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晨公園,九點,劉小桂拎著一個廣場舞專用的便攜式音箱,笑眯眯同一起跳操的老太太說話。


    “我說這個地方不錯吧,工作日人也不多,還有遮陰的頂棚,距離居民區也遠,不會有人投訴。”


    劉小桂是他們光榮社區佳木斯快樂舞步健身操的領操人。


    佳木斯健身操是黑江省佳木斯退休幹部發明的一套健身體操。這個健身操動作難度低,鍛煉效果不錯,很受老年朋友的歡迎。


    又因為這個健身操一眼看去,就像跳僵屍舞,而佳木斯這三個字速度念快起來,也好像“僵屍”二字,因此又稱為僵屍舞。


    劉小桂退休前是一家銀行的職員,因常年久坐,腰椎頸椎肩膀都有些毛病,退休後,她也沒有別的業餘愛好,閑著沒事,跟上熱潮,開始了廣場舞生涯。


    太極她不喜歡,扇子舞她跳的難看,最後選來選去,選了這麽一個簡單還從頭活動到腳的健身操。


    可別說,在老年活動中心跳了兩年,這腰腿比以前上班的時候,可靈活多了。


    因為效果好,她忍不住將這個健身操推薦給社區的朋友,這麽一來二去,不知不覺,小區裏發展出了二十多個跳操的夥伴。


    社區裏一起跳操的人多了,劉小桂也不大老遠跑去老年活動中心了。


    她買了一台能夠到處拎的廣場舞音箱,在小區的空地組織起了佳木斯跳操團體。從臨近退休的中年大媽,到七十多歲的老年大媽,都樂顛顛地跟著音樂的節奏,抬手,抬腿。


    不過,她們二十多人過起了快樂健康的老年生活,其他人就有意見了。


    老人睡眠少,幾個老姐妹們原本打算早起在小區的空地上來一波早操。


    跳了不到兩天,小區居民開始投訴了。


    廣場舞擾民!大清早人還沒睡醒就開始放音樂!太影響生活!110投訴!


    於是,光榮小區佳木斯健身操天團隻能將跳操的時間挪到晚上。


    可又沒過兩天,民警同誌又來了。


    原來又有人投訴,晚上播放音樂,影響孩子學習,好幾個孩子麵臨中考高考,被她們一騷擾,背書都背不下去。


    得!


    幹脆換地方。


    可是,在京城市這樣的地方,能容納她們跳操的地方,哪裏有那麽好找。


    少數公園的幾個風水寶地,早就被人占了。


    又不能跑更遠的地方去。有幾個老姐妹們到底上了年紀,太遠就不方便了。


    想想就覺得心酸。


    她們不就想找個地方,聽著音樂,活動活動筋骨嗎?


    這麽勤快的鍛煉,也是為了晚年健健康康,不給子女添麻煩,咋就走哪兒都不被待見呢!


    一號樓的張大媽,跳了一年多的健身操,高血壓也穩定了許多,三號樓的李大媽,以前老生病,隔三差五跑醫院,自從天天運動後,氣色也好,連著好幾個月都沒去看病。


    這多好的事兒!唉!


    劉小桂前段時間正煩心跳舞場地的問題。這京城市的天氣,一會兒霧霾,一會兒楊絮,一會兒又沙塵暴,總共就沒幾天好天氣,好不容易發現公園一處有遮陰棚的地方,還有人跑過來說影響學生上課。


    劉小桂決定不挪動了,好歹讓她們活動活動筋骨。


    音樂響起來,節奏扭起來。


    “哎呀,各位大姐,你們跳操跳得真好呀!”


    剛剛熱身完畢,一個看起來儀表堂堂,眉目端正,穿著精神的短袖t恤的年輕人,站在她們跳操的空地前,提著非常大的行李袋,滿臉讚美地說道。


    正在領操的劉小桂瞥了一眼這小子,腦中瞬時閃過數個關鍵詞。


    賣保險的,賣保健品的,賣各種忽悠老年人用品的。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她們新聞裏看多了,可不是扯兩句話就被騙的傻蛋。


    很有警惕心的劉小桂,扯了扯嘴角,沒有停下動作,手臂舉過頭頂,繼續按節拍踏步,然後大聲回了一句說道:“小夥子,你也想學嗎?想學站在隊伍後麵,跟著我們的動作跳。”


    她話音落下,沒想到這年輕人把手中的東西往旁邊一放,然後快步跟上健身操的節奏,學著劉小桂的動作,舉手,踢踏踢踏,平舉手,踢踏踢踏,姿勢動作可比這些幾十年運動量不足的大媽們標準多了。


    一節健身操下來,在京城市這大熱天,渾身大汗,劉小桂和健身團裏的老姐妹們,打算坐到一邊休息,喝口水。


    “各位阿姨大姐,我叫張一趙。我發現,你們跳操跳的好,就是有一點,我小小提個建議,你們覺得有道理,就繼續聽,覺得沒意思,就當風吹過,啥都沒有。”


    這小夥子跟著她們跳了一會兒的健身舞步,倒是讓這些大媽對他印象好起來。


    光榮小區五號樓六十多歲的張大媽,擦了一把汗,笑著問道:“小夥子,你是跟我們推銷啥吧?說說看,這麽大熱天跟我們跳了半天健身操也不容易,如果不坑人,有實用性,我們就掏錢買了。”


    “嘿嘿,”這個叫張一趙的年輕人笑了笑,他看起來就像一個乖巧的鄰居家的大男孩,白淨俊朗,完全是中老年婦女最中意的類型。幾個手上有資源的大媽們,心裏已經開始琢磨著,等下問問這男孩的年齡工作家世。


    張一趙撓了撓頭,跑到那個大行李袋旁,拉開拉鏈。


    當所有人都以為張一趙準備拿出什麽保健品之類的東西,他搬出的東西,卻出乎大家意料之外。


    竟然是一盆開著紫藍色喇叭花的植物花球盆栽。


    “阿姨大姐們,我剛才跟著你們跳了半天的健身操,覺得有點美中不足,就是你們的音響效果不盡如人意。”張一趙沒解釋為什麽搬出一盆花來,而是指著那個劉小桂買來的廣場舞專用便攜音響。


    聽到這個年輕人的意見,劉小桂不太高興地說道:“怎麽不好了,好幾百塊錢呢!聲音放的可遠了。”


    “大姐,”張一趙耐心地解釋道,“現在許多廠家無良,生產劣質音箱。好的音箱播放的聲音渾厚穩定,音質清晰,箱體隻會發出良好的棚音,而不會有破損的雜音。我剛才聽這個便攜音箱,聲音失真非常嚴重,音質效果很差,播放聲音大,但聽久了,對耳朵的健康肯定有影響。”


    “小桂,我也覺得咱們這音箱最近有點毛病,播放著,不時就會出現‘滋滋滋’的幹擾聲,真難受。”一個快要退休的中年婦女,深有同感地說道,“咱們要不也別省這個錢,每人出一點錢,換一個高檔的音箱,免得耳朵受罪。”


    “有道理,要不買多幾個?這樣聲音能放小一點,大家也都聽得見,說不能還能回小區跳呢!”


    “小夥子,你是推銷音箱的?”劉小桂疑惑的問道。


    “各位阿姨大姐,我今天給你們看的東西,絕對是a國最新高科技的產物,融合了尖端植物學和納米芯片技術,研發的一種植物喇叭。”張一趙在大媽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詢問中,笑容可掬地指著腳下那盆花球。


    “小夥子,你騙人吧?”劉小桂盯著那盆花球,看了半響,氣極而笑,叉腰生氣地說道,“這明明就是一盆喇叭花,你還真當我們老年癡呆症,把它當喇叭買回去啊!”


    “就是呀!怎麽這麽不靠譜!”


    “喇叭花當喇叭賣,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呢!”


    麵對這些口舌犀利的大媽們,張一趙沒有著急,而是蹲下身,抱起這盆花球,走到劉小桂麵前,輕輕摘下一朵紫藍色的喇叭花,遞給劉小桂,含笑說道:“大姐,你把它別在耳朵上。”


    劉小桂活了這幾十年,老板不解風情,兒子粗心大意,冷不丁一個帥哥送給她一朵花,雖然是一朵喇叭花,但沒忍住,接過喇叭花,按照張一趙的話,別在耳後。


    張一趙摘了二十多朵花,分給在場每一個大媽。


    並不是所有人都按照張一趙所說,將那朵喇叭花別在耳朵後麵。


    有些疑心重的大媽,拿著花,生怕這花裏麵有什麽迷幻成分,把她們都給迷暈了。


    “請播放,佳木斯快樂舞步健身操第五套音樂。”張一趙對著那盆被摘了一半的喇叭花球,字正腔圓地說道。


    “噗!”


    那幾個手裏拿著花,就像看傻瓜蛋一樣看著張一趙,心中還覺得惋惜。


    心裏暗想,這個小夥子樣貌堂堂,可惜腦子不太好使。


    有一個銀發的老太太,顯然不是愛花人,順手把手中的喇叭花往草坪裏一丟,癟了癟嘴,特別不耐煩地搖搖頭。


    作為健身操團體的組織者,劉小桂剛把這朵花別在耳後,就有一種特別的感覺。


    劉小桂年輕時,哪有錢買香水化妝品,連花露水都是奢侈品。不過每到玉蘭花開的季節,總會有少女情懷,摘一朵還未開放的玉蘭花苞,別在耳朵後麵,幽幽白玉蘭的花香飄散在周身,舒服極了。


    不過,耳後夾著花,走路都要小心些,別蹦蹦跳跳,一個不留神,就不知道掉哪裏去了。


    時隔這麽多年,劉小桂再把一朵花別在耳後,卻沒有那種搖搖欲墜的感覺,仿佛這朵喇叭花,特別穩當地粘在耳背上,她走了兩步,搖了搖頭,一點也沒感覺喇叭花會從耳朵上掉下來。


    等這位名叫張一趙的年輕人說完話後,劉小桂一愣,倏然耳畔響起來這套跳了好幾年的健身操的開場音樂。


    熟悉的音樂,卻有一股特別陌生的味道。


    劉小桂發誓,她從來沒覺得這音樂原來這麽好聽。


    樂器的伴奏,輕盈透徹,沒有絲毫雜音,就像一位技藝高超的鋼琴師,彈出華美的樂章。


    和劉小桂的表情如出一轍,那些耳朵後戴著喇叭花的大媽們,全都呆愣在原地,聽著健身操的熟悉的旋律,然後聽到旋律裏激昂女聲開始講解每一個動作。


    “不是吧?”一號樓的張大媽,猛地一拍大腿,回過神來,先跑到她們原先使用的擴音喇叭旁,發現確實沒有開啟,又左右張望了一下,也沒有發現其他地方有播放聲音的工具,“你們聽到了嗎?這聲音,真的好聽,我們之前的音響播放出來的那可差遠了!”


    劉小桂從呆愣中醒來,她一抬手,用力把耳朵上的喇叭花摘下來。


    音樂消失了。


    再戴上去。


    音樂回來了。


    “真是a國高科技啊!”劉小桂忍不住喃喃說道,“喇叭花竟然真成了喇叭了!”


    隻要戴著喇叭花的大媽,無人不感到震驚。


    那幾個沒把花戴在耳朵上的老阿姨,看到舞友神情不對,趕緊問道:


    “怎麽了這是?”


    “難道真的能夠播音樂?”


    戴著那朵喇叭花的劉小桂,並沒有被耳朵旁的音樂影響,她依然能聽到旁人的聲音。


    “是呀是呀,你們趕緊戴上去,難怪人家小張說破音響傷害耳朵呢!聽了這音樂,再讓我跟著這破音箱跳操,簡直就是折磨啊!”


    那幾個沒戴上喇叭花的大媽,趕緊將花放在耳後,可不正是她們天天跳舞時播放的佳木斯健身操的節奏嘛!


    而那個把喇叭花扔到草坪裏的銀發老太太,看大夥兒都戴花聽音樂,也忍不住把剛才自己丟掉的喇叭花撿回來,用嘴吹了吹,然後塞到耳朵後麵。


    跳操的大媽們,都沉醉在清越的聲音,和奇特的收聽方式中,把張一趙都忘在一邊。


    張一趙臉上帶著笑意,懷裏抱著那盆直徑有三十厘米的花球,默默等待。


    一段終結,一群戴花大媽圍住張一趙,神情激動,七嘴八舌,紛紛表達自己激動的心情,還有試聽感受。


    “小張,你說的沒錯,不對比不知道,回頭我馬上把我的破喇叭扔到回收站去。”劉小桂熱情的拉住張一趙的手,滿心歡喜的說道,“你這花,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原理,給阿姨說說?”


    張一趙剛想張口,另一位腰腹圓滾滾的大媽立刻接過話,摸著耳朵喊道:“小桂,你先別管什麽原理不原理的東西,我們也聽不懂,你看,這喇叭花這麽好用,用這喇叭播舞曲,不僅好聽極了,還不影響周圍環境,我們如果跳操的時候用上它,肯定不會被投訴了。”


    這位胖阿姨的話,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鳴。


    “就是就是,小張,你說的這a國高科技納米植物播放,會不會很貴啊?咱們平頭老百姓,能買的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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