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公著臉很疼,甚至說有點被打懵了。


    在官場混了這麽多年,呂公著絕不是傻瓜,他早就想借著考察,打壓王寧安一係人馬,而且已經到了迫在眉睫,必須出手的時候。


    前麵王寧安清理了宰執,拿下了政事堂,整個決策大權都落在了他的手裏,但這並沒有高枕無憂,有了國策,還需要執行落實,所以真正關鍵的是地方的知府,知州,還有更高一層的轉運使,安撫使。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王寧安的人馬占據了高層,也占據了底層,很多的知縣,知州,推官,判官,都是他的門生弟子,伴隨著幾項大工程,這些人都立功不小。


    如果這一次考評他們拿到了一等,三年之後,鐵路修通,妥妥又是個一等!


    從知縣到知府,一步之遙,可以瞬間升上來。


    其中像呂惠卿、章惇、蘇轍、曾布等人,最少都能撈一個轉運使,或者直接執掌一部,乃至進入政事堂!


    真的到了這一步,王寧安一係的布局就徹底完成了,從上到下,再也沒有阻礙,想要推行什麽政務,都是如臂指使,輕鬆如意。


    所以呂公著必須出手,哪怕拚著烏紗帽不要,也必須重創王寧安的勢力,阻止他一統朝堂。


    在發難之前,呂公著計算很清楚,他身為吏部天官,執掌考察大權,這是天時,偏偏王寧安又出京了,沒有了最強悍的對手,等於占了地利,另外反對王寧安的勢力同樣不在少數,而且還都集結起來了。


    同之前傳統的士人集團不一樣,變法到了今天,工商業發展,蒸汽機出現,誰都知道,發展工商,這是不可逆轉的潮流。


    但是在怎麽發展上麵,可就出現了兩個不同的集團,一個是王寧安主導的,他堅決認為要遷豪強,落實分地,實現全民教育,把原來的社會結構打碎,重新組建一個新的工業社會,在分配上麵,要盡可能公平,盡可能傾向下層百姓。


    可另一個集團呢,他們多數是豪強士紳,這些人則是希望,將他們原來的財富土地轉化成工業資本,把佃農直接轉化成工人,盡量滿足他們貪婪的胃口。這一個集團,以東南的官僚士紳為主,還整合了原來的舊派勢力,甚至他們還和曹太後取得了聯係,獲得後宮支持。


    正因為有了龐大的勢力支持,呂公著才敢和王寧安正麵硬抗,反正老夫秉公而斷,一切按照朝廷規矩,最多丟官罷職而已,反正還有那麽多人,他們一樣會支持老夫,老夫是一無所懼!


    隻是呂公著想不到,王寧安沒有和他硬拚,反而從宋敏求那裏撕開了口子,整個事情變得麻煩了!


    “老宋啊,虧你還是宦海沉浮幾十年的人,怎麽連這點小心都沒有,居然被王寧安抓到了痛腳,你,你該死啊!”


    呂公著沉思了許久,他知道不能再等了。隻有立刻進宮,求見趙曙,他還把趙曙賜的老花鏡給戴上了。


    “老臣慚愧,沒有識人之明,將宋敏求列入一等考評,的確有失公允,老臣甘願領罪,請聖人責罰!”


    趙曙微微點頭,“呂卿,宋敏求的案子還在調查,但是僅從目前的證據顯示,此人就心術不正,手段狠毒陰險,朕絕不會放過他!呂卿,你把這樣的人列入一等,這一次吏部的考評,能作數嗎?”


    呂公著雙腿一軟,趴在了地上,鬢角就流下了冷汗。


    “陛下,宋敏求確實是老臣疏漏,應當立刻撤銷他的考評,等待徹查,但是僅僅因為他一個,就推翻整個考察結果,老臣以為也未必合適,懇請陛下明鑒!”


    趙曙看著呂公著,嗬嗬兩聲,“呂卿的意思,是這個名單上,隻有宋敏求是壞的,其他都沒有問題了?”


    “這個……”呂公著咬了咬牙,“老臣願意收回名單,重新排查,10天之內,一定給陛下送上一份仔細推敲的名單,如果還有疏漏錯誤,老臣願意接受任何責罰!”


    說完,呂公著伏在地上,悶聲不語。


    趙曙目視著前方,過了好一陣子,才緩緩道:“朕可以答應呂卿的請求,希望呂卿不要讓朕再失望了!”


    說完,趙曙擺擺手,把呂公著打發出去了。


    等回到了寢宮,趙曙長長出口氣,迫不及待把王青叫過來,大肆炫耀。


    “青兒,剛剛我玩了一手欲擒故縱啊!”趙曙得意道:“呂公著他不是要借著考察害人嗎,朕就再給他一次機會,倒要看看,他能考察出什麽結果!如果再敢以權謀私,黨爭傾軋,到時候朕怎麽處罰他,都沒人能說什麽……包括母後在內!”


    有了媳婦之後,有很多不方便說的話,趙曙都有了傾訴的對象,他不斷吐槽著,這些年裏,母後是如何支持舊派,總是給變法添亂,為什麽她就不能放手,不再幹預朝政,把什麽都交給自己處理……


    王青耐心聽著丈夫的抱怨,笑道:“陛下也不用那麽在意,就好像每一個母親的眼裏,孩子都是長不大一樣,母後也是怕陛下走錯了路,所以才想著替陛下做主!”


    “可朕才是九五至尊,才是大宋的皇帝!”


    “可陛下沒有做成什麽大事啊!”王青道:“我爹說過,一個人要想得到敬畏,除了有權力之外,還要有威望,有心機……陛下隻有皇帝的寶座,卻沒有足夠的威望,更沒有展示讓人害怕的權謀算計……所以在別人的眼中,陛下還是個無足輕重的小皇帝而已。”


    趙曙很不服氣,他嘟著嘴,“朕也不是沒有做事,隻是這三年,朕就擺平了西夏,還遷居豪強,分封藩王……”趙曙一口氣說了好幾樣,最後卻沒有聲音了,雖然這些事情是在這三年做的,但還真沒有哪樣,是趙曙親自籌謀的,在外人看來,別說師父王寧安,哪怕是老狐狸文彥博的功勞都要比他大!


    等著吧!


    朕一定要讓你們看看,朕可不是弱雞!


    趙曙咬牙切齒,等待著一展皇帝權威的機會。


    ……


    遠在徐州的王寧安,其實對京裏的事情,一清二楚,假如他真的那麽容易被算計,早就混不下去了,之所以王寧安沒有立刻回去,庇護自己的學生,而是想看看這幫小子,究竟能不能撐起一片天……


    結果嗎,不太樂觀啊,哪怕司馬光,眼界格局都差了一籌,倒是王安石,能果斷站在自己一邊,讓王寧安有些意外。


    王介甫是個實誠的人,表裏如一,真正的君子啊!


    或許可以托付大事!


    王寧安隻是稍微注意一下京城的動靜,就把精力放在了手裏的案子,因為他發現這個案子實在是太有趣了,越查下去,挖出的東西就越多,吏部的考評……等我查完之後,那就是一個屁!


    還不知道多少人要被打臉呢!


    “宋學士,本王又來看你了。”


    王寧安笑嗬嗬來到了大牢,上一次審問,那兩個扛不住,交代是宋敏求的幕賓告訴他們,使用鐵錢糊弄百姓。


    王寧安當即把宋敏求的幕賓抓了,這家夥也是個慫貨,嚇唬了幾句,就什麽都招了,他說是宋敏求點頭的,目的是陷害晏幾道,給他一個教訓。


    火燒到了宋敏求,王寧安當然不會手軟,直接把宋敏求拿下了。


    可詢問之下,宋敏求卻什麽都不願意招認,除了說他是為了報複晏殊之外,多一句話不願意講……這幾天更加幹脆,直接在牢裏不吃不喝,坐在一堆枯草上等死。


    王寧安又來了,這一位還是一動不動。


    “宋學士,本王已經行文你的家裏,把你的兒孫,子侄,還有一大家子人都給暫時扣押了,並且開始清查你的家產!”


    這句話聲音不大,宋敏求卻驚得坐了起來。


    因為連日不吃不喝,他身體虛弱,動作過猛,滿頭都是汗珠,眼前一陣陣發黑。宋敏求咬著牙,“王寧安,你不要太過分!”


    “嗬嗬,宋學士,你是聰明人,以本王的身份,查幾個貪官汙吏,別說隻是抄家,就算滅了你的九族,也沒幾個人敢多嘴。還真別說,我查了一下子,你們家還算清廉,田不過500畝,舊屋幾間,仆人不過兩三個,幾個兒子都是老實巴交的人,讀書耕田,孫兒也都努力讀書,民間風評也都是最好的,我的人去了,還險些被老百姓阻攔……他們都說宋學士是好官!”


    宋敏求咬著牙,“老夫為人,光明磊落,不需要你多說!”


    “哈哈哈,宋學士,或許你以前的確如此,但是多少人一念之差,晚節不保,你讀了那麽多書,不會不知道吧!”


    “我,我無話可說!”


    王寧安輕輕搖頭,“你是和我沒什麽說的,那我讓你見一個人,或許你和他能說兩句。”王寧安一擺手,有差役進來,他們押著一個臉色黝黑的中年漢子,到了宋敏求的牢房之外。


    中年漢子抬頭看到了頭發花白,滿臉憔悴的宋敏求,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爹,爹啊!”


    他力氣大的出奇,兩個差役都抓不住他,王寧安笑嗬嗬往旁邊一站,讓人把牢門打開,中年漢子三步兩步跑進去,跪在老爹的麵前,放聲大哭。


    “爹,你老怎麽這樣了!”


    宋敏求見到了兒子,渾身顫抖,兩隻老眼瞪得溜圓!


    “王寧安,你想用我的兒子威逼老夫低頭嗎?你是癡心妄想!”宋敏求切齒痛罵,身軀搖晃,幾乎支持不住。


    中年漢子連忙扶住父親,急忙解釋道:“爹,不是王爺逼迫孩兒,是孩兒自願的。”


    “逆子,你說什麽?”宋敏求五官猙獰,不敢置信地看著兒子。


    “爹,孩兒知道,你老是不想讓孩兒們受苦,所以才要了那30萬貫……可孩兒們再不孝,也不花老爹拿命換的錢啊!爹,你老就把事情和王爺都說清楚吧,咱們家平平安安比什麽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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