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得了,那小丫頭厲害。”


    午朝散了,官員們依次離開,八月中旬不冷不熱很舒服,但大家都攏著袖子,顯得百無聊賴。


    “太後娘娘封醫判的時候,想的是前朝馬興玉。”一位官員和同科好友低聲議論,“現在懂了,這世上想當官的女子,並非個個都是馬興玉。”


    馬興玉沒本事,因為她做了判官以後鬧了很多笑話,如同醜角,給後世的人留了無數笑料。


    但葉文初肯定不是。


    “噓!”左邊那人拉著右邊那人,兩人快走了幾步,停在水邊說話,“你有沒有發覺,瑾王不一樣了?”


    “看出來了,今日我坐在後方,一直在看著。以前的瑾王年輕穩重,今日忽露出了鋒芒。”


    “就是不知道,他想幹什麽。”


    “能幹什麽?”左邊那人盯著水裏的遊動的鯉魚,“幫著聖上奪權唄。”


    兩人說著對視一眼。


    之前他們沒有這感覺,今天瑾王那茶盅擱的聲音很響,在當時空曠的殿內,炸在了每一個人的心尖上。


    他們才意識到,瑾王態度的變化。


    “劉兄,”左邊這位問右邊的,“你我不分,問您一句,您如何想的?”


    是依舊在韓國公的權柄下,苟且偷安,還是跟著聖上和瑾王賭一把?


    “不知瑾王如今有什麽,若他不能成事,那我們可就是萬劫不複了。”右邊的官員神色沉凝,大家都小心的很,畢竟誰不是拖家帶口?


    世上很多學子文人嘲諷他們: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屍位素餐。


    他真想讓這些人也來試試,在泥潭裏站立,不被淹死已是用盡全力,誰有能力多走一步?


    “京畿守衛現在在瑾王手裏。”左邊的官員道,“我覺得他很有可能成事。”


    “那就找機會和瑾王爺聊幾句。”


    兩人說著邊走邊聊,又說到葉文初:“你說,葉醫判要怎麽處理這件事?”


    “她想領功,恐怕是不行了。”


    太後和王立道都不可能將功勞給她的。


    所以,他們也猜不到,葉文初要怎麽拿到她應得的。


    葉文初沒讓他們等很久,第二天早上,她就敲響了大理寺的鼓,舒世文一下朝就聽到了鼓聲。


    看到葉文初,舒世文的腦子嗡的一下,他上前問道:“你又要打官司,這一次你要告王立道?”


    “被大人猜到了,大人您太聰明了。”葉文初笑著道。


    “怎麽,現在喊我大人了,不喊朗宇兄?”舒世文諷刺她,葉文初和他一起走,邊走邊道,“您要是想我一直喊我,我也不介意。”


    舒世文停下來,問她:“你一個女子,這般折騰到底想幹什麽?”


    “你是聰明人,如果你為了嫁給瑾王,進入瑾王府,我想對你來說不是難事。”舒世文壓著聲音,語氣雖是訓斥,但也算真誠,“你現在弄這些,所圖為何?”


    葉文初笑眯眯地道:“為了馬興玉啊。”


    舒世文一愣:“胡鬧,你和馬興玉不一樣!”


    雖不喜葉文初,但舒世文也是知道,她和馬興玉不是一類女性。


    “你難道為了瑾王、”他壓低了聲音,“為了瑾王打前陣?”


    “瑾王的事是朝廷的大事,不用我。我想幹什麽?我琢磨琢磨!”葉文初還真琢磨一下,停下來告訴舒世文。


    “為了告訴世人,這世上有不同的馬興玉。”


    “什麽?!”舒世文被她震住。


    她的意思他懂,這世上有七歲開始繡嫁衣,一生淹沒在後宅的馬興玉;有學一身媚技取悅男人的馬興玉;有利用男人得權的馬興玉,但這些馬興玉都離不開男人。


    葉文初要說的,這世上還有另外一位馬興玉,她有本事她要權,她和男人一樣依靠實力,靠能力和手腕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你、你胡鬧!”舒世文拂袖快走,就聽到葉文初道,“大人,升堂啊,我敲鼓了。”


    舒世文衝著一幹文吏道:“沒聽人敲鼓?升堂!”說著又回頭問葉文初,“你告誰?”


    “告醫署!”葉文初道,“告他們失職。”


    舒世文沒再多問,讓人去傳王立道,他自己去房裏換官袍,換著換著忽然停下動作。


    他居然覺得葉文初很勇敢。


    勇敢的點在於,她敢於和不平做鬥爭,態度強硬地去爭取屬於她的東西,目標明確,有他們全朝文官所沒有的……骨氣。


    是骨氣,他們多少人委曲求全,心中對外戚專政不服,可無人敢說半句。


    因為曾經反對的人都成為前車之鑒了。


    姚文山為人平和,可老韓國公卻很專治。


    舒世文去了衙堂,王立道帶著人到了,他臉色黑沉,一進來就看到了公堂上的葉文初,語氣很暴躁地質問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討回公道啊。”葉文初莫名其妙,“難道找你茶話會?”


    王立道怒道:“我何處對你不公?你就是婦人行事,小心眼上不得台麵,在這裏胡攪蠻纏。”


    “你和那些吊脖子鬧事的潑婦,有什麽區別?!”


    葉文初看著他笑了:“一會兒你就知道,不一樣的。她們吊自己脖子,而我……”她走過去,指了指王立道的脖子,“專吊別人的脖子!”


    說完,在王立道暴怒前,拂袖轉身,對舒世文道:“大人,開始吧!”


    舒世文拍了驚堂木,問葉文初:“你要告醫署失職?”


    “是的!”葉文初道,“告他們失職有兩處。”


    葉文初開始說話的時候,大理寺的街上,許多這一次孩子生病,得了葉文初照料,以及因為王立道沒有處理好,而失去的孩子的家庭,都往這邊來。


    他們來,是為了給葉文初撐腰,叫朝廷知道是她的功勞,更是為了給自己出一口惡氣。


    仁壽宮中,太後正在和姚紀茹說話,笑著道:“宏兒和他三叔親近起來了,你三哥穩重了不少。”


    “嗯,現在特別穩重,就是脾氣壞了一些。”姚紀茹道。


    “他肩頭責任大了,心性也會變化,正常的。明年給他將婚事辦了,他還會更懂事。”太後說著一頓,道,“你二哥、四哥他們最近常回府?”


    姚紀茹撇了撇嘴:“您要不要下令,不讓他們回家?我看見他們的嘴臉就惡心。大哥一走,他們就像是……一擁而上,想分走大哥的好處。”


    有姚先陽還有姚宏,庶子不會去想世子之位,但他們可以瓜分姚先陽手裏的差事和權利。


    姚文山肯定是願意將差事分給兒子們,也不可能給別人的。


    “哀家老了,這事兒你爹會有謀算的。”太後說完,蘇公公進來了,“娘娘,葉文初敲大理寺的鼓,告醫署了。”


    太後所有的興致都沒有了,她道:“這個女子,就沒有一天消停的。”


    “你去看看,她想幹什麽。”


    大理寺都升堂了,她不好立刻叫停。


    蘇公公應是,姚紀茹喝著茶,眼皮子沒來由的跳了幾下。


    此刻公堂上,葉文初接著往下說:“醫署的第一個大的失職,在這次紅疹病情風波中,他們處置的手段幼稚、欠妥當。”


    “這導致死亡率不高的病,卻有六位小孩,在他們的拖延的過程中,失去了年幼的生命。”


    “生病死人,這不正常?”王立道反駁。


    “那要看什麽病,這個病就不正常。”葉文初拿出一張生病孩童的病例表,她畫好填寫的,對於舒世文來說是很新穎的紙麵表現形式,簡潔明了,他一眼就看明白了。


    “表上很清楚,這個風波,從發現到昨天完全結束,前後經曆了九天。醫署接手兩天半,三天不到。”


    “這六位孩子,都夭折在這三天。並且,都是因為醫署調配不當、拖延了治療的時間,引發了病情加重直至死亡。”葉文初道,“其後害怕了的王大人,將大任交給了我。”


    “在這五天多的時間內,無一例死亡。”


    王立道被氣笑了:“一開始就是嚴重,再說,豈有你這樣大庭廣眾之下,踩他人誇自己的?”


    “我在陳述事實,這也踩著你的痛處了嗎?”


    “讓我誇你也行,你先說說你的功勞呢?”葉文初道。


    “你這樣子的人,一點教養都沒有,王大人的年紀……”蘇太醫說一半,被葉文初打斷了,“不要說教養了,你的教養讓我覺得這兩個字有了侮辱性。”


    “這是第一個,你們的失職。”


    “你憑什麽說我們失職?”王立道道,“我們一切都是按照先例和規矩來的,生病死人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為何就是我們失職?!”


    “是嗎?我說了不算,舒大人說了不算,誰說了算?”葉文初問他。


    王立道凝眉,葉文初走道門邊打開了門,指著外麵的人,問王立道:“他們說了算嗎?”


    拋開個人情緒,在這件事上,葉文初其實也沒有覺得王立道多失職,畢竟他在積極努力的處理了,有一些不好的結果也不能全怪責他,但是,百姓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樣。


    她指著門口,門外烏泱泱的人頭,一張張都是父母的臉,經過了驚恐和悲喜,經過了疲憊和鬆懈,這些父母的臉,都顯露著憔悴。


    他們站在門外,看著王立道,一起大聲道:“我們說你失職!”


    這聲音之大,皇宮內都能聽得見。


    震得半城人都停下來辨析。


    “你先是不允我們帶孩子進城看病,說會到處傳染,這我們能理解,可我們不求醫,你倒是讓大夫來啊。”一位父親喊道,“我從下午等在村口,等到第二天早上,就怕錯失了大夫,他找不到我們家,可是……”


    他捂臉大哭:“可是我回到家,孩子已經高燒燒死了。”


    “全城那麽多大夫,當時的病人並不多啊!”


    “誰家的孩子不是心頭肉,你安排的時候,但凡多想一點,就不會讓我的孩子死了。”那夫妻兩人哭得撕心裂肺,別的幾位失去孩子的父母也跟著哭。


    另外一位吼道:“還有,你們的大夫,丟下藥方就跑,急著去下一家,可是我們進城後根本就抓不到藥,第一天沒有,第二天也沒有。”


    “我們也是!拿著方子,根本什麽藥都沒有,還是第三天去順安康拿到了藥。”


    “王大人,你是醫署醫官,你都不思考這些,做好周全的安排嗎?”


    王立道被這麽多人指責,臉色煞白,蘇太醫喊道:“我們就這麽點人手,不夠人藥不夠這也要怪我們嗎?”


    “不怪你們,難道怪我們?”一位人高馬大的男子吼道,“你說你人手不夠,可葉大夫怎麽做到的?”


    “她把她全家人都帶來,她的姐姐和嬸子,和我們一起蒸饅頭,他的祖父還幫著一起分藥。不說她多麽偉大,但她和我們在一起,真正為了我們在考慮,從我們的角度出發。”


    “她半夜守在孩子邊上,就怕孩子燒太高引起抽筋。”


    “對!她換別的大夫去吃飯,大家吃完了她才去吃幾口充饑。”


    “這樣對比,你還好意思說自己沒有失職?”有人質問,眼睛猩紅,哭著道,“有了對比,你不但失職,你簡直就是殺死那六個孩子的凶手,他們因你不當調度而死,你就是凶手!”


    王立道踉蹌了一下。


    門口一張張臉,說的每一句,都讓他又惱又恨,他轉過來死死盯著葉文初,道:“難為你了,找了這麽多人來羞辱我?”


    “那你找這麽多人來羞辱我,說我失職好了。”葉文初揚眉道,“你,找得來嗎?”


    “你!”王立道指著她,葉文初擺手,“算了,你別找人了。你也多思考思考手段,不要總撿別人現成的。”


    王立道呼呼喘著氣。


    “其實我一開始覺得你可能是能力不足導致的。可是,這麽大的事,一句能力不足已經不能消除你的錯了。”


    “你在下命令時,但凡多和幾個人商議,多用點心思考慮周到點,也不會有這麽嚴重的後果。”


    王立道一開始就是輕敵了,思慮不周不用心。


    否則,他當職這麽多年,不該應對得如此糟糕。


    “我是按照先例來的。”王立道吼道。


    “那你是不是忘記看了,那些麵對肆虐瘟病處置不當的官員,是怎麽被處置的?”葉文初道,“你不會是覺得,隻要參與了人人都對都有獎吧?”


    “朝廷還要頒發參與獎?”


    王立道回道:“你說的這些都沒用!”


    “還是沒有用嗎?看來王大人的能力,全部表現在了自信上。”葉文初說完,門口的父母忽然齊聲道,“處罰王立道,處罰醫署!”


    “處罰王立道,處罰醫署!”


    一聲一聲,聲音悲壯,氣憤。


    王立道嚇得後退,他這幾十年,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


    葉文初走到門口,讓大家息怒,她才轉過來對舒世文道:“舒大人,這是民女告王大人第一樁,失職!”


    “嗯,”舒世文頷首,問書吏,“可曾記全?”


    書吏頷首。


    “你繼續。”舒世文回葉文初。


    “王大人的第二樁罪,”葉文初道,“是失察!”


    “對,”王立道想起來,“你手中也有兩條性命,你為何不提,你這個庸醫,本也沒有資格做大夫。”


    葉文初微微頷首:“我這就提了啊,和你好好說說,這兩條人命是怎麽來的!”


    “事發當天,菊香來我順安康看病,因她咳嗽我疏散了周圍的體弱的病人……”葉文初給所有人描述了當天的狀況,“老婦人突然出現,哭了幾聲就一頭撞在別人的車輪上。”


    “車上下來一位漂亮的小姐,也是我的舊識,韓國公府的長寧郡主。長寧郡主正好那幾天要造善業,於是就熱情地將人送到了衙門。”


    她說完,聽著的百姓們臉色就古怪起來,這還熱情造善業,這不是針對葉文初,他們都不信。


    “我初步驗查過菊香的屍體,她上頜黏膜脫落,我懷疑她是中毒死亡。”葉文初道,“可是我和她丈夫田毅,以及龐大人商量好回到後院,所有的當事人消失了。”


    “菊香的屍體,菊香的三個孩子,菊香的男人,以及非要認菊香做女兒的老婦人,都失蹤了。”


    王立道嗬斥道:“什麽叫非要認,她若是陌生人,何至於此?”


    “王大人您在行,您說她何至於此呢?”


    外麵有人替她回答:“為了錢啊!王大人這個也在行吧!”


    “對,我也覺得王大人在行,王大人在行的事情真多啊。”葉文初道,“然後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全城的人都議論我治死了人,那位失蹤的老婦人突然出現在城隍廟自殺,王大人立刻來了,摘了我醫牌。”


    “老婦自殺了,可是菊香的屍體和田毅父子四人依舊沒有出現。”


    王立道一愣,葉文初衝著王立道伸手:“這事情聽著就複雜,王大人是怎麽查明是我治死了菊香,從而當機立頓摘了我的醫牌?”


    “證據呢,記錄的文書呢?”


    “我看看!”


    ------題外話------


    生病了,還在暈!翻天覆地的暈乎!但好歹不吐了。


    多謝大家關心。


    明天正常時間更新。這個時候就顯示出存稿的重要性了,哈哈!!


    我要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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