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升之,一個官聲極好的宰執相公,老老實實,沒有什麽劣跡,在官場甚至沒有太大的存在感,可就是這麽一個不起眼的人物,家產保守估計,也超過了五六百萬。


    同樣的,哈密王,遠在西域的一個小藩王,存在感弱到了極點,光是黃金就有100萬兩!還不算土地房產……


    兩個巨貪,就這樣突兀地闖入大家的眼簾,震撼世人。


    哪怕王寧安,都有些料想不到。


    他需要靜一靜,想一想,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這沒有什麽奇怪的,我一點都不覺得意外。”王雱同樣和王安石在討論這個問題。


    當年王安石主持變法的時候,王雱就說過,要想推動變法,隻要殺了文彥博,殺了賈昌朝就可以了……


    現在看起來當然十分幼稚,但是也有一些道理。


    “大宋從立國開始,就是君王與士大夫共天下,說穿了,也就是共利益……這麽多年,不斷變法,不斷限製,但不可否認,文官權力還在持續增加。變法獲得的利益,至少有八成,都被極少數的官吏和勳貴拿走了,老百姓拿到的非常稀少,甚至受到了嚴重衝擊。”


    王安石皺著眉頭,還不願意承認。


    “元澤,你不能這麽說,這些年還推動了均田,實現幾千年沒有做到的耕者有其田,這可是了不起的德政,老百姓還是拿到了不少好處的。”


    王雱咧嘴一笑,“爹,雖然我不太認可王寧安,但不得不承認,假如沒有均田令,假如不分田,老百姓不但撈不到好處,還會被徹底榨幹!是這最後一絲底限,保住了大宋的太平,否則大宋的江山……嗬嗬……”


    王雱沒有說下去,但是王安石也無言以對,兒子的見識是有道理的。


    這些年來,快速發展,各種利益,從海外湧入,像是水銀瀉地,黃河之水天上來……可是這麽多水,這麽多利,也不是平均分配的。


    有些本事的,身居高位的,沾親帶故的,門生故吏,七大姑八大姨……這些人有門路,有資本,就算沒有,也能向銀行借款……總而言之,他們發了財,撈到了好處,一個個肥得流油,富可敵國。


    而普通的百姓,生活當然有些進步,可是進步幅度太小了,而且因為物價上漲,生活成本增加,幾乎一大半的人,忙活了一年下來,手裏頭一點餘錢也沒有。


    不敢吃,不敢穿,整日提心吊膽,生怕丟了工作,活路一下子給斷了……在城市當中,就算死了,連塊墳地都沒有!


    民怨滔天,怨聲載道。


    王安石眯縫著眼睛,思索再三。


    他緩緩道:“變法,變的是祖宗之法,變的也是千年傳承的法……哎,老夫是無能為力了,就看秦王殿下能不能拿出辦法了!”


    ……


    連一貫自負的拗相公都沉默了,可見這事情的艱難。


    王寧安也給大宋做了診斷,他的結論更加明確。


    目前的官僚體係,利益分配,還沒有超出秦漢以來的格局……而這套東西,是農業時代形成的,現在大宋一隻腳跨進了工業時代的門檻,時代變了,整個官僚體係卻沒有跟上來。


    就拿以往來說,朝廷的宰執相公,除了有豐厚的俸祿之外,外麵還有各種孝敬,冰敬,炭敬,免稅,免役……雖然革除了不少,但是還保留了尾巴,尤其是一些自我約束能力不強的,形成了習慣,就改不了。


    就像陳升之一樣,他喜好金石,人家就拚命給他送字畫,送好東西……他拒絕一次兩次,總有拒絕不了的時候。


    他收了禮,其實也不用辦什麽事情,笑話,堂堂宰執的名頭,拿出去就能換錢,而且政事堂通過的命令千千萬萬,不是每一個都要首相和皇帝過目,陳升之隨便批幾個項目,下麵就受用不盡。


    以往的農業時代,僅僅是夏秋兩稅,朝廷的預算就那麽多,分下去,占點便宜,也沒有多少錢。


    現在經濟發展了何止十倍,商業稅每時每刻,都流入朝廷,又從戶部流出來,中間有多少利益,簡直無法想象……弄清楚了這些,再去看陳升之的財產和趙世將的積累,就不那麽意外了。


    “王爺!”陳順之道:“百官貪墨,巧取豪奪,這事情看似和陛下落水沒有關係,實則卻是關係巨大……試想一下,一個區區馮京,一個哈密王,20萬兩黃金,怎麽能打通所有關節,暗害到陛下?”


    陳升之沉重道:“大宋上上下下,遍布貪官汙吏,一個個吃飽了,喝足了,陛下得勝還朝,從東南開始,收拾亂七八糟的現象……這幫人怕了,擔心了,生怕火會燒到自己頭上,因此他們或是暗中慫恿,或是裝傻充愣,或是推波助瀾,總而言之,陛下被害,這幫人難辭其咎!”


    在一堆烏鴉中間,突然出來一個白的,那幫人不想著把他染黑,怎麽能安心?


    當對方是皇帝,動搖不了的時候,就選擇摧毀……還真是夠厲害的!


    王寧安臉色凝重,他想了很多,古往今來,這一類的例子比比皆是,盛極而衰,國破家亡,教訓多少,但是卻沒有人願意吸取!


    可悲可歎啊!


    “老陳,該下狠手了!”


    王寧安似乎是詢問,也似乎是自言自語,聲音不高,但是卻讓陳順之為之一振!


    他清楚,王爺要玩真的了!


    上一次王寧安主動退位,把朝局交給了別人。


    王寧安想過,他希望靠著自然演化,碰撞摸索出屬於大宋的一條路……可現在看起來,他太樂觀了,一個龐大的帝國,改變可沒有那麽容易!


    既然做不到,那就讓我親自完成!


    這些年的放權,不是沒有效果。


    至少議政會議出現了,大權落到了政事堂手裏,新政學會壯大了……


    全新的權力結構,使得王寧安能大刀闊斧,徹徹底底改革!


    “先拿陳升之祭旗!”


    王寧安針對陳升之一案,提出了意見……雖然陳升之沒有大惡,也沒有具體的案子,但是他貪墨巨萬,財產多到嚇人,絕不清白。


    王寧安要求,罰沒陳升之所有家產,流放海島監獄30年!


    刑部秉承王寧安的意思,公布了陳升之一案的處理結果。


    整個大宋,為之嘩然!


    雖然以往也處死過宰執一級的重臣,但是那些人無一例外,都牽連到皇權之爭,犯了大忌。


    而陳升之呢?


    他與世無爭,而且在任內,還老老實實,基本聽從王寧安的安排。


    這樣一個人,在大家看來,就算有再大的過錯,也應該輕輕放下,罰錢,圈禁,意思意思也就是了,怎麽能流放海島啊?那簡直生不如死啊?


    要知道這些年大宋疆域遼闊,不但是陸上的霸主,還控製著數之不盡的島嶼。


    在一些海島上,大宋設立了專門的監獄,因為四麵環海,與世隔絕,也不擔心犯人會逃跑……通常情況下,那些被大宋滅掉的國家,王公貴胄,俘虜的將軍,都會被安排在海島,終老一生。


    像陳升之一般,錦衣玉食,享受榮華富貴的宰執相公,去海島監獄,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一去30年!


    怕是連3年都活不下來!


    “王爺,饒命啊!王爺,給我一條活路吧!”


    陳升之哭哭啼啼,跪在地上,不停用腦袋撞木欄,撞得頭都破了,鮮血流出,凝結在木頭上,形成一片駭人的暗紅!


    陳升之足足哭了三天,沒有一個人替他說情,案子也沒有半點回旋的餘地。


    三天之後,陳升之被押著離開了洛陽,直接送到海州,在那裏有船隻,會把陳升之送到千裏之外的荒島,不出意外,陳相公的餘生隻能和猴子一起渡過了!


    ……


    “唉,真是好狠啊!”


    文彥博身在開封,陳升之路過的時候,他還偷偷去看了看,回來的時候,路上就有百姓興奮談論,簡直大快人心,沒有一個部拍手稱快的。


    老文真真正正感到了恐懼,什麽叫千夫所指,什麽叫眾口鑠金,什麽叫積毀銷骨……老百姓早就心中有氣,充滿了怨言。


    誰要是還覺得自己是靠著真本事考上進士,十年寒窗苦讀,顏如玉,黃金屋,都是應得的,那就是腦殘了!


    瞧好吧!


    陳升之才是個開始,還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倒黴呢!


    老文回到住處,幹脆也不閉門修書了,這位把他的書局改成了學堂,親自招生講課,他還開了幾片土地,種上蔬菜。


    幸好在儒州練就了一身本事,弄起來駕輕就熟。


    文相公是想好了,必須以恬靜示人,安貧樂道,自給自足,不然誰知道什麽時候一陣風,刮到自己的頭上,他可不想去和猴子為伍。


    其實世人要都像文彥博這樣精明,也好辦了。


    偏偏就有一大堆不信邪的,他們覺得朝廷之前也整頓過吏治,這麽多年,不還是過來了,沒什麽了不起的!


    尤其是王陶,他覺得自己清正廉潔,無可挑剔,誰也沒法子把他怎麽樣!


    隻是他低估了這一次整頓的力道!


    “王大人,我們接到了舉報,你任用私人,將自己的侄子塞進了國子監,請你立刻到都察院,把事情交代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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