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聽得他語氣鄭重卻絕沒有半絲繾綣,也整了整麵色,“如何?”


    她這個樣子,狄彥一時間倒是不知道如何開口。


    半夏隱隱在心裏頭猜測,難不成是他做的那些事情遇上了困難?還是……已經能夠派上用場了?


    不管是哪一種,她心裏都有些不是滋味,瞧著他比同齡人都滄桑的模樣,默默把第一種排除了,然後問,“你,是來告別的嗎?”


    狄彥訝異不已,搖搖頭,聲音就低下來一些,“快了。”


    他根本就不會說謊。


    那就是沒有,半夏舒了一口氣,“都準備好了?”


    狄彥搖搖頭,“從來就沒有萬全的準備。”


    半夏眉頭一皺,又聽得他說,“這些你不需操心。”


    “誰操心了!”


    如此一說,反而顯得此地無銀般,半夏趕緊解釋,“我還不是怕到時候你要是……你別出事。”


    話到嘴邊,她還是轉了回來。


    “嗯。”


    狄彥也有些奇怪,“你,是怎麽知道的?”


    很多事情他根本沒有說,她就猜到了,在他的記憶裏,就是他一身疲憊、覺得自己再也撐不下去沒有任何法子的時候,回到村裏那個破落的院子,想想當初父親是如何教導自己的,卻看見半夏在那弄得煙熏火燎的,他並沒有說,那樣的煙火氣,對他而言就像是家的氣息。


    半夏見他有些疑惑,心裏總算是平衡了一些,誰讓他騙人那麽久!想當初……


    但要不是當初一門心思認定他是土匪,又怎麽會有後來的種種。每每關鍵時刻的相護,讓她的心很是安定。


    原來她並不覺得如何,或者是根本不想承認什麽,但這一回趙揚來尋親,說的那些話。她才知道自己原來也是執拗的人,很多事情、很多人,認定了便無可取代。


    “他能找到二伯,是你故意的吧。”並不是疑問,反而是陳述一件事。


    狄彥深吸一口氣,有心想說什麽。到底忍住。


    “你是覺得到時候要當真的會亂,至少我們家這頭多了一重保障?會亂嗎?”


    其實外頭已經有傳言,西北那頭正在用兵,如今稅都比以前重了,隻是城裏傳回來的消息。要真的到了幾十年前的樣子,會是如何?半夏不敢想。


    蘇錢氏他們都是從那戰亂之中出來的,到時候再亂起來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以前那些雞毛蒜皮,還有什麽好計較的呢?


    狄彥堅定地點點頭,“不會。”


    半夏聞言,笑了笑,“好。”


    狄彥卻是不放心。“要到時候真的變亂起來,張留幾個在這,他會安排好。你們可以往北走,那頭定然不會波及到的,要實在是來不及,上回帶你跟遠晨去的那個地方,就是木十九山裏的那屋子……”


    竟然這些都安排好了。


    半夏瞧著他,搖搖頭。“是你說過不會的,我哪也不去。”


    似乎是心疼她的倔強。還是明白她的苦心,他抬抬手。揉揉她的頭發,“好,等我回來。”


    粗糲的大手,在頭頂停留一瞬,就收了回去。


    明明也沒有說什麽,但半夏抬頭,卻分明覺得,自己似乎把什麽都賭上去一般。


    “你是特意來說這個的麽?”她輕輕問道。


    狄彥搖搖頭。


    張留進了院子,站定在門口。


    從他這個地方看去,狄彥高高大大地站在那,半夏隻有衣角被風吹起的時候看到一點,也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他就覺得狄彥身上不再是那種渾身冷厲的氣息。


    木十九說得沒錯,沒有顧忌的確是好,但到了那個地步,卻不會把自己當人了,下決定的時候難免對自己也冷血苛刻,但他們都不想,他也回不來。


    聽見腳步聲,狄彥低低對半夏說了一句話。


    半夏的眼淚奪眶而出。


    心裏揪成一團,怎麽都忍不住。


    狄彥的大手顫抖又笨拙地去幫她拭淚,“要知曉不告訴你……”


    “你敢!”半夏還在哽咽,語氣卻不弱。


    狄彥又失笑。


    半夏索性讓自己放聲大哭一會,即便她真的是相信烏梅不會有事的,但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落了水還能有個好?那麽久又找不到,她真的當烏梅已經……


    即便在下遊被救回來,也不知道究竟到底會如何,畢竟趙揚已經找了這麽久,她有時候難免會想,以後的以後,會不會找不到,蘇有義卻不肯相信一直一直等,那個時候會是什麽光景呢?


    原來有些事情,隻要相信,就真的會發生。


    她簡直不敢相信,“她……好嗎?”


    “不好。”


    事實上狄彥都有些後悔告訴她這個了,他可從沒見過她哭得如此傷心的時候,這一次也幸虧是遇見了林颯。


    要不然……他突然覺得聚豐樓裏那幾個人,過得是不是太自在了一些。


    半夏哪裏知道他在想什麽,隻淚眼朦朧的,“怎麽會不好呢?”


    問完自己也頓住了,怎麽會好?烏梅是什麽性子?當初本來就是有些心灰意冷的,卻被伍桂葉那般算計,被龐老板珍娘那般陷害,她哪怕被救起來,心怕是也是死了的。


    一個流落在外的女子會發生什麽,光是別人的唾沫就能殺死人,她即便還有一絲僥幸,也斷然是回不來了的。


    所以,現在境況很不好嗎?


    半夏就有些心急。


    狄彥瞧了瞧半夏,道,“暫無性命之憂。”


    這樣已經算是很好的了,至少人還活著,這個比什麽都重要,其餘的,狄彥也不知道究竟知曉多少。但同時她也明白,狄彥此次前來,怕是已經有了些打算。


    “她沒有求生的樣子。”


    一句話,讓半夏的心又掛了起來。


    她有些手無足措,欣喜擔憂種種浮上心頭,又要想怎麽辦,整個人的思緒完全不受控製。


    “大姐現在在什麽地方?她現在可好?要不然我先跟二伯商議一下然後過去瞧瞧?還是先不要告訴別人……”


    狄彥的眸色就深了些,兩隻手握著半夏的肩膀,她原可以不必如此辛苦,但這話他卻沒說,難怪上回張留說他們像。


    於是他輕聲說道:“會沒事的,你先看如何,明日我再來,到時候要是過去,張留會帶著你們,我們……不好在那頭露麵。”


    “曉得了。”


    半夏穩穩心緒,在院子裏四下走動,嘴角慢慢地翹起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至少,對於現在而言,烏梅還在,要他們都知道,該是多大的驚喜。


    不多時,院子口出現了人影。


    是蘇有義跟外頭鋪子裏一個人前後腳到,兩人都神色焦急得很,一見半夏,蘇有義就道,“半夏,你爹呢?遠霧不見了!”


    半夏愕然,這怎麽會這樣?趕緊問那個人,“平叔,遠霧不見了?”


    那個喚平叔的,平日裏往各處的鋪子送貨,聽半夏如此問,這才說道:“我也不是很曉得,之前老四讓帶著遠霧一並過來,但那小子在半道上愣是要自己走,他們攔不住,隻托一個小夥計傳話給我,剩下的人跟著去了,倒是不需要多擔心。”


    半夏這才放心一些,這跟不見了是兩回事吧。


    她這才道:“平叔,麻煩你去外頭新作坊找我爹,把這事情跟他說或者我大伯,我跟二伯有緊要的事情。”


    那個叫平叔的也不多話,自去找人不提。


    蘇有義臉上的焦急不似作假,“怎麽好端端的又不見了人,這要趕緊讓人去找,這孩子……”


    經過一些變故過後,人的性子看是真的會改變的。


    半夏就趕緊拉住他,“二伯,大姐找到了。”


    蘇有義似乎沒有聽清,“這一回有人跟著,肯定是要把遠霧找到的……你說什麽?”


    “大姐,找到了。”說完,凝視著蘇有義。


    他再三確認,然後極力壓抑著情緒,“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不會死。”


    “嗯,大姐不會有事的。”


    “那她怎麽不回來?”


    半夏正想著怎麽說,又不讓蘇有義著急,“是彥哥那邊的人找到的,怕是別人都還不知曉,他特意過來說這個,大姐怕是境況不太好,估計趕不了路。”


    她知道的畢竟也是有限,說完跟蘇有義兩人就靜默無言。


    “如今這般,跟去遠霧那頭倒是順路了,我是想著要不要告訴二伯母……”


    “不必,uu看書 w.uunh 你二伯母想得多,這要是被她一嚷,外頭就什麽都知曉了,何況你大姐如今這模樣,我們也不知道如何,我想著先去瞧瞧,回來了又再說。”蘇有義道。


    “我想著把丫丫也帶上,大姐哪怕看著丫丫,也會讓自己好起來。”半夏出了個主意。


    “嗯,我帶著薄荷一起去,先不聲張,對外頭隻說也是去簡家了,還有丫丫……”蘇有義說道。


    半夏見他已經有了這打算,雖然也是大好事,但的確是不跟孫氏說比較好,她甚至隱隱覺得,蘇有義此去,怕是還會有什麽跟烏梅說。


    她總不能就這般帶家裏。


    “二伯,彥哥說張留會帶我們一起去,索性你帶著薄荷丫丫先是去簡家村,我跟張叔跟爹說去外頭巡鋪,還有一些事情需要安排,也要去找遠霧哥,到外頭我們又再匯合……”


    蘇有義幾乎沒有想就同意了,隻想著快些出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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