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婆龍是何許人?


    張誌林是也。


    這位張老先生,今年已經77歲了,是整個組裏頭年紀最大的,因為是采風行程,有挺多的路要走,所以這次中河省邀請上也注意——類似美協的老劉他們,都隻參加洛城的室內行程,包括幾位年紀稍大的,也都是如此。唯獨這位張誌林老先生,比較活潑,減產要參加采風活動,結果顧海燕一直提心吊膽的。


    張誌林畢業於元省師範美術專業,後來在央美念過培訓班,不算是正規的研究生機教育,但他五十多年的資曆,也是熬到了美協副主席才退休的,現在一周也有兩三天去華國書畫院坐班——人還帶學生呢,可活躍了。


    昨天洛城石窟的行程,林海文被他逮住的次數最多。


    而且他老人家有意思的是,林海文如今在國內國外,極少有人叫他小林了,在國外大多是林先生、林教授,國內的話,林老師、海文先生都比較多。唯獨這個小字輩,即便是陸鬆華、趙文燦、屈恒他們,也頂多叫一聲海林——比較親近。


    所以這兩天,林海文是聽到了最多次的“小林”,就來自於張誌林。不過人家也有理由,他叫張誌林,也有一個林,他又年紀大,叫林海文一個小林,那也是順理成章的嘍。


    問題是,這位老林,張老先生,講話還不太好聽。


    他見到了壁畫中的飛天女神像,拉林海文過去:


    “小林那幅飛天,倒是未必能全數展現這壁畫飛天的神韻呐,我們老古時候的這些匠人,雖然是匠,卻毫不遜色我們今天的頂級藝術家。”


    看到好些未開放的,比較蒙昧狀態的洞窟,他又拉林海文:


    “小林對洛城石窟的發掘,還是很值得鼓勵的,就是要有這個虔誠之心,不能過於娛樂化。你那個敦煌啊,都是商業味道太濃了,說起來,你們可比我們那會條件好多了,我們那個時候,一手畫筆一手饅頭,饅頭那都是硬邦邦的……唉,所以啊,你不能總是向錢看啊,對不對?”


    後來還想給林海文定作品主題呢:


    “哎呀呀,瞧瞧這個護法伽藍像,真是神韻皆備,小林啊,我看你可以畫一幅這個嘛,你不是手上有一幅大畫麽?可以中間穿兩幅小的嘛,這個就不錯啊,到時候畫完,別忘了拿到書畫院,讓我給你把把關,當然,也讓我欣賞欣賞。”


    ……


    這個過程,林海文的臉色變化曆程大概是:


    第一步“尊老尊老,陪你玩。”


    第二步“沒時間去敬老院了,獻愛心獻愛心。”


    第三步“行了吧?可以了吧?別過了,別耍脫了。”


    第四步“怎麽著,死的閻王沒見著,有必要這麽上趕著來招惹我這個活閻王?”


    後來如果不是顧海燕和江濤,一個拉林海文靠邊,一個自我獻身去和張老先生閑扯篇,估計林海文要直接懟死這個老人家了。所以今天兩個人的座位安排,行程中,都離的遠遠的。偏偏張誌林沒什麽眼色,也不知道他是老糊塗了,還是裝老糊塗,倚老賣老,這會兒還在喊林海文呢。


    “別跟他鬧起來。”


    “我還能打死他?”


    “……”顧海燕一個踉蹌,差點摔:“你還想打他啊?”


    “你不想打他啊?”林海文臉上表情都沒變,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話:“可惜真怕一不小心把他打死了,隻好忍一忍。”


    等他們走過去,江濤眼裏也是滿滿的擔心,不過林海文臉上的笑容還是挺滿的,讓他略微放心一點。


    “呦~~~”林海文這一個大升調,把帕瓦羅蒂的美聲功力都用出來了,張老先生明顯被嚇了一跳,都往後退了小半步,老皮老臉一抖,噗啦噗啦的:“張老先生哎,您怎麽了?不舒服了呀?您說說您,就是讓人不省心,這麽多徒子徒孫的,怎麽不好使喚啊?偏偏要自己這麽親力親為到處跑,你瞧瞧,把你這個孝順徒弟給嚇的,一臉都是汗。”


    林海文說的是張老先生的一個弟子唐徽,水準不太夠,但為了照顧老先生,就把他也放名單裏了,算是走了個後門,平時把師傅照顧的,跟孝子賢孫一樣,昨天跑來找林海文好幾次的,就是這個唐徽,放在古時候,他那就是一個太監的好材料。


    “我得說說你,這也是我們這些後輩對你的孝心呐,你瞅瞅看啊,你寺廟這麽偏僻的,你要有個好歹什麽的,怎麽辦啊,怎麽辦啊,你說說,你叫小唐他怎麽能原諒自己?你這是不想讓他活了呀,是不是啊?張老先生,你說說,你可千萬不能這樣了,你得愛惜自己的身體啊,你是誰,你是咱們國畫屆的一隻長壽龜啊,你的身體那都不屬於你自己的,知道不知道?你要有個三長兩短的,這得是多大的損失啊,天地為之哀嚎,山河為之悲鳴啊,這都不為過的,啊?是不是呀你覺得?”


    張老先生和小唐——小唐今年快45了,不過自從聽到張誌林叫自己小林,林海文就開始叫唐徽小唐。


    這也不是空口白叫,小唐是上屆全國青年聯展國畫的銀獎得主,這次在名單裏頭,不是“大師名家”,而是“青年名家”,林海文毫無疑問是“大師名家”,所以他叫唐徽一句小唐,那是正當份兒的。


    師徒兩個,被林海文這一通槍林彈雨一樣的關心,給說的有點發愣。


    “呃,我身體沒事兒啊。”


    “啊?”又是一個帕瓦羅蒂大升調:“沒事兒?呦,那您喊我跟顧部那麽急,還以為您怎麽了呢?嚇得我,都快打電話給120了,你瞅瞅——啊,我是還沒撥號啦,不過差點了就。”


    江濤側頭強忍住笑,都不知道怎麽就扯到張誌林身體上了。


    “林先生,老師是想到你之前寫過一首白龍寺的詩,才說喊你過來一起說說的。”唐徽補了一句。


    “哦?這樣?”


    點頭。


    “那小唐啊,我就要說說你了,這個詩歌乃是風雅之事,嘈嘈切切,擠擠攘攘的,成何體統,是不是?我們寫詩、品詩、懷詩,那都是步履所至,興之所至,隨心而起,隨性而發的,你這麽又是喊又是叫的,哪裏還有一點點斯文呢?你是畫國畫的嘛,要講究一個‘氣自華’,要淵渟嶽峙,不動如山,才能筆下沉穩,畫出好作品來嘛,不然這個畫,總是浮著的,哪裏還有水準可言?”


    林海文可一點“搞錯”的不好意思沒有,老實不客氣地把小唐給批了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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