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中,葉文初埋頭在整理案件,沈翼將她的筆抽過去:“我幫你寫。”


    看她左手寫字,太辛苦了。


    “那多謝沈大人了。”葉文初給他口述結果,沈翼寫的時候,她就問他去王府的事。


    等寫完,葉文初忽然道:“上次我二哥說的洗錢的事,你查得怎麽樣?”


    “查到了,是孟認!”


    “他洗錢不隻找葉二爺洗,有幾處都洗過,是個脾氣溫和為人謹慎的。”沈翼將筆擱下,“他今年洗的錢,有一部分就是官衙撥出去的賑災款十萬兩,他留了三萬兩。”


    今年幾處幹旱,王府衙門確實撥款賑災了。


    葉文初唾棄不已:“他薅了這麽多,那下麵再刮一層,大約也沒錢賑災了。”


    沈翼頷首。


    王府衙門官員很多,但文官從高到低,頭一位當然是姚仕英,次一位就是都尉孟認,之前涉案的蔡明嶽則是中尉,分管稅糧。


    葉文初之所以說起這件事這個人,是因為她馬上要去王府衙門,找登記管理船運稅務的官員,查案發時,從城北路過的船隻名冊。


    分管這件事的官員是中尉,但葉文初決定,直接去找孟認。


    無他,就為挑事。


    沒機會找機會,有機會就更不能錯過,王府衙門裏的官員,一個個都拎出來整一遍。


    能當自己人就用,當不了就攪渾水。


    陳王焦頭爛額的換人用,當然比不上舊臣順手。


    葉文初揚眉道,“這件事交給我了,別的不行挑釁我最在行了。”一頓又道,“順手的事。”


    沈翼笑了起來:“四小姐謙虛了,你在行的事數不甚數。”


    葉文初不置可否。


    “不過,你這個方法好,你盡管去惹是生非,出了紕漏我給你兜底。”沈翼笑著,語氣裏透著一絲寵溺。


    葉文初就真的在考慮要怎麽去惹是生非。


    “我還真想到了。”葉文初衝著挑了挑眉梢。


    魯誌傑正從外麵過來,看到房間裏正認真說話的兩人,一愣,他問守門的正嗑瓜子的馬玲和八角:“沈大人和四小姐在聊什麽?”


    “我怎麽瞧著,誰要倒黴了?”


    馬玲點頭,攏著聲音道:“大人,我也有這樣的感覺。”


    “蔫兒壞,”魯誌傑嘿嘿笑著,攏著手退出去,邊走邊念叨,“得虧我不是對家,不然我這腦袋,骨頭渣子都沒得給我娘留。”


    他嘀嘀咕咕走了。


    葉文初撫了撫裙子出來了,道:“兩位小姑娘,帶你們去辦事啊。”


    馬玲將瓜子塞荷包裏,手衣服往身上蹭了蹭:“師父,確定不是鬧事?”


    “瞎說!”葉文初唬她,“我們查案呢。”


    馬玲嘿嘿笑著,和八角兩人跟著,一人一邊走著,沈翼叮囑道:“早些回來。”


    “知道了。”葉文初揮了揮手。


    八角咬著瓜子回頭看了一眼送行的沈翼,嘀咕道:“我怎麽覺得沈大人的眼中,是殷殷期盼和不舍呢?”


    “有嗎?”馬玲也回頭看,頓時搖頭道,“你什麽眼神,這不是期盼,是擔憂!”


    葉文初也回頭看了一眼,沈翼已經回去了,她沒看到。


    “不要說沒有用的話。”葉文初帶著兩人直奔王府衙門。


    王府衙門就在陳王府隔壁,分兩道門進,但內裏有小門是互通的,葉文初敲門,開門的人看到她愣了一下,道:“你找誰?”


    “我找孟大人,在嗎?”


    小廝點了點頭,認出了站在對麵年輕又漂亮的小姑娘是誰了,他道:“那您稍等,我給您通稟。不過,您有什麽事呢?”


    “有些公事,你就這麽回吧。”


    小廝沒敢多問,小跑著去給孟認通稟。


    孟認正簽字,聞言手一抖把自己的名字寫錯了,他錯愕地問道:“葉四小姐,找我?”


    小廝點頭。


    “請進來吧。”孟認將自己桌子收拾幹淨,又將自己最近做的事在腦子裏過濾了一遍,覺得沒有問題,便端茶強自鎮定地等著葉文初。


    倒不是他膽小,而是這位葉四小姐,她直接對的人,就沒誰是好事。


    他不得不忌憚。


    葉文初笑盈盈從門口進來,孟認坐在個桌案後,身形清瘦,雖小眼肉鼻子但氣質還算儒雅。


    葉文初道明了來意,施禮道:“……請大人幫我查一查,江上往來船隻的記錄。”


    “這事,不歸本官管啊。”孟認沒想到,他擔驚受怕一刻鍾,對方居然是來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他頓時不耐煩了,衝著外麵的常隨道,“去將張大人請來。”


    說著又對葉文初道:“這事兒是張國祥張大人管,漕運船隻都是他手裏的事。”


    “那給孟大人您添麻煩了。”她說著坐了下來,孟認一怔,心道都告訴你了找張國祥,為什麽還在我這裏坐了?


    那一邊,張國祥聽到孟認的常隨說話,見葉文初沒跟著來,於是就找了今年的嘉通江九月份船隻登錄名冊帶著,還沒走到那邊,忽然就聽到那邊傳來了吵鬧聲。


    張國祥心裏一抖,快走了幾步,到門口一看,居然看到了孟認正臉紅脖子粗的在和人吵架。


    要知道,孟認在衙門裏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從來沒有和誰吵過架。


    就是脾氣溫和辦事又穩妥,所以很得王爺信賴。


    “孟大人,這、這是怎麽了?”張國祥看到孟認正在拍桌子,道,“葉四小姐,你不懂衙門裏的規矩,我和你解釋了,你卻拿錢賄賂我,你這分明就是打我的臉!”


    “也是羞辱我!”


    葉文初一臉的不屑:“孟大人,這錢你要不收就不收,怎麽就羞辱你了?”她請張國祥評理,“張大人,我來查船隻,這事兒很麻煩,我來得匆忙茶葉都沒帶一罐子,於是給孟大人三兩銀子買茶喝,這怎麽折辱了?”


    張國祥:“?”


    這三兩銀子,也太惡心人。


    難怪孟認會發脾氣。


    “這、四小姐,您辦事就辦事,辦得成了大家是情分,辦不成那我們也肯定是愛莫能助,但您這拿錢,就……確實不妥當。”張國祥去扶著孟認,給他順氣。


    孟認指著個葉文初:“女子就是女子,上不得台麵!”


    “你再說一遍?!”葉文初拍了桌子,“你不要錢就算了。怎麽還能性別攻擊,說女子不行?你作為男人能說出這樣的話,我看你也好不到哪裏去!”


    “你你你!”孟認氣糊塗了,他怒道,“來人,葉小姐擾亂衙門秩序,將她攆出去。”


    葉文初道:“我來辦事,今天你攆我走,你可得想好了!”


    “你!”孟認看著,這麽漂亮的小姑娘,換成誰家的女兒,都是討喜的,可偏偏她讓人心生忌憚,他還真不敢像對待真的鬧事的人那樣,將她弄出去。


    葉文初坐下來,衝著外麵道:“去請王爺來,我今兒要評理。”


    “我做錯了我道歉,孟大人罵我,也得和道歉。”葉文初怒道。


    律法有明文規定,五兩銀子以下,不算賄賂,查到了雙方都不定罪。所以在京城,有一段時間官員行賄送零碎的銀票。


    張國祥問孟認。孟認讓他派人去請。


    孟認太生氣了,好端端的,葉四小姐突然拿三兩銀子給他,這……這根本就是打他的臉。


    他孟認難道在她這個首富孫女的眼中是個窮鬼?


    三兩銀子就能打發叫花子?


    豈有此理。


    張國祥攔著,勸孟認:“孟大人,這沒有必要。葉四小姐雖說名氣大,可她到底年紀小又是姑娘家,鬧起來,沒理的鐵定是您。”


    “更何況,王爺來了也不好評判,你這也是為難王爺。”


    孟認道:“就這樣算了?”


    張國祥正要說話,葉文初卻忽然起身,怒道:“這件事我不追究了,也不和你計較了。”她一頓,和張國祥道,“張大人,去您的公房行嗎?我就是想翻看卷宗。”


    她說走,張國祥求之不得,趕緊道:“行啊,葉四小姐和我一起。”


    孟認都暗暗鬆了口氣。


    門外,衙門裏已經有許多人來看熱鬧了,不敢明著看,但都豎起耳朵暗暗聽。


    葉文初一邊走一邊嘀咕:“什麽不收錢,分明就是嫌我錢少。”


    “肯定是嫌錢少。”八角大聲道,“可我們找他的又不是什麽大事,給他三百兩他敢要嗎?”


    “他敢要我也不敢給啊,三百兩就是賄賂了。”葉文初怒氣衝衝走了。


    其他人聽著一個個神色古怪。


    往日清廉的官員,有人這麽說他,那當然是誣陷,可往日就是貪汙的,但凡提個頭大家就都信了。


    孟認氣到頭暈,扶著桌子指著她們的背影,跌坐回去。


    “大人。”他的幕僚從隔壁過來,“您不該得罪葉四小姐,她和沈大人是一起到底,這一得罪就兩個人。”


    “這兩個人又是特別難相處,這一次兩個人,肯定會被報複。”


    孟認惱火得很:“現在馬後炮,你剛才幹什麽去了?”


    幕僚訕訕然。


    晚上,孟認下衙後約了人在抱月齋喝酒,他到門口小廝給他引路,將他引到東海閣去,孟認直接進去,剛坐下來就看到沈翼從屏風後麵走了出來。


    孟認驚恐地站起來,又下意識地朝門口看去,門關著的沒別人看到:“沈、沈大人你、你怎麽在這裏?”


    “聽說你下午欺負四小姐了?”沈翼放了一本賬在桌上,拂袍坐下來。


    他揚眉看著孟認:“沈某見不得四小姐不高興。”


    他在笑,聲音和緩,可孟認一個哆嗦接著一個哆嗦。


    被他幕僚說中了,報仇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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