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惠卿和司馬光對麵而坐,吳世誠和向好都陪著,他們四個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吳世誠率先發話了。


    “真是低估了李諒祚,堂堂一個功勳老臣,說殺就給殺了,血濺三尺,屍橫金殿,連眼睛都不眨,真是夠狠!”


    向好憂心道:“我們要打通商路,要做生意,漫咩可是最大的支持者,他被殺了,誰又能接替漫咩?萬一絲綢之路沒法打通,可就完不成大人的交代了。”


    向好顯然很憂心,他早年替王寧安經營酒樓,現在手上的酒樓有上百家之多,最清楚如何做餐飲娛樂這一塊。


    按照他的估算,如果弄好了,整個河西走廊每年能賺幾百萬貫,還能帶動幾十萬人就業,如果加上農牧產品采購,西夏一半人就會改變生存狀態,變成了雇傭工人,那樣一來,西夏就徹底撕成了兩半,不用動手,就會崩潰。


    隻是計劃剛剛施行,就讓李諒祚給破壞了,漫咩被殺,生意可就不好做了。


    “司馬大人,呂大人,是不是立刻向西夏施壓,防止他們阻撓通商?”向好建議道。


    司馬光搖頭了,“李諒祚手上也有人才,他剛剛傳話過來,說絲綢之路的生意依舊,隻是不許民營,全都交給西夏皇室負責,他們會保證商賈的衣食住行,還能保證安全,讓我們放心就是。”


    吳世誠哼了一聲,“狗屁!李諒祚能安排多少人?一萬,還是兩萬?想要維持幾千裏的商路,沒有幾十萬人根本不夠用!如果都交給李諒祚,絲綢之路隻怕就遲遲無法打通,他們根本是在推諉。”


    司馬光頷首,“西夏的確和大遼不同,當初師父和大遼通商,生意是越做越大。可西夏呢,當年談了青鹽的生意,結果西夏竟然沒有要求擴大……明明白白的利益擺在麵前,他們能忍得住,真是讓人意外!”


    一直沒吭聲的呂惠卿終於說話了,“也沒什麽奇怪,西夏立國才幾十年,契丹可是一百多年,眼下的西夏還保持著野蠻作風,喜歡搶掠殺戮。沒見嗎,殺了一個漫咩,頓時都安靜了,原本和咱們熱絡的貴胄都銷聲匿跡了。想在西夏樹立權威,就要不停殺人,李元昊如此,他兒子也是如此!絕無例外!”


    三個人一起點頭,認同了呂惠卿的說話。


    司馬光笑道:“吉甫,你是把西夏看透了,那你可有什麽對策?”


    呂惠卿微微一笑,“君實相公,師父出招豈會這麽簡單,李諒祚有天大的本事也別想破解。他就是掉進了陷坑的狼,掙紮得越狠,死得就越快!”


    ……


    就在漫咩被殺的第五天,呂惠卿代表大宋方麵,再度找到了李諒祚。


    呂惠卿沒談漫咩的事情,那是人家西夏君臣的家務,他一個外人怎麽好幹涉。可呂惠卿提出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原計劃每年從過路費抽取30萬貫,賠償大宋,鑒於西夏方麵動作緩慢,商旅遲遲不能出發,可以預見,年內無非完成預定目標,所以必須增加歲入的開支部分,也就是說,西夏需要從歲入拿出35萬貫作為賠款,交給大宋!


    看清楚了吧!


    王寧安設計的是雙殺的局,反正賠款的數量放在那裏。


    老實通商,就把你腐蝕掉,如果不老實,那就逼著你掏錢!


    反正左右都不吃虧!


    李諒祚被弄得幾乎氣炸了,沒辦法,又把梁乙埋和穆薩維找來,讓這兩位給他出主意。


    梁乙埋首先分析,雖然200鐵鷂子歸還,但是還有600人在大宋手上,而且募集的精銳還沒有訓練好,現在和大宋撕破臉皮,是絕對行不通的。


    可是如果按照大宋的要求通商,到時候門戶大開,試想漫咩那種人都經受不住誘惑,更遑論其他!


    “陛下,臣以為河西走廊必須由皇家控製,不能隨便交給其他人。通商數額不足,稅金不夠,也隻能忍了。”


    “那賠款呢?要怎麽辦?”李諒祚憤怒地問道。


    “這個……隻能苦一苦各部百姓了,在正課之外,多征兩成,用來支付賠款。”梁乙埋繼續道:“隻要挨過這段時間,爭取把所有鐵鷂子歸還,就可以光明正大賴賬,到時候大宋想要出兵,也就不怕了。”


    穆薩維也極力支持梁乙埋的主張。


    李諒祚思量很久,作為一個皇帝,他知道西夏的百姓很苦,想要擠出一點錢,非常困難,但是又不能跳進大宋的圈套。


    “這樣吧,朕從內帑撥出10萬貫,作為天下的表率,共體時艱吧!”


    “吾皇聖明!”


    兩個人立刻匍匐在地,高聲讚頌。


    李諒祚舒服了一些,仿佛他又重新變成了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可以帶領西夏走出困境,創造更輝煌的未來!


    ……


    “哈哈哈,哈哈哈,李諒祚小兒,到底是算計不夠,他這回死定了!”


    呂惠卿是放肆大笑,別提多開心了。


    就連司馬光都抓著短須,露出欣慰的笑容。


    這兩個壞蛋打得什麽算盤呢?


    他們已經仔細推演過了,西夏一年的歲入約500萬貫,其中貨幣的部分隻有50萬貫,剩下的都是牛羊糧食等等實物。


    顯然用實物是沒法充當賠款的,隻是貨幣部分,能都拿來賠償嗎?


    當然不行!


    李諒祚還要恢複鐵鷂子,還要采購一些宮廷用的奢侈品,每年最多拿出20萬貫賠償給大宋,還有15萬貫,需要從民間加征。


    這點錢放在大宋,實在是少得可憐,可問題是西夏還出在部落階段,他們的商品遠遠沒有貨幣化!


    一句話,加征稅收,實物有,可貨幣沒有!


    所有這裏麵就涉及到一個變現的問題,可以操作的空間就太大了!


    司馬光和呂惠卿都在三司混過,如今司馬光更是戶部的頭兒,他豈能不知變現的威力!


    要知道王安石一直力推,喜歡用貨幣征稅,代替實物稅收。


    可司馬光一直反對,道理很簡單,雖然征收貨幣非常簡便,但是許多偏遠山村,百姓手裏根本沒錢,他們都是靠以物易物。


    征收實物沒問題,征收貨幣,就要變現,什麽東西急著出售,就會價格暴跌,如果非要征收貨幣,就等於給士紳商賈一個盤剝百姓的絕好機會!


    在貨幣化沒有推廣之前,征收貨幣稅收隻會是一場災難!變成對老百姓的瘋狂掠奪!


    大宋尚且不敢玩,西夏的底子遠遠不如大宋,為了賠款,他們不得不征收貨幣稅。


    別看隻有區區的十幾萬貫,可真正落實下去,就會像滾雪球一樣,飛速膨脹,直到將整個國家壓垮!


    “吳世誠,向好,你們立刻暗中聯絡西夏的貴胄,給他們提供貸款,要多少有多少!”呂惠卿果斷吩咐道:“再讓他們出麵收購百姓的土產,至於怎麽定價,全看他們的意思了。”


    “妙!”


    吳世誠和向好互相看了一眼,頓時哈哈狂笑道:“這是要逼著西夏人自相殘殺啊,真是夠狠的!”


    呂惠卿白了他們一眼,“莫非你們心疼了?”


    “沒,絕對沒有!”這倆人立刻起身,撒腿就跑,一刻不敢耽擱。


    ……


    秋風陣陣,降臨到了河套平原,吹走了草木的綠色,吹熟了地裏的莊稼,牛馬膘肥體壯,百姓喜迎收獲……在往年,這都是最好的時候,收割結束之後,男人們就會跨上戰馬,拿起彎刀,去四處搶掠,帶回豐厚的戰利品,甚至是奴隸。


    家人們辛勤勞動,將自己的帳篷弄得更嚴密,更暖和,囤積足夠的幹草和燃料,一個冬天就可以順利過去了。


    隻是今天卻不同,鐵鷂子敗了,西夏最強大的軍隊被消滅了,別說和大宋開戰,哪怕去西域搶掠,西夏人也沒有膽氣。


    更何況還有狄青的30萬大軍,西夏的人馬一點都抽調不開。


    外快失去了,日子一下子就緊緊巴巴的。


    更可怕的是陛下派遣了擒生軍,由國相梁乙埋親自指揮,他們到處征稅,一點沒有客氣。


    往年可以用牛羊抵充,今年不成,除了牛羊之外,還要繳納銅錢,戰馬,金銀首飾,總而言之,是要一切的硬通貨!


    天可憐見,許多西夏老百姓,一輩子也沒用過銅錢,他們隻要以物易物就足夠了,陛下催要銅錢,讓他們去哪裏找啊?


    很多人用首飾抵充,隻是今年交了首飾,明年怎麽樣,誰也沒辦法,惶恐像原野上的草,彌漫到天邊,無窮無盡。


    就在許多人無助的時候,終於有了好消息,有些貴胄老爺可憐大家,他們拿出了寶貴的銅子,可以用來繳納稅賦。


    隻是銅子不是不要的,需要拿出東西來!


    一頭犍牛,能換200個銅子,一匹挽馬150個銅子,一頭羊20個銅子……許多部落的百姓趕著家裏的牲畜,換成了銅錢,轉手交給了朝廷,總算是繳納了稅金,不用背抓走了。


    可是當他們回頭一看,卻都哭了!


    家裏的牲畜沒了大半,剩下的根本不夠過年!


    尤其是許多並非黨項部落,有吐蕃人,有羌人,有漢人,他們被盤剝得更狠!


    什麽都沒有了,卻還要麵臨殘酷的冬天,叫人怎麽活啊?


    一個大膽的念頭,幾乎同時在所有人心底冒出來——我們造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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