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宮住著很多人,嬤嬤在這裏住得比較久,所以她一個人得了半間房,用木板隔起來。


    平時出門她都掛著鎖。


    嬤嬤的房間很悶熱,她繞到床內側,打開床頭的櫃子,從裏麵捧出一個牌位。


    她用白色的帕子,虔誠地擦著並沒有灰塵的牌位,口中念念有詞。


    “瑾王您知道的吧?臨江王爺的獨子,生得一表人才。若是您見到也定當是歡喜的很。”


    “瑾王爺今兒去景和軒了,不知道在查什麽,奴婢想去聽聽,卻被他耳尖的發現了。”嬤嬤輕笑一下,“年輕又習武,耳力就是好。”


    “娘娘,您要是活著就好了,如今這光景,正是您揚眉吐氣的時候!”


    嬤嬤說著,又拿出個破舊的帕子,擦著眼淚,跪著縮在牆角,掉著眼淚:“您活著的時候,就說人從生下來,就都是命中注定。”


    “如果這些虛頭巴腦的事真的準,那奴婢日日夜夜的詛咒,怎麽還沒有靈驗呢?她怎麽還沒有腸穿肚爛而死?!可見,不是這些事不準,就是老天爺偏心,不公平。”


    她想著,又苦笑,縮在牆角抱著靈位,眼淚還掛在麵頰上,便迷迷糊糊地開始打盹兒。


    頭像小雞啄米顛簸了一下,她想醒,可人老了腦子血液不活就容易困頓,不受控製的。她眯了一下眼睛,愣了一下,門口好像有三個人,可她下一刻又眯著了。


    不知眯了多久,她再醒過來,人居然躺在床上,她一驚先去找牌位,這才發現,床邊真的有三個人。


    “你、你們……”嬤嬤驚慌,更加努力地去找牌位,沈翼將東西遞給她,“找這個嗎?”


    有光,能看到牌位上刻著:泰宗晉尊為皇考靜妃之位。


    嬤嬤抱緊了牌位。


    “歐陽嬤嬤,我們在阮婕妤的鍾翠宮見過的。”葉文初道,“阮婕妤去世後,我在仁壽宮外的禦花園也見過你!”


    歐陽嬤嬤點了點頭,將牌位鄭重放好,下床來給沈翼三人行禮。


    “不必了。”沈翼道,“嬤嬤坐吧!”


    歐陽嬤嬤坐下來,歎了口氣:“奴婢日盼夜盼等著這一天的到來,整整四十六年了。”


    葉文初三個人,對這個時間都很驚訝。


    “從先帝繼位第二年就盼?”葉文初揚眉道,“您盼什麽?”


    歐陽嬤嬤將牌位又抱出來,俸給沈翼,一邊掉眼淚一邊道:“瑾王爺捧一捧,她泉下有知,知道她最喜歡的親孫子,來看她了,一定很高興很高興!”


    沈翼很錯愕,他和葉文初對視著,腦中都在理這件事,聞玉代他們問道:“親孫子?臨江王是靜妃生的嗎?”


    歐陽嬤嬤點了點頭:“不隻是臨江王。大皇子、臨江王和當今的聖上,三兄弟都是靜妃所出。”


    “什麽?”這太出乎葉文初的意料了,她還和臨江王聊過,問臨江王會不會不是太後生的,臨江王當時說他也想過,可惜他就是太後親生,還開玩笑說讓葉文初失望了。


    現在是什麽?不單臨江王,聖上三兄弟都是靜妃生的。


    “是匪夷所思,奴婢都覺得可笑、可悲、可怕!”歐陽嬤嬤道,“沒有人會想到有這樣的荒唐的事情。”


    連沈翼都要沉吟思索。


    “太後沒有生養?”他問道。


    “是的!”歐陽嬤嬤道,“太後沒有生養。當年,老韓國公送她來宮裏,就讓她不能有孕,盤算好讓給她靜妃養孩子。”


    “這樣,生母有情無子,養母有子卻無情。”


    葉文初驚心駭目。老韓國公讓靜妃把孩子給太後養,太後權欲心重,得了名位一步步登頂,可她心裏沒有母子情就不念沈氏江山,永遠一心為娘家謀算。


    而靜妃柔美,能籠帝心,姐妹相反相成,權、寵不衰,韓國公府就會一直興盛。


    有這樣的姐妹,還那麽幸運的連生三個兒子,葉文初都要指著老天,說他偏心,要幫姚家權傾天下。


    房間裏,沉默寂靜了很久,


    “這也就是太後對三個孩子冷漠的原因所在。”歐陽嬤嬤哀歎著,“三位皇子小的時候,就喜歡跟著靜妃娘娘。小孩子什麽都不懂,可是卻知道,誰是真心對他好的。”


    “隻有大人迷了心竅,什麽都不知道。”


    歐陽嬤嬤苦笑著。


    許多事,在葉文初的腦子串起來,很多不能理解的事情,現在就變得很好理解了。


    “我有事不明,”她問道,“孩子是誰生的太醫院能不知道?”


    “聖上不知道?”


    歐陽嬤嬤道:“生大皇子的時候,靜妃就說害羞不見人,自也不見太醫,拉著簾子伸著手,太醫根本不知誰的手。至於先帝,他那時剛登基,前朝、後宮一堆事,他常數月不來,來一次也能糊弄,這些事男人都不懂的。”


    生完大皇子後,後宮的事就好辦了,因為韓國公有了權力,太後在後宮也有了能力。


    再隱瞞,易如反掌。


    “太後知道她無法生育嗎?”葉文初問道,歐陽嬤嬤點了點頭,“當時,老韓國公定的大小姐和姚四小姐。”


    這事,葉文初聽臨江王說過的。


    臨江王說是太後用了手段,讓大小姐當眾失儀,她才得以搶占了機會進宮。


    歐陽嬤嬤繼續道:“其實,是太後和老韓國公談妥了交易,她願意一生不孕,入宮為妃,老韓國公這才同意了她!”


    原來如此!


    “她是不是也存在僥幸心理,認為韓國公的藥,沒有用?”葉文初問道。


    歐陽嬤嬤不清楚太後心裏所想,但是補充道:“但奴婢覺得您的猜測有可能,因為太後曾悄悄托人尋醫問藥過。”


    葉文初頷首。


    每個人的心思都是明晰的,太後賭了一把,聽憑老韓國公的安排,換來了她想要的一切。


    沒有親生的孩子,但有了權位,太後應該是滿意的吧?


    如果太後是滿意的,那就太讓人不滿意了!


    葉文初看向沈翼,示意他說話。


    “這件事,還有誰知道?”沈翼問道。


    歐陽嬤嬤搖頭,說沒有人知道。


    “大皇子也不知道?”聞玉問道。


    歐陽嬤嬤有些意外:“應該不知道,否則他這麽多年不該不回來。”


    聞玉沒再問。


    大家都沉默著,想著心思整理思路。


    “來的初衷忘記了。”葉文初問歐陽嬤嬤,“靜妃,是誰害死的?真的是柔妃嗎?”


    歐陽嬤嬤說她認為不是,但她沒有證據。


    “柔妃為人溫和,因為想家她對誰都很疏離。”歐陽嬤嬤道,“所以奴婢一直猜測,毒死靜妃的人,是太後。”


    太後一開始雖說不眷寵、不要親生的孩子,可是後來,她還是爭寵的。


    先帝來景和軒找靜妃,太後不知道用了多少心思,讓先帝注意她,愛她。


    靜妃都讓著忍著她,怕太後對孩子們不好。但太後一直得寸進尺,也可能因嫉妒而害死靜妃,所以嫌疑非常大。


    “嬤嬤還知道什麽?”葉文初問她,歐陽嬤嬤搖頭,“別的事,奴婢不知道了。”


    葉文初提醒她:“當年陳王中毒,先帝說是大皇子開錯藥,您可記得?”


    歐陽嬤嬤說她記得,但是那件事發生的時候,她已經在這裏住著了,確實不知道。


    “奴婢能活著,不被太後想起來,已是不易了。”她道。


    “那阮婕妤死呢,您可知道?您常在她宮裏走動。”葉文初問她。


    歐陽嬤嬤搖頭,她也查了,但是沒有查到。


    “她死得蹊蹺,但奴婢沒查到。一定是這個宮裏的某個人將她殺了!”


    宮外的人進不來,更何況,一點動靜沒有。


    她認為還得是熟悉的人。


    歐陽嬤嬤還說了很多別的事,但他們不能一直留在這裏,容易引人起疑,逗留了兩刻鍾,約了後天再來找歐陽嬤嬤的話,就起身告辭。


    歐陽嬤嬤送他們出來,葉文初看到那位聾啞的老太監正蹣跚著從他們這裏路過,她打了招呼揮了揮手。


    老太監垂著頭點了點頭,回了自己房裏。


    “您自己保重。”葉文初道。


    歐陽嬤嬤說她沒牽掛了,一切都是無所謂。


    三個人的心情很複雜,葉文初打量著沈翼,問他還好嗎?


    “我沒事。”沈翼很平靜,“畢竟與我而言,傷害不深。”


    傷害深的,是他父親!


    他剛才甚至在想,讓會寧侯下毒害臨江王的人,會不會是太後。


    太後逼走大皇子,讓二皇子死,最後送最聽話的聖上登上皇位,成為傀儡。


    三位皇子,也隻有聖上心甘情願娶姚氏女為妻。


    但他覺得,還是有事沒有理順。


    “你可以和老王爺商量,要不要將這件事告訴聖上!”葉文初道,“還可以結伴去探望太後娘娘,商討怎麽給靜妃娘娘追封個什麽封號。”


    沈翼回了瑾王府。


    葉文初和聞玉找了地方吃飯,要了飯菜兩人對麵坐下。


    聞玉和葉文初道:“我覺得,害死靜妃的是太後。”


    “對比後,嫌疑確實最大。”葉文初頷首,靜妃當時是狀態是沒有孩子的,柔妃如果要殺,也應該殺最受寵的淑妃,殺“生”了三個孩子的太後,為什麽殺存在感最低的靜妃?


    這不合理。現在知道靜妃是三位皇子的生母,一切就都通順了。


    最大受益者是太後。


    “菜來了。”夥計上菜來,笑著給葉文初倒茶,“葉大人,您和聞大夫的醫館不開了嗎?”


    葉文初問他生病了嗎?


    “不是,小人就隨便問問,您二位不在這條街人都少了。”


    聞玉笑著道:“開!月底我就回來了。”


    夥計高興不已。


    葉文初看著聞玉。


    “我留在宮裏,本也是為了查我的身世,如今已經知道了,我再留著也沒什麽意義了。繼續做大夫,為大家盡薄之力才有意思。”


    對於他來說,現在隻有兩個疑問。


    第一,等待沈翼和太後聊過後,確認太後當年殺了靜妃,還柔妃清白。


    其次,等師父來京城後,他要問師父,他出生時的細節。師父為什麽要不打招呼就將他帶離聞府。


    葉文初喝著湯,想到一件事:“你說,白通會不會是師父的兒子?”


    聞玉嗆著了,抬頭看著她:“胡說八道!”


    “我的直覺。我甚至直覺你也是師父的兒子。”葉文初低聲道,“你可記得,白通出生前師父離開過有小半年,那半年隻有我們三個人在山裏,那以後他又常常去,直到某天他抱著白通回來。


    “那段時間,他每次回來,身上的衣服、腳上的鞋襪都是新的。”


    聞玉讓她吃飯,不要胡思亂想。


    “你記得嗎?我以前老做夢,說自己是遺落民間的公主?”


    聞玉點頭:“你不是還自封茉莉公主?”


    “嗯!”葉文初忍著笑,賊賊的樣子,“就在剛才,我在想我們三個人,會不會隻有我的正經灰姑娘!”


    聞玉知道灰姑娘是什麽,早聽她說了千百遍。


    “吃飯吧,灰姑娘!”聞玉道。


    葉文初很遺憾。


    ……


    臨江王去宮中,和聖上一起去了仁壽宮。


    這一天,聖上將整個仁壽宮砸了,甚至還點燃了太後的帳子。


    第二天早上,聖上讓人將老韓國公墳扒了,將骨頭燒焦磨成碎粉,當著太後的麵,灑在禦花園的池子裏,喂魚。


    太後罵他是畜生。


    “朕就是再畜生,也不如你們一家人畜生!”聖上指著太後,咬牙切齒地罵著。


    滿朝文武不知細節,但都在猜測,聖上為什麽又重新說姚氏,說太後。


    聖上還要廢掉皇後,他當著太子和沈弘鈺以及後宮妃嬪的的麵,扇了皇後一巴掌。


    皇後站在屋子的中間,捂著臉垂著頭,衝著聖上施禮道:“中元將至,臣妾願手抄百遍經文,為聖上祈福。”


    “抄吧。”聖上掃過一眼,又盯著沈弘鈺,“不好好讀書,你就一起陪著你娘抄吧。”


    他說著拂袖而去。


    屋子裏妃嬪們送行,跪地不敢起來看皇後,皇後和眾人道:“不早了,都各自回去吧。”


    眾人應是,紛紛走了。


    沈弘鈺抱著皇後的腰,皇後也抱著他,母子兩人都沉默著。


    太子站在一側,垂著手。


    “太子去做事吧。”皇後和太子道,“我沒事。”


    太子頭也不會地走了。


    皇後牽著沈弘鈺坐下,用帕子給他擦眼淚。


    “我們去找聞大夫好不好?”


    沈弘鈺點頭。


    母子兩人頂著烈日,在禦花園裏快步走著,很快就到了太醫院。


    聞玉正在藥櫃前整理他留存的病案,在離開以前,他要將手裏的事情交代清楚。


    他回頭,發現了母子兩人。


    皇後衝著他笑。


    聞玉衝著沈弘鈺招手:“怎麽現在來了?”


    “想你,就來了。”沈弘鈺笑著回道,“聞大夫在幹什麽?”


    皇後並不進去,院子裏大家都跪下來行禮。


    聞玉說他在整理病案,又問皇後有什麽事,皇後正要說話,後麵來了一位小女官,笑著道:“聞大夫,我們娘娘說再要些山楂。條。”


    小女官是儲秀宮裏懷孕的蔡昭儀的。


    她說完才發現了皇後,這才趕緊行禮,皇後盯著她看了幾眼,讓她起來。


    “哪裏來的山楂?我記得不曾開這個方子。”聞玉搖頭道,“若想開胃食酸,吃兩顆蜜餞,但也不可多食。但山楂萬不可!”


    小女管應是,笑嘻嘻走了。


    皇後又回頭看了一眼小女官,眉頭簇了簇。


    她和沈弘鈺在這裏待了一會兒,回了坤寧宮,路上兩人眉眼都是笑意。


    聞玉坐在門口,垂眸拂著沈弘鈺沾在自己衣擺上糕點碎末……徐院正在他對麵坐下來,拍了拍他肩膀。


    “聞大夫,”徐院正低聲道,“你說你要走,我不留你了。”


    聞玉應是:“往後您有需要我的地方,盡管來找我。”


    “肯定的。”徐太醫笑著道,“太醫院沒有您,我也不知道以後要怎麽辦,但……但不管怎麽艱難,都還是活著的。”


    聞玉頷首,繼續去整理他的病案。


    “徐院正。”高岡進太醫院,奇怪地看了一眼皇後的背影,奇怪皇後怎麽親自來太醫院開藥。


    徐院正請他進去:“瘡還沒有好嗎?”


    “好得差不多了,您幫我將藥換了,我今晚當值就不來了。”


    “確實好一些了。您不要太辛苦了。”徐院正道,“該休息還是要休息的。”


    高岡含笑:“該做的事還是要做。”


    “晚上巡視,您有什麽活讓我們做的,盡管說。”


    徐院正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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