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州城的府衙設有了望塔。


    塔高不過五層,但在多為低矮平房的沐州城內卻獨樹一幟,能俯瞰整個街景。


    這原本是為了方便令尹監察城外柔然人的異動。


    但現在,卻成了五郎袁浚坐立難安的所在。


    高高的塔頂搬了桌幾椅凳,袁五郎臨風而坐,修長的手指捏著白玉瓷杯,輕微顫抖的杯中水透露著他不安的內心。


    那女人……要到了……


    他已經忘了剛收到盛京來的邸報時,是何等的心情。


    有排斥,有鄙棄,有厭惡,但也有擔心吧?


    隨著時間一日日地接近,不斷地收到石修謹送來的消息,他心中不知道何時竟將那排斥鄙棄厭惡的情緒一一拋卻,就隻剩下了擔心。


    甚至,還有一些隱約的期待。


    想到這裏,袁五郎不由有些鄙視自己,不是說好了不再對那個女人心懷希望的嗎?


    這時,身側有個低沉慵懶的聲音發出一陣悶笑,“這會兒石小四他們才剛入城,嫂夫人到這裏還有些時候,你急什麽?”


    那男子一身華貴的大紅狐狸毛鬥篷,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正懶洋洋地躺在美人榻上。


    他用左手撐住精致美好的一張麵孔,眉眼之間帶著調侃笑意。


    五郎過去毫不留情得捶了他一拳,“誰著急了?”


    他雖然這樣說,但那焦慮的表情,微顫的手指。以及目光裏的期待,無不出賣了他的心情。


    袁五郎也自覺這話太假,不由別過頭去。


    半晌,終於被他找到了一個再合適不過的理由,“我隻是擔心瑀哥兒,他一個才五歲的小屁孩,這路上定是吃了不少苦,我替四哥心疼他!”


    其實。生在袁家的男孩子,雖同是金尊玉貴地長大,但與盛京城其他王公貴族家的子弟卻不一點也不一樣。


    他們自小習武,鍛煉膽量,因為從小就對戰場向往,所以血脈裏流淌著的都是躁動不安的冒險精神。


    換句話來說,若是旁人家的小公子留書出走。偷偷溜到西北來,那得是件嚇破肚腸的事。


    但對袁家來說,這卻不過隻是一個曆練。


    不論是袁五郎,還是瑀哥兒的親生父親袁四郎,他們都覺得這件事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反而還很欣賞這孩子的勇氣和執行力。


    況且,這一路上有石修謹和那麽多皇家護衛跟著,他們對瑀哥兒的安全。是很有信心的。


    所以,袁五郎擔心崔翎倒是真的,擔心瑀哥兒這種說辭,顯然有些假。


    但九王一向是個很體貼的好朋友,他沒有繼續戳破袁五郎那顆不誠實的心。


    他在了望台上向城門入口的方向遠眺,目光逐漸變得深遠綿長。


    嗯,又要見到那有趣的女子了呢,真好!


    驀得,他遠遠地看到有浩浩蕩蕩的車隊出現在視野中,便忙起身說道。“阿浚,是他們來了!”


    九王的話音才剛落下,便聽得耳邊一陣“蹬蹬蹬蹬”,袁五郎玄色的身影如同閃電,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


    他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但下一瞬,眼中卻流瀉著苦澀。


    優雅地起身,倜儻地整了整衣衫。將大紅狐狸毛的鬥篷裹得更緊一些,然後從容地踩著不大不小的步伐,從五層了望塔上徐徐走下去。


    青黑色的建築,白的雪。火紅嬌豔的男子身上,有淡淡的傷。


    沐州城的繁華出乎崔翎的意料。


    她以為戰禍紛亂中,那些店鋪酒肆多少也要有部分關張。


    所謂君子不居危樓之下,本來嘛,趨利避害是人類的本能,假若是她,曉得城外就是戰場,她才不可能繼續待在城中,一早就躲得遠遠的了。


    瑀哥兒鄙夷地望著她,“隻有傻子才逃呢!”


    他肉嘟嘟的臉輕輕一別,昂起了高傲的下巴,“袁家軍戰無不勝,有祖父掛帥,這仗怎麽可能打到城裏來?”


    車簾之外傳來石修謹讚同的話聲,“本來就是嘛,五表哥坐鎮沐州城,城裏的百姓放心得很,是傻了才會關張歇業,那不得損失銀錢嗎?”


    他接著說道,“你想啊,逃難說起來就兩字,做起來真的很容易嗎?先是要打包行李,總有些打包不下的,那不就得扔了嗎?這是一層損失。”


    某個人說起感興趣的話題來,一向很是滔滔不絕。


    果然,這話題一旦開始,就沒有了結束的時候。


    石修謹繼續噴口水,“出逃的路上,不要花費盤纏嗎?住店不要錢?吃飯不要錢?趕路不要錢?萬一遇到了山匪豪強,將人綁了將財物搶了,這豈不是損失中的損失?”


    他一副不將話闡明了不罷休的模樣,“就算運氣好,到新的地方安了家,那紮根下來,重新建立人脈鋪子,不需要花錢?你說過兩年柔然的仗打完了,沐州城又繁花似錦,他要不要回來?回來重新開始,是不是也要花錢?”


    崔翎無奈極了,她不自覺地與瑀哥兒對視一眼,然後兩個人節奏同步地翻了個白眼。


    為了阻止石修謹繼續無邊的嘮叨,她立刻就高聲對瑀哥兒說道,“啊,原來是這樣啊,怪不得這裏的商戶都還繼續開門營業,他們真是太有遠見了。”


    瑀哥兒也十分配合,“是啊,不聽表叔闡明分析這其中的道理,我也隻是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還是表叔見多識廣又博學多聞。”


    石修謹得到了認同,總算見好就收。


    他哈哈笑了兩聲,言語間卻頗為自得,“見多自然識廣,博學必定多聞。瑀哥兒你可得好好學著點。”


    崔翎和瑀哥兒再次同步地翻了個白眼。


    和石修謹熟了之後,她覺得這男人果斷是個巨大的奇葩。


    石修謹生了一張十分斯文的臉,看起來就像是個飽讀詩書的讀書人,翩翩公子,安靜文秀。


    但他又偏偏十分衝動熱血,行事雖有武勇,但卻沒有腦子。


    這已經是一個很大的衝突很奇葩了吧?


    但這人沒有最奇葩,隻有更奇葩。他還生了一顆與相貌和舉止截然不同的八卦之心。


    自從開始蹭上她做的美食之後,這貨便自覺與她親近起來。


    不僅體現在平時說話不再用敬語,說話做事也不再十分客氣。


    讓崔翎最無語的是,這貨無時不刻地關注著馬車內的動靜,目的不是為了保障她和瑀哥兒的安全,而是為了……為了能夠和他們暢通無阻地說話!


    瑀哥兒談起練功辛苦,別人家五歲的小孩都在玩泥巴。他卻要讀書練武。


    石修謹立刻就插話,“哎呀,人不學不進步,瑀哥兒你以後是要當將軍的,人家玩泥巴的小破孩以後是要做不學無術的紈絝的,你們兩個走的道路不一樣,沒有可比性!”


    崔翎想起在袁家的時候高床軟枕。對比之下,顛簸憋悶的馬車車廂簡直是個囚籠。


    石修謹也要插話,“哎呀,五表嫂,話可不是這樣說的,要是嫌憋悶你可以出來騎馬啊,咱們護送押運的兵士可是想要在溫暖的馬車裏都不行,你還是知足吧!”


    連偶爾,崔翎和瑀哥兒說個悄悄話,石修謹也不肯放過。


    不是趴在車簾外。“五表嫂和瑀哥兒你們在說什麽?是在說我的壞話嗎?哎呀,對我有什麽意見直說就是,我改!我改!我改還不行嘛?”


    就是一臉的哀傷,“行路之寂寞並不是真正的寂寞,真正的寂寞是,五表嫂和瑀哥兒兩個在說悄悄話,我僅在一簾之隔,卻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麽。”


    崔翎和瑀哥兒一致認定。石修謹是個極品。


    極品,是世間最可怕的事物,現在甩脫不得,等到了沐州城。哼哼哼,立刻就有多遠躲多遠。


    為了防止石修謹繼續開口水仗,崔翎和瑀哥兒決定裝死。


    他們對視一眼,便眼觀鼻鼻觀心,正襟危坐,不再說話。


    這時,石修謹忽然大聲喚道,“五表嫂!五表嫂!”


    崔翎沒有理他。


    他不放棄地繼續拿手指敲馬車的窗棱,“瑀哥兒!瑀哥兒!”


    瑀哥兒閉目養神,假裝已經睡著。


    石修謹不達目的不罷休,“喂,幹嘛不理我!我隻是想告訴你們,咱們已經到了沐州令尹的官邸,如今五表哥正帶兵駐紮在此地。”


    他接著大呼起來,“哎呀,我沒有騙人,趕緊出來!五表哥來迎我們了!”


    話音剛落,馬車便頓住。


    崔翎偷偷地將車簾子掀開一些,果然是到了。


    她聽到有低沉慵懶的聲音道,“夫人在車上,不若直接將馬車駛入裏頭吧。”


    這聲音很好聽。


    不過,似乎並不是她記憶中袁五郎的聲音。


    崔翎想了想,又搖了搖頭,她幾乎就沒有和袁五郎有過幾句對話,從頭到尾,也不過就聽他說了兩三句話,然後他就走了……


    一晃四個多月過去,uu看書 .uukansh 她還記得他聲音是什麽樣的才怪呢。


    如此,馬車進了令尹官邸的內堂。


    瑀哥兒蹦蹦跳跳從馬車上下來,然後又拉著崔翎一起下車。


    他隨手指了指前方,“看,五叔等咱們等急了呢!”


    院子裏的人都去幫石修謹搬貨了,這會兒除了她和瑀哥兒,還剩下了兩個高大挺拔的男子立在院中。


    一個美麗妖孽,穿著一身大紅。


    一個滿臉胡渣,一身玄黑色。


    崔翎抬起頭來,猛然發現,她不知道眼前那兩隻到底哪個是袁五郎。


    ps:


    內啥,有朋友問我有沒有書友群,剛才開了個,321296183,隻要說出本書中的一個角色名字,我就放你進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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