得這些話也沒有必要和他說,免得他打翻了醋壇子,心裏不高興。


    想了想,崔翎說道,“你急什麽,反正他明日還要過來蹭飯,到時候直截了當問他不就得了?”


    她上前替五郎寬衣,然後輕輕地按摩他肩頸,“都是要當爹的人了,脾氣還是這樣急!”


    那聲音輕柔溫和,帶著一份清晰明了的寵溺,五郎聽了,身子不由一酥。


    他輕輕呼了一口氣,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不知道為什麽,在你麵前,我總是這樣幼稚。”


    人前威風凜凜的袁家五爺。在崔翎麵前,卻像是個未經人事的毛頭小夥子。


    是因為信任和依戀嗎?


    崔翎白了他一眼,轉開話題說道,“二嫂那邊已經收拾了,說是過兩日就搬。那咱們呢?”


    她歪頭想了想,“我想,既然已經分了家,那還是到自個的地方去生孩子,來得穩妥。”


    和三嫂四嫂不同,她們是即將臨盆的月份。且住處還沒有收拾好。


    可她離生產到底還要三個月。西牆外分給五房的宅子也已經拾綴得差不多了。


    她覺得生孩子這件事。還是要在自己家裏穩妥。


    反正,說是分了家,其實離鎮國公府也就一牆之隔,真的要有點什麽事。祖母和大嫂一炷香的功夫也能趕來了。


    五郎想了想,“就按你說的辦吧。”


    雖然大哥大嫂都是寬和大度的人,但有些感情是彼此相對的。


    大哥大嫂好,他們做弟弟弟妹的可不能恃寵而驕,既然屋子收拾好了,那找個好日子搬過去就得了。


    互相體諒罷了。


    到了第二日晨起用過早點就去泰安院老太君那請安。


    正好大嫂也在,崔翎便將自己和五郎的意思都說了出來。


    她笑著道,“其實這些日子五郎閑著沒事,已經著人將大半的家私都搬去了隔壁。我也想著反正說是搬離了,但其實仍舊在一家,那就早些去住新屋子吧。”


    頓了頓,她目光真誠地望著老太君和大嫂,“祖母。大嫂,你們幫我和五郎看看,什麽日子搬家合適?”


    因早料到有這日,再加上分給五房的院子離勤勉堂雖然遠了,但是離泰安院反而進了,所以老太君一點都不難過。


    她笑眯眯地叫喬嬤嬤拿了黃曆來翻,最後點了點說道,“後日宜搬家,不過你二嫂說了那天是她的,雖然都離得近,但這喬遷之喜,還是要賀一賀的。”


    宜寧郡主便道,“那就大大後日吧,我瞧著諸事大吉呢。”


    討要到了個準話,崔翎又坐了一會兒,便跟老太君道辭。


    宜寧郡主叫住了她,“五弟妹等等我,我跟你一道走。”


    老太君看著她們妯娌情深,感情好得跟母女似的,心裏樂開了花。


    她假裝自己有點吃醋,撇了撇嘴,嘟囔道,“老大媳婦原先最緊著的是老婆子我,現在好了,看到年輕漂亮的小五媳婦來了,就不理我這把老骨頭了!”


    宜寧郡主忙道,“祖母可別這樣說,孫媳婦擔當不起。”


    她笑著拍了拍崔翎肩膀,“孫媳婦哪,是有話要問五弟妹。祖母您放心,等我把話問出來了,一準就將她踹了,還是最緊著您!”


    老太君聽了這難得的俏皮話,笑得忍俊不禁。


    她忙擺了擺手,“趕緊地給我走!”


    看著郡主和崔翎結伴而去,她老人家笑得合不攏嘴,可是笑著笑著,眼睛卻又不自覺得濕潤了。


    杜嬤嬤忙問道,“老太君,您這是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喬嬤嬤卻笑著說道,“老太君那是高興的!”


    袁老太君一邊拿帕子擦著眼淚,一邊笑著說道,“是啊,我是高興。”


    她目光微閃,歎了口氣說道,“這幾天我總是想到過去的事,想到我和宮裏頭太後娘娘年輕時是要好的小姐妹,感情勝似親生的。”


    杜嬤嬤忙接過話頭,“是啊,那時候您和太後娘娘總在一處玩,好得跟雙生女似的。”


    她也歎口氣,“那些事兒就好像昨天發生的一般清晰,可怎麽就一下子過了好幾十年呢?”


    老太君笑了起來,“是啊,一下子就過了好幾十年。”


    她搖了搖頭,“當初我和太後娘娘是一塊兒從西陵進了盛京,所以總被拿來做比較。


    她入宮成了天家婦,一開始就封了德妃,前頭皇後娘娘早就沒了,她也算得是宮中位份最高的,大家夥兒總以為她地位尊貴,日子自然過得開心。”


    但高處不勝寒啊,看似風光的後.宮第一人,實則過得膽顫心驚。


    老太君沉默良久,忽然說道,“前些日子我進宮去看她,她說羨慕我。”


    她歎了口氣。“太後娘娘說,當初我們同時被定下婚事,她要入宮去做尊貴的娘娘,而我父親卻把我嫁給了一個粗魯的莽夫,當時她就為我覺得可惜。


    可一晃數十年過去,她卻後悔極了,當初若是她也肯聽了父親的話,嫁一個平凡的武將,說不定此時也能夠兒孫繞膝了。”


    太後雖然地位超然,可她不是皇帝生母。也從來沒有撫育過皇帝。


    她養大的是九王。真心將她當成母親的也是九王。


    當初為了能叫皇帝登基。她費了多少心思,熬白了多少青絲,可到頭來,她得到的除了慈安殿太後娘娘這一個虛位外。還得到了什麽?


    九王這些年來被強留宮中,她心裏雖然不滿,但好在有這孩子常年陪伴,也算是一種安慰。


    可如今,薑皇後做得太過,趁著他在西北打仗的當口,竟然將謀害太子的這一盆髒水毫無顧忌地就往他身上潑。


    太後娘娘有些忍不得,所以前些日子才一直稱病。


    可她到底不是正經婆婆,薑皇後對她生不生病。當真是半點都不放在心上的。


    她有心想要鬧一場,竟都不知從何處鬧起。


    這不,老太君過去看她,她萬分難過,這才將心裏的話都說了出來。


    太後娘娘羨慕老太君。


    老太君年輕時嫁的是魯莽的武夫。又時常征戰沙場,不隻要為他操心,還要衝鋒陷陣去救他。


    可她得到的卻是一個一心一意待她,不納妾室,沒有通房,別的女人看一眼都懶得的專心不二的男子,他確實不甚懂得風情,但卻滿心滿眼都隻有一人。


    鎮國老將軍三十多歲就戰死沙場了,老太君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老將軍沒有兄弟,隻有一個妹子,當時年紀還小,她不隻要一個人獨自撐起將軍府,還要撫養妹子,將她養大出嫁。


    這命運說起來,不可謂不淒慘。


    可太後娘娘覺得,她自己過得更慘。


    先帝倒是活得長,可他這一生最愛的女人,是他的元皇後,元皇後死後,再沒有立後。


    她一生最期盼的後位,離她隻有一步之遙,咫尺的距離,卻是她永遠都無法觸碰到的。


    先帝雖然對元後情深,但這也不妨礙他繼續寵愛後.宮別的女人。


    三千佳麗,被他染指過的女子不勝其數,有子嗣的都被封了位份,苦的是那些一夜承恩過後卻就被拋之腦後的,一輩子無名無分地老死宮中。


    而她,雖然是宮裏位份最高的德妃,其實受到的恩寵卻最少。


    否則,又怎麽會一生無子呢?


    太後娘娘這幾日來,想到她的一生,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老太君聽著太後娘娘訴苦,uu看書.ukanshu.co 她自己也覺得感慨萬千。


    是呀,她三十多歲就成了寡婦,將小姑子好好養大嫁到了好人家,兒子也成了威震四方的大將軍,兒媳婦雖然命苦早逝,但留下了五個敦厚孝順的孫兒。


    如今,又有了五個雖然性子各異,可是心腸卻都一般好的孫媳婦兒。


    老二雖然戰死沙場,可他卻是國之英雄,世代受人敬仰,也算死得其所。


    曾孫們也都分外機靈聰慧,性子都很好,沒有一個叫人操心的。


    老太君幽幽地歎了口氣,望著空蕩蕩的門口,低聲說道,“現在,隻差一個悅兒了!”


    太後娘娘說,為了她一手撫養長大視之為親子的九王,她什麽事都能做得出來。


    她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假若薑皇後非要禁錮著悅兒,她老婆子別看年紀大了,辦法卻也多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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