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講,司馬光有些自大了,上一輪首相之爭,他麵對的是老賊文彥博,還有拗相公,當然處在弱勢。


    可這一次,他已經積累了四年多,手上的本錢充足,加上那些老家夥都被王寧安扳倒了,所有朝臣當中,他位置最高,資曆最深,在政事堂近二十年,廣施恩惠,收編了一大堆的人馬,環顧四周,已經無人可敵。


    唯一值得忌憚的就是老師王寧安。


    故此司馬光幾次試探王寧安。


    他看得出來,老師未必喜歡自己,但是眼下的王寧安,也不能隨便出手。


    兩朝重臣,皇帝之師,教導太子,身為藩王,做過首相,又幹過封疆……到了王寧安這個地步,他已經是進無可進,如果他還不知足,隨便幹擾朝政,就會釋放出很不好的信號。


    燕王還想高升一步!


    說穿了就是要篡位稱帝。


    甚至不用王寧安說話,下麵人窺視上頭的喜好,就會主動出手,幫忙抬轎子……到了最後,就連王寧安也沒法控製。


    王莽,曹操,乃至趙匡胤,都是如此,被逼著走向權臣之路,乃至篡位奪權。


    司馬光是吃準了王寧安沒有當皇帝的心,不敢隨便幹擾朝政,才力推自己的人。按照他的盤算,蘇頌根基太差,不足為慮,至於呂惠卿和章惇等人,還有些年輕,根本沒法和他對抗,皇帝又在遠征,整個朝局,全在他的一念之間!


    可呂惠卿的突然爆發,讓他大吃一驚。


    司馬光悶著頭,心情煩躁,幾乎抓狂。


    其他人卻眼前一亮,尤其是曾布,更是立刻附和,“我認為呂相公所言極是,呂誨言官出身,一直在京城為官,根本沒有地方經驗……遼東那麽複雜,有契丹人,有女真人,有蠻族,還要進行建設,開發資源,打造大宋的糧倉。千頭萬緒,全都匯集在一起,如果不選一個能幹的人,就是辜負了無數將士打下來的天下!別忘了,遼東可是陛下和燕王親自領兵打下來的,每一寸土地,都有將士的鮮血!”


    “沒錯!”王韶立刻道:“眼下遼東還有不少駐軍,經常出動作戰,如果繼任平章事,不能和駐軍協調配合,我們兵部就不同意!”


    這三個人,就仿佛三門重炮,擋在了前麵,弄得司馬光非常尷尬。


    老大被欺負了,小弟自然要衝鋒陷陣。


    馮京立刻道:“我不這麽看,遼東由亂入治,正是偃武修文,平靜地方的時候,呂大人為官仁慈清廉,操守過人,正是合適的人選!”


    說著,他輕笑了一聲,“至於蔡京,他這個人如何,姑且不論,但是他有位同族的哥哥,就是那個和王雱勾結在一起的奸佞蔡確!如此家風,豈能服人!”


    他抓住了蔡京的小辮子,想把他和蔡確聯係在一起,卻不提防,有個人把眼睛瞪圓了,那就是韓宗武!


    算起來,六部尚書當中,就屬韓宗武最尷尬了。


    韓家幾次卷入大案,不但被發配,甚至好幾位長輩賜死,說不鬱悶,那是不可能的。韓宗武變得沉默寡言,隻是專心部務,不管別的事情。


    可馮京的話太傷人了,蔡確僅僅是遠房的堂兄,因此就要牽連蔡京,那他身為韓家的子弟,是不是該千刀萬剮了?


    想到這裏,韓宗武也開口了,“蔡京是否清廉,我不清楚。但是我卻接到了不少狀告呂誨炒作土地,違規進行股票交易的案子。本來刑部調查,是不應該公開的,但是要提拔這樣的人去接遼東省平章事的重擔,刑部方麵認為不妥當!”


    他說完之後,就閉緊了嘴巴,默不作聲。


    可這幾句話,不亞於驚雷!


    頓時司馬光老臉通紅,他手下的這幫人也非常難堪。


    誰都知道,韓宗武和呂惠卿等人並非親密無間,他也沒必要撒謊,假如他說的都是真的,提拔一個不幹淨的人,哪怕在王寧安那裏,也通不過啊!


    章惇終於露出了笑容,他忍不住道:“君實相公,你看這個案子要怎麽處置才好?”


    司馬光很不悅,卻也隻能道:“刑部方麵要立刻調查,讓大理寺,都察院,禦史台,全數派員徹查,如果呂誨真的有貪賄行為,當嚴懲不貸,如果確係冤枉,也要恢複他的清白……至於在案子厘清之前,他的確不適合接任遼東平章事!”


    此話出口,司馬光的老臉通紅,跟被抽了幾個嘴巴子一樣。


    很快政事堂會議結束,司馬光第一個離開了會場,意識到犯了大錯的馮京急急追過去,其餘的人或許是心中暗笑,或是幹脆把笑容掛在臉上。


    司馬君實向來算無遺策,隻是這一次,他怕是栽了跟頭了!


    除了會議上,韓宗武戲劇性地發難之外,更讓人驚訝的是新政學會的態度。


    在這之前,很多人都認為新政學會是偏學術的,主要是研究一些問題,提供方案,給朝廷作為參考之用。


    可這一次,呂惠卿以新政學會的研究報告作為依據,推翻了呂誨的提名,一下子讓人們意識到,新政學會沒有那麽簡單!


    這是王寧安留下的一個大殺器,隻要用好了,足以主導朝局,左右決策。


    呂惠卿就是意識到了新政學會的價值,才打了一個漂亮仗。


    在百官這邊,司馬光和他們勢均力敵,議政會議也不占優勢,唯一有優勢的就是新政學會!


    呂惠卿,章惇,曾布,蘇轍,這四個人對上司馬光一個,亂拳打死老師傅,虐司馬光一點脾氣都沒有。


    更何況新政學會下麵,有很多負責調查研究的人員,這些人多數都是出自王寧安門下……這幫人的頭就是大蘇!


    他們很純粹,不像官員那樣,一肚子花花腸子。


    一是一,二是二,絕不含糊。


    正因為他們的研究相對客觀公正,因此有很強大的參考價值。


    呂惠卿漸漸意識到,應該加強新政學會,才是他對抗司馬光的關鍵所在!


    “子厚兄,朝廷用人,全靠著大臣推薦,說穿了,就是任人唯親,免不了黨同伐異,互相傾軋……而且選出來的人未必能夠勝任。假如讓新政學會先做研究,劃定一個範圍,然後進行篩選,最後確定,這樣豈不是更加公允合理?”


    章惇想了想,笑道:“話雖然有理,可這麽一來,就搶了政事堂的權力,有些人未必同意啊!”


    呂惠卿嗬嗬一笑,“他不同意,又能如何!你還記得當初師父成立新政學會的初衷嗎?”


    “嗯,師父希望延續變法,防止人亡政息!”


    “這就對了!如果新政學會僅僅能提供意見,又如何避免人亡政息?不給新政學會權力,如何能保住變法成果?”


    “這個……”章惇沉吟道:“吉甫兄,按照你的意思,莫非這是師父早就看出來的,所以布下的局?”


    呂惠卿也有些遲疑。


    要說是真的,那王寧安也太厲害了,要說是巧合,天底下哪來那麽大的巧合?


    眼下的問題是他們不能隨便去求教王寧安,師父也不會說,一切都看他們的領悟了,如果悟透了,就能一步登天,如果錯了,等著他們的或許就是身敗名裂。


    “子厚兄!”呂惠卿顯得格外嚴肅,“我出身尋常家庭,比不了章氏高門……縱觀師父的施政,始終站在大多數人一邊,我大宋能有今天,也是師父堅持的結果,身為師父的弟子,我們不能背叛師父的主張,子厚兄以為如何?”


    章惇輕蔑看了他一眼,“你少拿章氏說事,就算你們都背叛師父,我也不會背叛!更不會一屁股坐在金融勢力的那邊……既然坐上了高位,有了權力,就別想著貪財!什麽都想著吃幹抹淨,我章子厚幹不出來!”


    “那好!”


    呂惠卿伸出手,“你我並肩作戰吧!”


    ……


    “爹,真是想不到,呂惠卿竟然贏了!”小彘站在王寧安的身後,看著老爹給趙頊批改作業,看著小家夥鬼畫符一樣的字體,他都咧嘴了。


    趙家人的藝術細胞不差啊,趙曙雖然遲鈍,但是寫字也極為漂亮,這個趙頊,他爹不差,他娘又是個才女,按理說他至少該遺傳一點優點吧?


    負負得正,正正得負,過猶不及……想不通啊!


    他在胡思亂想,王寧安終於放下了筆,揉了揉太陽穴。


    “說說吧,接下來的朝局,會往哪個方向走?”


    小彘頓了頓,才說道:“呂惠卿和章惇應該依靠新政學會,和司馬光爭權,而司馬光身為次相,根基雄厚,他的優勢在於官場,尤其是進士出身的高官,多半都會站在他這一邊。還有就是理學,他們依靠議政會議,不斷影響輿論,爭奪話語權,如果孩兒所料不錯,接下來的朝局,就是這三足鼎立了!”


    他的話剛剛說完,突然就有人快步走進來。


    “王爺,剛剛議政會議那邊,阻擋了蔡京的任命!”


    王寧安沒有太多的驚訝,可小彘注意到,老爹的手抖了一下……其實老爹還是重感情的,他不想師徒翻臉,可有些人就是不自覺啊!


    這一次議政會議支持蔡京的任命僅僅有37人,其餘各行省的議政卿,還有大理寺、鴻臚寺等等,紛紛放水,蔡京的任命沒有過半數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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