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兩日,逢集。


    邱大明本來就解釋得很是清楚,卻偏偏有很多人來問。


    有些是不太確定想知道日後自家是否也能如此,畢竟這旱地就算是自家耕種,種一些花生黃豆芝麻,自家婆娘做點心一類的時候能夠用得上,就算是去鎮上零散賣也得不了幾個錢,還搭上了好些工夫。


    如真的像邱大明說的那樣,這種子不愁,地依舊是自己的地,種著也是放心的,到收成的時候,說是保底就有五文一斤,這樣來說真正種得好的話,就有兩百斤一畝地,那麽就是一兩銀子!家裏有幾畝地,就有幾兩銀子的進項。


    一年到頭省吃儉用尚且存不了這麽多。


    退一萬步來說,要當真的是到時候那蘇家不認賬不收了,他們也沒有損失什麽啊,大不了拿出去賣了,或者留著給自家磨豆腐。


    這就算是最壞的打算了。


    想明白這一層的人,很多,整日圍著邱大明的院子。


    邱大明卻大清早的跟老邱頭,去了鎮上。


    早晨無風,空氣之中透出一股子清新氣息,老邱頭都不太記得,自己上一次出門,究竟是什麽時候了。


    這幾日,他哪怕在自己院子裏能夠行幾步,跟真正到了外頭,還是有差別,心裏壓抑不住的驚濤駭浪,這沒有經曆過絕望的人,怕是不能理解的。


    於是乎,他看著什麽都新奇得像是沒有見到似的,路旁的稻田,長得很好的稻禾,有些人家劃出一小片地方種上荸薺,細細長長的荸薺杆綠油油地佇立著,他兩隻手指一捏,再往上一滑,劈劈啪啪的碎響傳來。老邱頭甚至露出孩子般的笑。


    見他如此,邱大明並沒有催促,這大早上的出門,一是為了讓自家老爹更快地見到木十九。施針之後怕是能夠更加好一些,二來也是因為家裏來打聽消息的人更多,該說的他也說了,有些話不好說的,他就不吭聲,在別人猜測的同時,這消息也傳得更遠。


    如今就連隔壁村都有人打探消息的,他很是喜悅,至少自己已經盡力了。


    很多事情要是上趕著去說,別人未必能夠上心。有時候遮掩著透露一二,反而能夠得到更好的效果。


    他見老邱頭這孩子氣的舉動,眼窩有些發濕,想著木十九說過的話果真是沒錯的,自己就是個傻子才會一直讓老爹吃藥受了那麽大的苦。但要不吃……


    能夠有今日這樣的樣子,該滿足才是。


    老邱頭笑著說了很多話:“這稻禾長這樣,晚稻看來也是不錯的,等咱們家收割了,就讓易娃兒娘用新米做糕吃,新米最是滋補人了。你瞧見這荸薺了嗎?再過不久,腳踩下去。就有慈姑大了,紫紅紫紅的荸薺,你小時候可愛吃,也不回家讓種,就去你大伯那挖過荸薺的田裏,四下翻那遺漏的。吃得嘴裏都是泥……”


    果真的是隻要還有爹娘在,自己永遠就是個孩子。


    哪怕已經過了三十的邱大明也不例外,隻要老邱頭高興就好,於是順著話頭答道:“後來爹特意在田裏畫了好大一塊種荸薺。”


    “易娃兒也愛吃,這一點隨了你。今年咱家種了荸薺嗎?”老邱頭隨意問道。


    問完,才知道是白問的,尷尬一笑:“都是我這身子不中用,等咱有了錢,買點也是一樣的,作坊還沒有派人來嗎?我瞧這差不多了,總這樣別人怕是不會信的。”


    邱大明卻很有信心,朗聲說道:“爹你甭操心,這事情我心裏有數呢,現在外頭村的人都是過來問了,多種一點也能多幫作坊一點,我也不算白拿工錢,反正大家都不吃虧的事情,做起來也舒坦,等你身子好起來,咱一塊兒種黃豆。”


    老邱頭想說什麽,卻沒有說出口,隻點點頭。


    爺兒兩在這泥道上越走越遠。


    與此同時,東望村的作坊裏,洋溢著一片歡聲笑語。


    不為別的,張留從城裏回來了。


    他跟新嫂子夫婦二人,趕著馬車,車上載滿了東西,一份份地都做了記號,剛到村子就被圍得水泄不通。


    這種人的心思他可以理解,說話依舊爽朗:“行了行了,都先回去,這大老遠的回來,好歹讓我先喝口水跟三哥說說那頭作坊的事吧?放心放心,誰家的東西都少不了啊——”


    “嬸子,你家哥兒你千萬別操心,幹活利索著呢,他那工錢都不動,給你帶回來了,讓你存著給他娶媳婦呢!”


    說完,他就趕著車要去作坊那頭。


    本來都是得了信的人來,巴巴地想著自家孩子在外頭可是還好,這一次張留回來,是早就從作坊得了消息的,這幾日都有人在這守著,不過是想聽一個安好的消息。


    見張留如此打趣,都哈哈大笑起來,比過節還要熱鬧。


    等張留進了那頭作坊,還圍在外頭。


    “你家小子上回就給你帶了五百文呢,可真是懂事,不像我家那死小子,非要給我們兩個老的買那個什麽料子,聽說花了三百文,就買那樣滑溜溜的東西,那是我們莊稼人穿的嗎?!就知道燒錢!”雖然抱怨,卻笑得臉上都開了花。


    有婦人接過,也道:“可不就是,你那是料子好歹還能穿著,我家那給帶回來的是那什麽什麽樓的點心,聽說城裏人都愛吃,這樣巴巴地捎回來,你別說,這東西貴一點就是不一樣,顛簸著就是不碎,他爹還說,這好端端的,吃的哪裏是點心,分明就是錢!”


    互相捧場著說了一通,心情都很是愉悅,這種時候,誰又會去拆台計較呢。


    都是甜蜜地抱怨了一回,歡暢地聚在作坊外頭不肯走。


    眼裏盯著馬車,似乎要盯出自家人的樣子來。


    就這樣望眼欲穿地過了沒多久,新嫂子率先出來了,薄荷半夏也跟著在身側。


    她招招手,對這一眾鄉親說道:“讓大家都等急了,東西都在這了,也有讓帶了信的,先拿回去再找人念,啊?”


    說完,薄荷就鑽進了馬車,一樣一樣地往外頭遞東西,半夏接過,看見是誰的就說一聲,新嫂子便喊一聲,便有那或扭捏或大方的婦人上前來,把自家的東西領回去。


    “嫂子,你猜裏頭是啥,保準你想不到!”新嫂子還賣了關子。


    婦人接過東西,臉色發紅,抱著就快步走了出去,見沒人跟來這才鬆了一口氣。


    另外也差不多是如此,接過東西,閑聊了幾句,結伴回家報喜似的。


    “妹子,啥時候走,我家小子就喜歡吃我醃的那薑,到時候你給帶一壇子。”


    新嫂子吐吐舌頭,咳咳一聲:“帶東西沒問題,下回要真帶那麽大的壇子,小心我直接路上賣了!”


    這婦人臉色就發紅起來,上一回也是帶東西,她一個人的壇子足足有幾歲孩子那般高,這山高皇帝遠地運過去,也著實費一番功夫。作坊裏這才說一家隻能帶一點,要不然單單是運行李的馬車,都需要好幾輛。


    是以,聽新嫂子這般打趣,她就不自在了。


    拿到東西的人,漸漸散去,新嫂子也回頭找李氏說話。


    半夏正要走,聽得後頭有急促的腳步聲,邱大明一臉焦急地走過來。


    她眼神閃爍了一下,往一旁讓了讓,這才說道:“大明叔,怎麽了?”


    “你爹呢?”


    半夏隱約知道他是過來做啥的,卻也沒有讓他直接去見蘇有禮的意思,隻說道:“城裏作坊有人回來,而今正在商議事情,我爹怕是沒有空,大明叔,可是有什麽問題嗎?我聽木大夫說叔公的身子應該沒有大礙,你也不需要多擔心。”


    邱大明雙手直搓,臉色紅了又白,忍不住又道:“要不我跟你爹說一聲,外頭……”


    半夏也沒有回答行不行,隻是歎息一聲,u看書 ww.uukanshu 悠悠然說道:“大明叔,你太心急了。”


    邱大明見半夏堵在當口,也不好直接進去,明明自己有急事,她如此,讓他心裏更是著急,但此時見她說自己太心急,瞧著她的眼神,他就想著上一回半夏買米時候的情景,就頓住了。


    想著以前聽說的,作坊裏半夏能夠做大半的主,難道竟然是真的?


    念及於此,邱大明就不再猶豫,急切說道:“蘇老哥上次跟我說要讓村子裏的人種黃豆,還給保底的價格,我想著這要直接去說反而是不好的,倒是不如先說自家的,讓很多人上門打探,這樣就好一些,沒有想到,一直都好端端的,今日帶家裏的老人去鎮上施針也都好,等回來的時候,風向卻是變了,都說這簽的契是不好的,隻要按了手印,地就是你們家的了,所以你們才有這樣的底氣,種了幾年黃豆,種子也是你們家的,我們不識字的隻能吃虧,這可不就是跟給地主家裏幹活一樣,以後告去衙門也是告不贏的……”


    一回村子聽這些話,又問了幾個人,邱大明這才腳不點地地就趕過來了。


    聽他說完,半夏一時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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