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牙兒都能聽到的消息,當然不算什麽秘密。


    事實上從王寧安剛剛入主政事堂,就下令去調查摸底,他要推動商品農業,提供更多的物產,首要麵對的就是糧食問題。


    如果糧食不夠,生產再多的蔬菜和畜產品都沒有意義。


    更何況無論養殖豬羊,都需要飼料的,五斤糧轉化一斤肉,幾乎是鐵律,沒有充足的糧食,一切都是空談。


    真正掌舵大宋之後,王寧安才深深體會到,很多事情,真的不像想象的那麽簡單。


    如果哪位還覺得弄出了蒸汽機,弄出了紡織機,就能開啟工業化,就能橫掃世界,那麽隻能說,你太天真了。


    什麽是工業化,簡言之就是資本和技術不斷增密,排斥勞動的一個過程,說穿了就是用機器代替人力,通過先進的技術和有效的管理,不斷增加出產,提高效率。


    問題是機器能代替人,可機器也會老化啊,也會折舊啊,因此人們不斷增加投資,去喂養工業體係,說穿了,這就是個吞金的巨獸。


    隻有養到了一定程度,工業才可能反補農業。


    在這之前,工業巨獸都會毫不猶豫地吸收各種物資,城鄉差異,農村貧窮,各種問題,層出不窮。


    偏偏在生產力還很低的情況下,農民沒有多少剩餘,根本架不住吸星大法。


    大宋的農民算是很能幹了,但是一個丁壯,最多隻能養活三個人。


    一家五口,兩個男丁,一年下來,能拿出來出售的糧食,隻夠一兩個人吃的,這還是風調雨順的好年景。


    如果趕上了天災,就比如這一次,從慶曆以來,整個氣溫是不斷下降的,但是偏偏嘉佑七年冬天,就是個暖冬。


    降水又少,天氣幹旱,如果不出意外,肯定還有蝗災。


    司馬光早就讓戶部派員研究,農學院和戶部一起送上了報告,按照他們的預估,永興軍路,秦鳳路,河北東西路,還有京畿,幾乎整個北方,糧食產量都會下降。


    至少兩成,甚至某些地區,會突破五成。


    如果出現了大規模蝗災,絕收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些地區,一共住著四千萬人,不管怎麽保守估計,災害至少會波及一千萬人,會有三四百萬人缺少糧食,需要救濟。


    結果送上了,連司馬光都傻眼了。


    他憂心忡忡,“師父,就算讓災民喝粥,三四百萬人,也要弄到500萬貫糧食。但實際上需要的數字,遠遠多於這個,就算有一千萬石,也不多!”


    王寧安知道他的意思,“你是擔心地方官府會貪墨節流,會有人囤積居奇?”


    “不止如此,因為我們最近發展城市發展太狠了。現在整個北方,城市人口已經超過了總人口的三成,個別地方達到了四成還多。城市人口密集,購買力超強。如果糧食不足,城市就會不斷提高價格,從農村瘋狂吸收糧食。到時候呈現在農村百姓麵前的就是他們一麵餓肚子,一麵卻有人把糧食收走,都送給了城市。民怨沸騰,萬一有人挑動,就不可收拾了。”


    王寧安深吸口氣,“所以我們不但要救濟災民,還要穩定城市糧價,隨時隨地,打擊投機行為,隻有如此,才能保住大局。”


    “嗯!”


    司馬光的臉色很難看,“師父,還有件事,我要提醒你,債市和股市建立了,去年又有人出了新的玩法。以往的商人們會互相約定,在未來的某個時間,按照一定的價格,交割某些商品。這本是商人之間的信用承諾,可後來有人發現,交割的時間,商品的價錢和現在會出現落差,有可能高,有可能低,這裏麵有有利可圖。”


    “所以就出現了期貨!”


    王寧安腦袋都大了,這些現代化的玩意啊,可別真的以為有多好,拿到古代,就能順風順水,無往而不利。


    事實上,太超前的東西,往往會產生反作用。


    用政治經濟學的觀點,就是超前的上層建築,反而會對經濟基礎產生不好的影響,現在的情況就是如此!


    用腳趾頭想,都能知道。


    期貨出來了,天氣幹旱,而且是大麵積的幹旱,一定會有人預判糧食不足,進而炒高糧食價格。


    糧價飆升,不管朝廷怎麽想辦法,都會有人囤積居奇,又會火上澆油。


    能怎麽辦?


    捏死期貨嗎?


    下令封禁嗎?


    或許這是最容易的辦法。


    可是這麽好的一個發明,就給提前扼殺了?


    下得去手嗎?


    在這一刻,王寧安突然想通了,後世太多批評儒家的論調,當然王寧安也看不慣儒家,更看不顧理學。但是不得不承認,他們相對保守的選擇,對待新事物恐懼的態度,追求穩定,追求不變,不能說有道理,至少是可以理解的。


    畢竟掌控一艘龐大的海船,容不得半點失誤,不然後果實在是太嚴重了。


    哪怕王寧安身為穿越者,麵對這個局麵,也有些力不從心。


    “君實,你們現在有什麽應對的方法?”


    “主要是三個方麵,其一是盡可能籌糧,尤其是從南方調運糧食,填補地方的常平倉,以備不時之需。隻是這些年來,江南種植棉花和桑樹的越來越多,好些魚米之鄉不斷不產糧食了,還要從外麵調撥。因此江南拿不出多少糧食,隻能靠著荊湖和巴蜀。另外嶺南和交趾,這些年也壓榨的差不多了,我估計,最多能籌措300萬石,再多就不可能了,考慮到路上的消耗,能排上用場的,不會超過150萬石。”


    “第二個方麵,就是組織百姓抗災,挖深水井,派人監控,一旦出現蝗災的苗頭,趁著蝗蟲還沒起飛,立刻撲殺,盡量保住產量。”


    “至於第三個方麵,那就是限製城市哄抬糧價,要製定最低和最高的價格,必要的時候,關停期貨市場。”


    ……


    司馬光滔滔不斷,講了很多內容。


    王寧安知道徒弟的本事,更何況這些也不光是司馬光一個人的意見,還有那麽多的專業官僚,他們集體的智慧。


    很顯然,普通的手段都想到了,王寧安也不會比他們更高明。


    “說吧,還有多大的缺口?”


    司馬光臉上露出了輕鬆的表情。


    他很喜歡在王寧安手下辦事,師父總是有別人想不到的點子,實際上,以他們的才智,完全可以做到七八分,所差的不過是一點而已,偏偏這一點就能要命!


    而王寧安就是那個神來之筆!


    “我們算過了,全力籌措,各種手段都用上,能擠出350萬石到400萬石,如果小心一些,其實能挺過來的。”


    這話王寧安信,畢竟風風雨雨,大宋已經走過了一百來年,他們曾經麵對的問題,不會比這一次輕鬆多少,如果這些人傑那麽菜,大宋早就亡國有日了。


    司馬光提出來問題,也是因為王寧安的折騰,讓大宋的城市化提高更多,各種先進的金融工具出現,貨幣增發,使得一些人手裏的資本暴漲。


    不要以為這是個好事情。


    資本代表購買力,也是一種左右社會的權力。


    掌握資本的人為了利益,可以帶來進步,也會帶來毀滅,千萬馬虎不得。


    王寧安沉思一陣,然後道:“以目前的情況來看,要想保住大宋的繁榮和安定,還要穩步發展,就必須額外拿到500到600萬貫糧食,有這些糧食打底兒,我們才能輕鬆渡過荒年!”


    司馬光用力點頭,“師父說的太對了,這事情隻有師父能辦,弟子相信師父。”


    “唉,我也不知道你們是我師父,還是我是你們師父了?哪有難辦的事情推給師父的道理?你們還懂不懂尊老愛幼?”


    司馬光嗬嗬一笑,“師父,貌似你沒有弟子老,又比皇上大十幾歲……所以啊,尊老愛幼,正應該師父辛苦一點才是!”


    王寧安被氣得臉紅脖子粗的,這幫兔崽子,越來越大膽了。


    “快滾吧,懶得看到你!”


    司馬光連忙起身,往外麵走,當他到了門口的時候,王寧安的聲音悠悠傳來,“糧食的事情我會想辦法,隻多不少……你給我好好盯著下麵,誰敢發國難財,就砍了他的腦袋,不要客氣。”


    “是!”


    司馬光回答,拖著長音,難掩喜悅。


    師父就是師父,果然有辦法!


    司馬光興匆匆下去布置了,王寧安也在籌劃著從哪裏弄來糧食。


    ……


    就在他們師徒談論的同時,在西京的一座院子裏,兩個披著藏青色袍子的老者養望天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們正是霍山座下的智慧長老,還有穆薩維。


    “根據我們的人觀察,推算天文,大宋今年會發生旱災,而且是很嚴重的旱災,會波及上千萬人。”穆薩維躬身說道。


    智慧長老微微一笑,“這沒有什麽稀奇,隻要在這裏過了冬天,就能清楚,當冬天不再寒冷,夏天就會醞釀災禍!天神是公平的,賜予了中原最好的條件,給予了無與倫比的繁榮,本就是個錯誤。神要收回恩澤,要降臨災禍了!”


    這兩個人,一直在暗中觀察大宋,他們最初以為皇帝駕崩,就會出現大亂,誰知道一切風平浪靜,波瀾不驚。


    皇帝的兒子順利繼位,朝廷的宰執重臣,依舊勤勤懇懇,輔佐新君,絲毫沒有慌亂。整個帝國迅速從悲哀中恢複過來,繼續快步向前……他們都要絕望了!


    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怪物啊?


    一位做了42年的皇帝駕崩了,竟安然無恙,老天啊,還有更荒唐的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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