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寧安曾經問過自己,為什麽要費好大的力氣,把文彥博留在朝堂上,這樣的老狐狸既不忠誠,也不可靠,和他打交道費心費力,幹脆把老貨都趕出朝堂,不就天下太平了嗎?


    相信不止王寧安想過,還有很多人也是這麽看的。


    但問題是到了關鍵時刻,還真離不開老前輩的智慧。


    文寧安不行,王安石不行,司馬光不行,甚至趙禎都不行。


    必須要靠文彥博!


    當百官敲響登聞鼓,一場君臣大戰已經不可避免。


    此刻的文彥博,意氣風發,血液沸騰,就好像一顆燃燒的太陽,比王寧安還要耀眼幾倍……老狐狸清清楚楚,很有可能這一場爭鬥,就奠定他一輩子的功業。


    就像寇準逼著真宗皇帝禦駕親征一樣,日後不斷多少年,提起寇準,誰都要豎起大拇指,力挽狂瀾,拯救大宋,功高蓋世,無人能及!


    以後提到他文彥博,就會提到這場吏治改革,就會提到他的颯爽英姿,因此文相公必須做到盡善盡美,讓人無可挑剔。


    所以當登聞鼓響起之後,他立刻派遣王珪、劉沆、張方平三位重臣,去把所有敲鼓的官吏帶來,一定要維持秩序,不能亂,也不能隨便欺負他們,更不要大言恫嚇,以勢壓人。


    交代之後,文彥博,王寧安,王安石,司馬光,大家一起來到了金殿。


    此時趙禎拉著小太子已經趕來了。


    趙宗垕也感到了氣氛凝重,他緊緊跟著父皇,亦步亦趨,絲毫不敢怠慢。小家夥用力抿著嘴唇,繃著一張小臉,隻是看到了師父也來了,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在他的印象裏,就沒有師父做不成的事情!


    “陛下,老臣以為,天子當發堂堂之師,據正道而臨有罪,聖人雲不教而誅謂之虐。如今百官敲響登聞鼓,就應該在金殿上坐而論道,一較高下。”


    趙禎頷首,“文相公,朕聞報有數百官吏前來,唯恐愛卿等人勢單力薄啊?”


    “陛下不必擔心,臣等無所畏懼!”


    文彥博氣勢洶洶道:“老臣來的時候,已經反複思量過,無論是變法,還是革新吏治,都是為了大宋江山,為了天下蒼生,問心無愧,不懼辯論。”


    “好!”


    趙禎欣喜道:“那朕就恭聽卿等高論。”


    ……


    今天的朝堂和往日不同,有點類似宴會的狀況,趙禎居中而坐,小太子陪在身邊,左右是兩排條案。


    以文彥博為首的宰執重臣主動坐在了西邊,把東邊留給了百官。


    雙方遙相呼應,楚河漢界,涇渭分明,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這時候敲響登聞鼓的百官也都趕到了,他們稍微遲愣一下,就被領到了東邊的位置,坐了下來。


    這次帶頭來的官員不是別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狀元馮京。


    大宋朝的狀元不算少,馮京何以在一群人當中,鶴立雞群呢?


    這位至少有三個優點,第一他長得很帥氣,儒雅斯文,如果說狄詠是武夫當中的人樣子,那麽馮京就是文官的人樣子!


    第二那就更了不起了,馮京連中三元,才華橫溢,能說會道,文采風流,是當世第一等的人物。


    至於第三點,就說到了他的嶽父。


    馮京的嶽父大家都不陌生,那就是富弼老相公,有個宰相嶽父,還不算出奇,真正出奇的是富弼先後將兩個女兒嫁給了他!


    我的老天爺啊!


    姐妹花啊!


    你富相公找不到女婿了是吧?


    你怎麽就那麽喜歡馮京啊?


    兩條腿的大活人滿世界都是,你再找一個女婿能死啊?


    不管多少人暗中痛罵,咬牙切齒,但是馮京“兩娶宰相女,三魁天下元”,聲名赫赫,無人不知。


    就這樣一位官場新秀,前途遠大的苗子,居然在這一次的改革當中,被免去了官職,成了一介白衣!


    天可憐見,狀元是士中極品,而三元及第,更是極品中的極品!


    連他都能被罷黜,可見這次的改革有多不合理!


    明白了,不論是文彥博,還是王寧安,都和富弼有仇,公報私仇,黑了我馮大狀元,簡直豈有此理!


    馮京覺得他占盡了天時地利,滿肚子道理,隻要讓我說,就會立刻迎來滿堂彩。


    “陛下,文相公,王相公……”


    馮京先施禮,然後沉著臉,緩緩念道:“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男兒若遂平生誌,六經勤向窗前讀。”


    這是一首很格調的詩,甚至連音律都不正確。


    但是每一個讀書人都牢牢記在心裏,做夢都不會忘記。


    這首詩的作者是一位皇帝,他叫趙恒,也就是趙禎的便宜老爹!


    馮京這時候拿出先帝的詩作,顯然是處心積慮。


    “下官要請教,先帝詩作如此,難道十年寒窗,苦讀經史,屢次參加科舉,把心血都熬幹了,把頭發都熬白了,隻為了報效大宋,莫非也錯了嗎?”


    ……


    此時的金殿之上,雙方劍拔弩張,涇渭分明,還有更多的大臣也都趕來了,比如在打醬油的人群當中,就有王寧安的一眾弟子。


    他們職位太低,還沒有資格參加辯論,甚至沒有資格站在金殿之內。隻能伸長了脖子,拚命巴望,尤其是蘇軾,更是焦急無比,迫不及待想要上去一展身手。


    但是很可惜,他們隻能作為觀眾了。


    第一個站起來應付馮京提問的正是王寧安。


    “先帝此詩,名為勸學……書中有千鍾粟,有顏如玉,也有黃金屋……隻是馮大狀元,你讀出了書中的顏如玉,黃金屋嗎?”


    馮京一拍胸膛,“王相公,下官三元及第,不像某些人,連功名都考不上。”


    王寧安淡淡一笑,“是啊,三元及第,鍾靈毓秀,文采風流,天上的文魁星下凡……馮大狀元,你除了考中三元之外,還有別的嗎?或者說,你能拿得出什麽政績嗎?”


    王寧安輕笑道:“本官在慶曆七年,承蒙天子垂愛,賜下官職,那一年開始,我王家繁育北地馬,至今王家馬場,已經繁育出良駒30萬匹,我大宋騎兵七成的戰馬,皆出於此!馮大狀元,你頂著文魁星的名頭,可有一舉利國利民?不妨說一說,也讓本官開開眼界!”


    馮京一時語塞。


    司馬光笑道:“養馬不過是王大人眾多功績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個。南平儂智高,發兵交趾,出使遼國,廢除歲幣,收複幽州,開邊青唐,解決錢荒,裁撤多餘廂軍……凡此種種,不勝枚舉。”


    司馬光道:“馮大人,你或許還不明白,自己是堂堂狀元之尊,為什麽會被罷官?不妨就告訴你,因為你入仕之後,碌碌無為,屍位素餐,不得不罷黜!”


    “你胡說!”


    馮京怒了,他瞪圓了眼睛,“我幾時無所作為,你這是誣陷!”


    “哈哈哈,有沒有誣陷,自有公論!”司馬光笑容不該,聲音溫和道:“你中狀元之後,以匠作監丞,通判荊南軍事,在任內,你每日約請朋友,吟詩作賦,寄情山水,不理政務,荊南軍務亂七八糟,你卻被調回京城,高升天章閣侍製,後來富相公在朝為官,你又外調江寧府,一連三年,還是政績平平,期間江寧遭災,數萬戶百姓家園淹沒,流離失所,當時你居然還泛舟江上,做了十幾首詞,我沒有誣陷你吧?”


    馮京的臉色越來越青,他隻能咳嗽,掩飾尷尬。


    司馬光卻不肯放過他,“後來你調回京城,糾察在京刑獄事……當時負責這一部分的是參知政事韓琦,你一連幾個月,不去拜會韓琦,曠工怠政,無所作為,多虧你嶽父富弼給韓琦寫信,才保住了你的官位,居然又擢升翰林學士!”


    馮京是天才不假,可是司馬光也不是吃素的,他本就過目不忘,又得到王寧安的指點,更是犀利凶悍。


    他把馮京的履曆說得清清楚楚。


    這位馮大狀元,就是那種能讓所有人嫉妒死的上天寵兒。


    學曆高,有宰相當嶽父,長得又好……什麽都不用做,就能步步高升,比誰都快,入仕十多年,就已經到了翰林學士,再往上一步,就能擠進決策圈了。


    可謂神速,但是通觀他的作為,乏善可陳,懶惰,無為,庸碌,平凡,白吃飯,不幹活……作為一個讀書人,他是成功的,三元及第,不需要懷疑!


    但是成為官員之後,他馮京是平庸的,甚至是不及格!


    “你被罷黜官職,皆因你政績平平,作風散漫懶惰。”司馬光道:“朝廷開科取士,是為了招攬人才,入仕之後,科舉成績就是過去,必須放下身段,好好學習政務,兢兢業業為官,馮京,你沒有做到,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


    這時候文彥博也開口了,他先是威嚴地掃過百官,盯得眾人不自覺低頭。


    “或許你們之中,許多人都不服氣,可老夫敢說,罷黜你們的官職,皆有章可循,不是胡亂來的,你們更應該反躬自省,捫心自問,你們對得起朝廷的高官厚祿嗎?”


    天雷滾滾!


    馮大狀元被轟成了渣,他被說的老臉通紅,恨不得鑽進地縫兒裏。他的身旁竟有人站起來,不服氣道:“朝廷養士,你們這麽做,是殘害士人!天下讀書人不會答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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