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集日。


    日近中午,鎮上已經很是熱鬧。


    此時趕集的人手裏,多半都是提著籃子,或者幹脆拎著個麻袋。


    那一早要賣山貨賣柴火一類的,自然是早早就趕來,此時來的,要麽就是為家裏添置東西,要不然就是幾個婦人趁著空閑到集上買些針頭線腦,或者把那繡品交到繡鋪。


    路旁的米粉攤香味飄來,行人紛紛駐足。


    賣出東西的人家,自然也需要填肚子,有些會過日子的婦人,卻舍不得,隻搖搖頭:“還是算了,這三文錢一碗的米粉,隻能自己一個人吃,等回去的時候,去那頭鋪子裏買那些幹米粉,回家用開水一泡,在煮些湯汁,一家人都夠吃了!”


    人流如織。


    從茶樓門口走出一個挪著小步子的老婦,臉上的表情很是滿足,過路的行人見她這個模樣,偶有人跟她打招呼,“大娘,您就好福氣了,瞧這小日子美的,大早上喝喝茶,到了飯點回去,啥也不操心。”


    “可不是,這兒子孝順媳婦懂事,省心!”


    閔氏聽了這些話,臉上浮了層淺淺的笑意,依舊小碎步往聚豐樓挪去。


    這條路她是走熟了的,鎮上又都是熟人,是以並不需人來接。


    周遭的人也習慣如此,招呼過後,依舊是各自做各自的買賣。


    閔氏這剛拐到牆角,就被一個半大小子直直衝過來,饒是她手急急忙忙扶著牆壁,卻還是遲了一步,差點就摔倒在地,扯到了半截衣袖,“哪個毛頭小子,這樣毛躁!”


    那小子卻又是一甩手,罵了一句:“瞎眼老太婆。整日出來!”


    閔氏氣得身體有些發抖,那小子一甩,她更是站立不穩,眼見就要摔地上。


    突然被一雙手有力地扶住了。在那叫罵一聲:“沒眼色的臭小子!家裏如何教導你的!快過來磕個頭,就放你這一回!”


    那小子哪裏當回事,卻見前路被人堵住了,也不是個吃虧的主,掉頭就回來,軟著聲音對閔氏說道:“大娘,您就當我瞎了眼……”


    年輕婦人的聲音又響起:“怎麽說話的!叫你磕頭你亂說什麽,真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倒是閔氏雖然心裏不願,也聽得出這婦人是為了自己出頭,不好讓她把人得罪狠了。就打圓場道:“下回當心點。”


    “要不是大娘饒了你,看我不拔了你一層皮!”罵罵咧咧了好幾句,這才把人放走。


    閔氏抓著這婦人溫軟的手,感激道:“閨女,多虧了你。”


    “瞧大娘說的。這碰見這樣的事情,誰見了不得說一聲,要不然還算是個人?幾回在茶鋪裏瞧見大娘,怎麽一個人來,家裏人也不陪一會。”婦人絮絮叨叨。


    閔氏顯然不想多談,隻問道:“閨女叫啥名,我聽著你這聲音多爽朗。人就高興。”


    閔氏以前因為眼睛不便,都是窩在家裏,伍桂葉到底不是親生,嫁得也快,伍良平當時人也不大,就要撐起酒樓的全部。自己都顧全不了,她心疼還來不及,哪裏會給她添麻煩。


    後來娶了媳婦,媳婦也是個沉靜的性子,也隻有丫丫出生之後。院子裏才多了些人氣。


    但媳婦也管生意,裏裏外外地忙碌,把家裏收拾得井井有條,越發顯得自己不中用。


    就比如丫丫有時候哭,她剛摸索去抱,就被她搶先下了手,說是不給自己添麻煩,還不是怕自己摔了那金蛋一樣的閨女,孩子摔一下又能如何?弄的自己越發得像是個廢人一般,連個小子都生不出來!


    心裏這股氣,她也不是沒有跟兒子嘮叨過,那孩子娶了媳婦忘了娘,一門心思聽媳婦的,隻讓自己享福,過成這個樣子,享什麽福!


    閔氏幽幽歎息,以前還能叫罵幾句媳婦,後來怎麽的?連閨女都回不來了,媳婦家裏有了靠山,人家厲害了,有了作坊這些東西,自家兒子怕是也要看她臉色。


    閔氏鬱結更深,連烏梅的懂事乖巧,在她眼裏就是會裝。


    好在她還能出來走走,雖然眼睛看不太清楚了,來回幾次,倒是也能摸索到茶樓,聽聽人家說話,曬曬外頭的太陽,也算是還活著。


    “大娘,你就我珍娘就成!我扶您到一旁坐坐。”兩人就就著路旁牆墩坐了下來。


    閔氏很是不慣,“這坐在路中間的不太像樣。”


    珍娘手裏的帕子香風一閃,吃吃地笑:“大娘莫擔憂,這是我自個兒帶出來的軟凳,這邊也沒啥人走。”


    閔氏跟珍娘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珍娘既然打定了主意,自然句句都說到了她的心坎上,登時有了相恨見晚之意。


    得知珍娘是歸家給父母拜祭之時,心裏更是多了一層疼惜。


    這初次相見,珍娘並沒有急於一時,如此說了一番,就告辭而去。


    回到家裏跟龐老板抱怨了一通:“死人!跟個幹樹皮一樣的老婆子,浪費我一堆唾沫!你這究竟是葫蘆裏賣了什麽藥!”


    龐老板過去小意扶著她坐下,給她揉肩膀,“我的娘子,這一回可全靠你了,你可知道林颯那人就是個重情的,要不然怎麽這麽久都沒有娶妻,何況上一回可是他帶頭去送的黃豆,我這是做幾手準備呢,要聚豐樓那頭被鬧得雞犬不寧,咱要趁機拿過來,也算是一條後路。”


    珍娘手裏端了茶,很是享受龐老板的小心翼翼,此時卻有些怒氣:“啥?!你就讓我跟你在那鳥窩一樣大的鎮子上過活,真有本事啊你!”


    龐老板趕緊否認:“別急嘛,這拿到咱們手裏,可也不需要咱們自己住在那不是,偶爾來來心裏也美,再說這不是最後的打算了嗎,如此一鬧,你瞧那聚豐樓的媳婦還敢跟林颯有來往?就是作坊那頭也要避嫌,這一群泥腿子,要是沒有林颯在背後給他們使力,我要拿捏住他們不是分分鍾的事,到時候黃豆賣出去還不容易?要真的辦得妥當,那林颯因為他心尖尖上的人,沒準就不會呆在這,他要是走了,收糧的事情,還有誰給咱們擋路!”


    一席話說得珍娘很是信服,手指一點他的額頭:“你倒是有兩下子!”


    “這個自然,這做買賣看起來千頭萬緒,但隻要自己理出來,自然就能妥當了,所以這一次,還靠娘子多使使力。”


    “這有什麽好難的!”


    沒過幾日,珍娘又一次“偶遇”了閔氏。


    還把人送回了聚豐樓。


    聽聞閔氏睡得不好,特意把城裏拿來的香給她熏,閔氏那頭,也不知道有人說話心裏的鬱結消散了些,還是那香真的有用,人睡得好了不少。


    睡眠一好,人就顯得精神。


    不僅是伍良平,就是烏梅也沒有多想,隻有心裏高興的份。


    閔氏更是把珍娘當成自家的閨女看。


    珍娘偶爾也過來找閔氏,她在外頭本來就出現得少,這頭也沒人看出些什麽。


    一次烏梅給她端茶,她就發出了很大的動靜,有些手忙腳亂。


    閔氏說了烏梅兩句,把人趕出去之後,就道:“珍娘,你可不是個小氣的人,剛才是怎麽了?失神落魄的。”


    珍娘卻是什麽都沒說,隻是遮遮掩掩,逃也似地走了。


    下一次依舊如此。


    閔氏眼睛不好,心裏就尤為敏感,抓住她無論如何都不放:“你這孩子還把我當外人不成,也不要騙我,每次都是丫丫她娘進來的時候,你就慌了手腳,要真的是她給你臉色瞧,你隻管告訴我!”


    珍娘眼裏冷笑,卻不動聲色地道:“大娘,瞧你說的,丫丫娘對我挺好,隻……”


    她不想再說下去。


    倒是閔氏不放過。


    珍娘這才很是為難地道:“說來有些話我也不應該說,但……大娘你要是如此,我不說,也過不去心裏這坎,沒準是我眼花了。”


    說完,就湊近閔氏,說了好一通。


    閔氏的眼皮一直不停地跳。


    倒是還沒有亂了陣腳:“果真?”


    珍娘略帶苦澀地說道:“這是大事,要不是瞅得真真的,我又哪裏敢亂說,要說巧合……也太巧了些,想必大娘您也曉得,這天底下就沒人會做賠錢的買賣,哎……您不要多想。”


    珍娘什麽時候走的,閔氏都不知曉,她耳邊還不停地有那聲音,什麽作坊,丫丫娘……還有那突然出來的黃豆,要是她沒有記錯,丫丫娘可就是那個時候回的娘家……


    有些事情,uu看書 ww.uuashu 她幾乎不敢細想。


    猶記得當初自己沒有出門,平哥兒怎麽會突然就求了她?後來有些風言風語,她關在屋子裏倒是也沒有聽到多少,如此想來,事情怕是不簡單。


    這一次,她倒是沒有衝動。


    想著伍良平被她迷住了魂,就心裏一陣刺痛。


    找了個相熟的人,打聽了一番。


    當得知烏梅以前那些事情,差一點還跟林家成了親,她的手忍不住地發抖。


    她覺得自己的兒子似乎已經不把自己當成親娘了,要不然也斷然不至於為了這樣一個人騙自己,更可惡的是,成了親進了門,還如此的不檢點。


    閔氏把自己關在房中,給死去的夫君上了香,換了一身衣裳。


    平平靜靜地吃了晚飯,把伍良平單獨留下,“你給我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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