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惠卿的家族在福建,雖然根基不深,但勝在人丁興旺,在呂惠卿之下,還有八個兄弟,連最小的也都成年了,如果不出意外,九呂入朝,威勢還要勝過八韓。


    不過這幾個兄弟很多在六藝讀書,後來又跑到了王家的船隊做事,漸漸的,兄弟們也有了不同的想法,不再一門心思奔著科舉去了。


    就算通過科舉,宰執天下,畢竟是少數幾個,多數官員,也不過是混吃等死,能熬到知州一級,就可以光榮致仕了,頂多衣食無憂而已。


    可是在海上打拚呢!


    動輒指揮幾十艘船隻,上千號船員,販運上百萬貫的貨物,到了海外,更是良田遍地,物產豐饒,隨便占據幾個島嶼,把上麵的土著抓起來當奴隸,自己就是海外天子,穿龍袍,坐龍椅,都沒人管你。


    呂惠卿的兄弟嗎!


    多少都有點他哥的冒險精神,而且心思陰沉狠辣,膽大包天,不安於現狀……呂家早早就在海外布局了。


    這一次遷居豪強,呂惠卿很願意主動配合,一來是讓家族興旺繁榮,在海外紮根,搶占先機,二來也能得到老師的認可,兩全其美。


    果然,王寧安很滿意。


    “要是天下的世家,都能願意出去開拓,也就好了!”王寧安感歎兩句,又說道:“你要抓緊恢複地方的秩序,先安定了北方,然後再向東南下手!”


    “弟子明白!”


    ……


    呂惠卿和章惇等人全力施為,京東和河北的豪強不斷被拔除,分田令也迅速落實下去,這些地方正經曆大亂大治。


    隻是對一些老百姓來說,這樣的變化還是太慢了。


    早一天分田,早一天擁有屬於自己的土地,就早一天過上好日子。


    許多州府,還沒等朝廷的官吏趕來,就已經行動起來。


    最常見的就是佃農拒絕繳納田賦,也停止歸還借款,不再償付利息,很多百姓借了農具和耕牛,也不歸還。


    而士紳地主又怎麽會罷休,他們招呼手下,強逼著老百姓屈服。可出人預料,老百姓居然也自發聯合起來。


    河北原本就有許多弓箭社,老百姓忙的時候下地幹活,農閑的時候,就聚集在一起練武,遇到了戰事,保護家園。


    朝廷裁撤了效用士之後,也廢除了各地的弓箭社,收回了許多民間的武器。


    但弓箭社並沒有完全消失,其中領頭的,帶領著各地的佃農,紛紛起來鬧騰,他們強力要求世家地主答應他們的要求,盡快分田。


    而世家地主卻不願意低頭,朝廷還沒落實下來,誰都存在著僥幸心理,想要躲過這一輪的風暴。


    雙方針鋒相對,許多地方都出現了衝突。


    有的佃戶百姓被打死,也有士紳家中被放火燒了。


    不隻是河北和京東,包括京畿,還有永興軍路等地,都出現了苗頭,好像燎原大火,蔓延開來。


    王寧安知道以後,也不知是喜,也不知是憂。


    老百姓終於不再麻木,能夠行動起來,配合朝廷,推行新法,肯定會容易許多。可是沒有組織的老百姓,必然會蠻幹,一些雜七雜八的人也會參與其中,興風作浪,不得不防。


    很棘手!


    這也是他為什麽堅持隻爭朝夕的原因!


    變法一旦開始,就必須迅速落實,如果遷延日久,雙方變成了拉鋸戰,互相爭鬥,損失慘重,整個國家,就會付出難以承受的代價。


    王寧安一方麵要求盡快結束河北和京東的亂子,一方麵又抽調精明的幹吏,前往永興軍路,組織遷居和分田事宜。


    偏遠地方還好一些,真正要命的是京畿。


    天子腳下,大邦之地。


    磚頭掉下來,都能砸死幾個貴人。


    這不以定王趙允良為代表,上百號宗室子弟跑到禮部去哭了。


    前番改革宗室條例之後,許多宗室子弟都失去了繼承爵位的資格,但是好在家裏還算富貴,有田有地,能夠安穩的小日子。


    現在就連田地都要被分了,他們可受不了了!


    “你們到底是什麽意思?為什麽不管?縱容那些亂民去衝擊我們的田莊,搶奪我們的田產!我就問你們,天下還是不是老趙家的?”


    “對啊,我們身上都流著皇家的血!你們弄出來宗室條例,把我們貶為庶民也就算了,怎麽還不給活路啊!”


    “無恥,狗官!”


    “給我們個說話,不然就上金鑾殿,找陛下說理去!”


    ……


    曾鞏等禮部的官吏,麵對著這幫宗室大爺,也實在是沒辦法,打不得,罵不得,可又不能答應他們的條件。這裏麵不乏坐擁幾萬畝,甚至幾十萬畝田的大地主,按照遷居豪強令的標準,他們都是地地道道的豪強,不動他們,整個法令就落實不下去。


    無奈何,隻能虛應故事,全力周旋,等待王寧安騰出功夫,再收拾他們。


    可宗室子弟也不是吃素的,不少人竟然找到了北海郡王趙允弼,跑到老王爺家裏哭,還有人找到了曹太後,一把鼻涕一把淚,請求他們出麵說句公道話,都是一家人,相煎何太急!


    趙允弼幹脆裝病不出,可曹太後卻把趙曙叫了過去。


    她哀歎連聲,“官家,那些人都是你的叔伯兄弟,人皆有惻隱之心,你就不能高抬貴手嗎?”


    趙曙繃著小臉,母後已經不止一次出麵,阻撓變法。


    他很無奈,師父說得對,最難相處的就是天家!


    “母後,那些人是孩兒的族人不假,可身為天子,所有百姓,都是朕的子民,朕都應該一視同仁。過去太過偏愛一些人,讓他們拿的太多,以至於千千萬萬的百姓,無以為生……再這麽縱容下去,是會造反的!”


    這話趙曙不止說了一遍,可曹太後明顯聽不下去。


    “哀家聽說了,這一次可不是朝廷分田,而是亂民出來搶奪……連這種事情,聖人也要縱容嗎?”


    趙曙臉色難看,“母後,如果朕壓下去百姓的熱情,豈不是給各地的豪強喘息的機會,朝廷的政令如何能落實下去?兩害相權,孩兒不能下旨,隻能要求官員,盡快去落實分田,把地契交給百姓,安定人心!”


    “百姓,百姓!官家,你可要知道,就算在一家之中,也有嫡庶之分,你身為天子,連自己的族人都照顧不好,傳出去,會有人恥笑陛下,天性薄涼的!”


    “唉……母後,天子本就是孤家寡人……父皇早就說過的。”他低頭沉思半晌,突然道:“既然母後替那些宗室說話,孩兒也不能太不近人情,我會安排的。”


    麵對趙曙突然改口,曹太後也是一愣,“官家,你準備如何處置?”


    “回母後的話,既然他們哭鬧,說前麵的宗室條例太過嚴苛,又說這次遷居豪強,推行分田,讓他們活不下去……那朕就給他們一個活路,西域,西夏,那麽多的地方,都作為封地,交給他們,讓他們能坐享其成,也省得說朕無情無義!”


    趙曙語氣堅定,“夏商周三代之君,都把親族分封出去,讓他們拱衛天子,這一次朕也效仿先賢,分封宗室,讓他們去外麵謀生……父皇在日,已經封了趙宗景,趙從鬱,這一次,朕再多封幾個,那個趙允良不是鬧嗎,朕就封他為寧王,即刻去西夏上任,其餘的宗室子弟,按照國公,將軍,降次分封,請他們立刻前往封地,不得有誤!”


    趙曙說完,起身拱手,“母後,孩兒這就去安排,絕對不會虧待自家人的,請母後放心。”


    說完,趙曙躬身退出。


    等他出來之後,卻聽到了一陣碎裂之聲,曹太後被氣得炸了肺!


    真是長大了,不聽話了!


    竟然敢在自己麵前耍花腔。


    讓你厚待宗室子弟,可不是讓你把人都發配出去啊!


    你小兔崽子,簡直太過分了!


    曹太後怎麽生氣也沒用,趙曙也不是胡來,在他的案頭,每一個月,都有王安石送來的劄子,民間有多苦,他心裏清楚,尤其是京畿周圍,農村衰敗,甚至有的地方十室九空,再不采取斷然手段,大宋就要亂套了。


    ……


    “唉,連太後說話也不管用,看起來咱們的陛下是鐵了心了。”呂公著歎道。


    “沒法子,聖人是西涼王的弟子,又有那個拗相公在,身邊都是嚷嚷著變法的人,能不受左右嗎!隻是苦了天下蒼生啊!”孫固感歎道,也不知他嘴裏的蒼生,究竟指的是哪些人……


    呂公著思忖道:“王寧安很快就要對京畿下手,宗室如果也擋不住,接下來就是東南,如果東南的世家豪強,再被遷走,就沒人能抗衡王寧安了。”


    提起了東南,孫固倒是嗬嗬一笑。


    “隻怕不會那麽簡單!”


    “當真?”


    “嗯!”孫固點頭,“這是一份盟約,請老兄過目。”


    呂公著將信將疑,仔細看去,上麵赫然寫著:東林會約!


    再往下看,林林總總幾十條,多是對成員的約束,比如規定每季大會一次,每半月小會一次,聚集在一起,砥礪學問,交流見聞。


    乍看之下沒有什麽,隻是普通的講學活動而已,可再留心看去,發起人一欄,排名第一的是鄭俠……再往後,則是曾公亮、胡素、王珪、劉沆等等!


    呂公著手一哆嗦,茫然道:“這是要和王寧安開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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