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這個案子掀開之後,遠比想象中的更要震撼。


    其實案情並不複雜,周峰拒絕低價出售土地,結果官差和作坊的人聯手綁了他的未婚妻,逼著周峰點頭。


    周峰被逼無奈,也答應了。


    可接下來,他的未婚妻性子剛烈,認為被綁走了,丟了臉,對不起丈夫,又害得丈夫丟了田地,沒法和家裏交代,結果她就跳河死了!


    當周峰再次看到未婚妻的時候,已經變成了一具冰涼的屍體。


    妻子的父母趴在屍體上,不停哭泣,杜鵑啼血,而且嶽母還痛罵周峰,就因為他們家的爛事,害得女兒丟了命!


    周峰被罵得臉漲得通紅,無地自容。他回家之後,直接找出了在軍中的時候,所用的斬馬刀,一口氣宰了五個人,替未婚妻報仇。


    自然而然,他就被抓了,五條人命,無論如何,都逃不掉的。


    可是周峰的父母並不相信兒子會殺人,而且周峰為了救妻子,偷偷把田讓了出去,兩位老人家也不知道。


    他們就理所當然認定是衙門羅織罪名,搶了田地,害了他們的兒子。


    老兩口就不斷到衙門打官司,從知縣衙門,到知府衙門,一直鬧上去。周老爹也在這個過程中,丟了性命,周家是家破人亡。


    本來周峰應該秋後處斬,但是因為萬壽盛典的事情,被拖延了幾個月,周母也就有了時間,把案子捅到京城,並且敲響登聞鼓,鬧得天下皆知。


    排除一些人在中間推波助瀾,出謀劃策,整個案子就是如此,蘇軾,還有其他的官吏,也包括皇城司,還有王寧安暗中派去的人,都是這個結果,一點也不複雜。


    如果放在戲台上,接下來就是查辦貪官汙吏,大砍幾顆腦袋,甚至皇帝親自下旨,洗刷冤屈,建立牌坊……皆大歡喜。


    可現實中的事情,遠比這個要複雜多了!


    作為大家眼中的貪官汙吏,害得百姓家破人亡的罪臣,呂岩沒有貪一個銅板,相反,他吃著粗茶淡飯,家裏的夫人還要每天織布,喂養雞鴨,和辛苦的百姓沒什麽區別,甚至更苦一些,他的長子,沒有錢進京學習,隻是在一個商行當賬房,掙的錢多一半用來供養兩個弟弟讀書。


    拋開知縣的身份,呂家就是很多清貧卻又奮鬥不息的家庭縮影。


    當他的情況被傳播開,整個官場都是震動的。


    許多官員都在議論紛紛,一個清廉自守的好官,他引進水泥作坊,無非是為了彌補財政缺口,給屬下的差役兵丁發俸祿,維持治安,維持民生,初衷是好的,心也是好的。


    唯一的問題就是他太急躁了,硬往下推,結果差役扛不住壓力,胡作非為,綁架了周峰的未婚妻,弄出了人命,以至於無法收拾!


    就在呂岩被押解到京城的時候,梁縣數百名差役和書辦,還包括不少百姓,一起聯名上書,力保呂知縣,更有人也要動身進京,你們能敲登聞鼓,我們也能敲!


    大不了就說道說道,看看呂大人該不該死!


    民間的輿論,最初是同情周家的,可是隨著情況越來越多披露出來,大家居然覺得呂岩很值得同情。


    尤其是官場上的許多人,還有不少和呂岩打過交道的地方官吏,他們紛紛上書,或者是呼朋引伴,替呂岩鳴不平。


    案子的事情拋在一邊,這些年,強推變法,苦都是地方官在受,有些地方是得利了不假,可還有很多地方,就像梁縣,還有更多的縣城,青壯勞力都被大城市吸引走了,或是進入工廠作坊。


    留下來的都是老弱婦孺,這些人交不上丁稅,同時不少土地也因為勞動力不足,被撂荒了,田賦也下降了。


    與此同時,地方的亂子也來越多,很多盜匪賊人,認準了老弱婦孺,無法保護自己,吃了虧,也隻能忍了。


    他們就去偷,就去搶!


    什麽雞鴨鵝狗,糧食,馬車……凡是看得上眼的,一夜之間,全都被卷走,哭都沒有地方哭!


    呂岩還算是很能幹的一個知縣,為了遏製這些情況,必須增加差役,可增加差役,又要增加開支,說來說去,都落到了一個字:錢!


    你讓他如何不急,如何不拚命?


    這個道理,官場上誰都清楚,誰都是一肚子委屈。


    原本因為從上到下,都是變法派占優勢,王安石作風強硬,沒人敢說,但是借著這個案子,所有人都跳出來了。


    其中不隻是保守派而已,也不隻是王寧安的敵人,就連許多六藝一係的人都站出來,希望朝廷能真正重視地方,不要貿然強推變法,枉顧民生!


    許多人甚至去找歐陽修,希望醉翁能出麵,替呂岩說情,替百姓說話。


    歐陽修此刻也是進退兩難,能說什麽,樞密院和兵部那邊,還有好些將門,都站出來,希望嚴懲貪官汙吏,不能讓有功將士寒心。


    這邊又堅持認為呂岩情有可原,不能動他。


    如果真的殺了呂岩,就會寒了天下文官的心,以後再也沒有實心用事之臣了。


    其實說穿了,呂岩的困難,就是地方財政不足,一句話,還是缺錢!可問題是朝廷拿得出來錢嗎?


    對不起,拿不出來!


    別看眼下大宋的預算不少,但是需要花錢的口子太大,開發西域,整軍經武,修建直道,這些事情不用說了,還要組織船隊,經營倭國和天竺的航路,幾千艘,上萬艘的船隻,另外王寧安希望推動火炮發展,軍工廠已經開始收銅錢造炮。


    每一樣都需要燒錢!


    更為重要的是,現在把錢拿出來,給了地方,大頭兒也會落到貪官汙吏的手裏,產生不了收益,還會影響整個向外拓展的進度。


    給了,是拿錢打水漂。


    不給,官場沸騰,大家都說幹不下去了。


    被王安石強力壓製的反對派,此刻都找到了借口,每一天都有人上書,跑到政事堂,或者諸位相公的家裏,去哭訴,去祈求。


    一個個都說的血淚淋漓,仿佛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其中有真有假。


    不過在風口浪尖兒上,誰能分得清楚!


    歐陽修被弄得都後悔了,他就不該出來,老實研究學問不好嗎?


    朝廷的事情,跟做學問完全是兩回事!


    搞不好啊,一世英名,就要折損在這事上!


    幾家歡喜幾家愁。


    作為始作俑者,程家兄弟就很高興。


    二程止不住的笑容,他們忍不住要給自己點讚,這個案子找的太好了,而且發難的時機也太合適了!


    “朝廷的事情,壓下去了,不過三兩三,可是放到了秤上,可就千斤萬斤不止!我倒要看看,王寧安和王介甫如何收場!”


    程頤低聲道:“要不要再加一把火,讓呂岩……”說著,他在脖子上用手劃了一下!


    殺了呂岩?


    程顥怦然心動,顯然,呂岩要是死了,肯定會鬧得天下大亂,文官這邊更加受不了,王寧安不是有兩大支柱嗎!


    一個是六藝,一個是將門,正好,就讓他們對打,看看王寧安還能不能一碗水端平!


    程顥想了想,搖頭道:“不要冒險,這時候做得越多,錯得越多。萬一讓王寧安抓住把柄,說是我們在背後興風作浪,那就麻煩了。咱們把功夫都用在外麵,多發動輿論,不斷給王寧安施壓!”程顥笑了笑,“鬥了這麽多年,咱們敗得那麽慘,也該學會點教訓了,讓王寧安自己愁去吧!”


    這對兄弟說完,相視一笑,非常滿意。


    ……


    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一個人,也很高興,那就是二皇子趙宗霖,他不顧曹皇後的禁令,再度來到了皇後宮中,借著請安的機會,就把這個案子說給了曹皇後。


    “大娘娘真有先見之明,果然是出了大事,現在外麵的人都在說,西涼王,拗相公,還有許許多多的變法派,都是誤國害民,大宋早晚被他們害苦了!”


    趙宗霖說完,偷眼去看曹皇後,卻發現曹皇後閉著眼睛,手裏不停撚動一串蜜蠟佛珠,趙宗霖記得,這串蜜蠟還是他送給曹皇後的。


    看到這裏,趙宗霖的膽子就大了一些,“大娘娘,兒臣想不明白,為什麽太子哥哥那麽聰明,還要被那些人蒙蔽,跟著他們一條路跑到黑,他就不怕江山壞在他的手裏?”


    趙宗霖剛說到這裏,突然,曹皇後睜大了眼睛,噴出兩股火焰!嚇得二皇子變顏變色,惶恐不已。


    “大,大娘娘,孩兒說錯了嗎?”


    “錯?你何時也敢議論太子的是非?”


    曹皇後鄙視著趙宗霖,冷冷道:“你是什麽出身,自己心裏清楚。你娘固然是可憐人,可她也可恨!我憐惜你,撫養你,照顧你……但,你要把這些當成縱容,當成了允許你為所欲為,你就錯了!我問你,當初說什麽明年是大凶之年,阻止太子大婚,是不是你傳出去的消息,而且還是打著我的名號傳出去的?”


    “沒,沒有啊!”


    趙宗霖嚇得渾身亂顫,眼淚都出來了。


    “大娘娘,兒臣可沒有這個本事,一定是,一定是他們窺視大娘娘的喜怒,想要討好大娘娘,才幹出來的!”


    趙宗霖拚命解釋,曹皇後將信將疑,她煩躁地擺手,把趙宗霖趕了出去。


    看著趙宗霖的背影,曹皇後用力甩了甩頭。


    到底是露出了狐狸尾巴,曹皇後深吸口氣,把貼身的宮女找來,讓她去請太子過來,就說她有話和太子說。


    宮女很驚訝,多久了,皇後從來沒找過太子,母子倆都不說話,這,這怎麽突然變了?


    她帶著滿腹狐疑,也不敢違抗,隻得下去了,曹皇後深深吸口氣,她一直在看,那些人是僅僅反對變法,還是連太子一起反對。當趙宗霖跳出來的時候,曹皇後終於看清楚了,不是親生的,到底不是親生的!


    她閉目沉思,想著如何麵對趙曙。


    正在這時候,宮女回來了,她麵帶惶恐,“啟稟娘娘,太子殿下還在寢宮,照顧聖人,他,他來不了!”


    霎時間,曹皇後瞪大了眼睛,手指用力,一串蜜蠟佛珠,滾落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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