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寧安一口氣開革了幾百人,順便又把所有皂隸役夫都給召集起來,這些人多是普通百姓出身,被逼著服勞役,白給官府幹活。有些甚至是賤民,倡優皂隸,他們的身份甚至不如青樓的女子尊貴。


    這些人多數是受盡了欺淩,日子過得很苦,而且世世代代,都沒法改變命運。當然其中也有一些混得不錯的,借著官府的威勢,去欺壓百姓,貪得無厭,也正是這些惡徒,才讓皂隸的名聲非常惡劣,老百姓厭惡到了極點。


    總體來說,王寧安開革了所有的書吏,還有三班差役,凡是有正式出身的,全都滾蛋了,隻剩下這些臨時人員。


    “本官已經下令招募新的吏員,充實衙門。你們之中,不乏在衙門做事多年,很有經驗的。這是一次機會,如果你們願意走,大可以跟著他們一起滾蛋,三個月的祿米,一粒也不會差。如果願意留下來,還願意協助維持衙門運轉,本欽差會上奏朝廷,大力嘉獎,廢除你們的皂隸身份,從今往後,你們的子孫也可以參加科舉,你們幹得好,有了功勞,也會升官受賞……唯才是舉,隻問能力,不問出身。你們好好想清楚吧!”


    王寧安交代完畢,也沒管這些人,直接回到了欽差行轅。


    他剛回來,大儒王方就趕來了。


    原來蘇洵把事情和王方一說,老頭子樂得山羊胡子來回亂顫。


    他去六藝學堂看過,最深印象的就是實踐課。


    六藝學生,能進入平縣衙門,能去市舶司,能去榷場,接觸的都是最實用的東西。別看蘇軾、呂惠卿這些人蟾宮折桂,風光無限。其實在平縣等地,很多人並不羨慕他們。


    朝廷當官,如履薄冰,限製太多。


    比如一些算學天分很好的學生,進入商學院,畢業之後,或是從事海外貿易,或是進入銀行體係,早在幾年前,就有六藝學生年薪一萬貫的價碼。


    如今更了不得,許多六藝學子甚至擁有了股份,幾十萬貫身價並不稀奇。


    ……


    其實變法一類的事情,並不是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的,必須有社會基礎。


    王安石的變法失敗就是和社會嚴重脫節。


    而這一次則不同,以平縣的工商業為代表,一大群新興的工商集團,他們迫切需要改革土地,廢除民間高利貸,讓佃農變成自由勞動力……這一股強大的呼聲,才是王寧安願意和王安石聯手,推動青苗法的根源!


    如果沒有基礎,就隨便變法,那是活得不耐煩了。


    王方目睹了六藝學生的輝煌,他當然有心效仿,奈何他沒有王寧安的本事,眉州也沒有平縣的條件。老爺子提起來,都非常遺憾。


    可是說起來老天都在幫著他,益州衙門的人竟然集體鬧事,讓王寧安都給開革了,一下子空出了幾百個好位置!


    你說王方能不激動嗎!


    簡直就是心想事成,天助我也!


    來的路上,王方算計過了,他的中岩書院有300多學生,嘉佑二年,通過會試有388人,殿試通過389人,多加了一個王韶。


    分到川陝四路,也不過二三十人,中岩書院由於是最早的官學,捷足先登,分到了12個名額。


    在蜀中名氣頗大,成為人人羨慕的頂級書院。


    可即便如此,四年一科,每科十幾個人,相比起龐大的入學生員,還是杯水車薪,是名副其實的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比起後世的高考殘酷無數倍……


    也正是因為如此,各地書院才不願意浪費精力,去開一些沒用的課程,在他們的眼中,隻有考試用得到的十三經才是必讀之物,其餘都垃圾。


    王方也是有心無力,誰想到,一個天大的餡餅落下來,老夫子能不高興嗎!


    “王相公,不知道有什麽標準沒有,老夫也好立刻回去告訴學生們。”


    “標準嗎?家室清白,不要江卿世家,也不要頂級的豪門大戶,學問紮實,人品好,肯吃苦,肯學習,也就差不多了……那些頂尖兒的學子,能考進士的,我不和老先生搶,其他的覺得前途無望的,還有多年考試都落榜的,到衙門裏幹活,也算是體麵工作,老先生以為呢?”


    “王相公說的在理,老夫這就去!”


    王方絕對是個好老師,那麽大年紀,為了學生的前途,一刻不留,直接騎著馬,跑了一天多,從益州趕到了青神。


    到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王方不顧疲勞,直接敲響了書院的大鍾,把學生們都叫了起來。


    大家還迷迷糊糊呢,王方讓老伴打了一盆清水,洗了洗臉,精神一震。


    “老夫去找了欽差大人,想要討一個說法。欽差大人果然是不同凡響,極力穩住交子幣值,都是為了咱們巴蜀的鄉親。衙門裏有人和欽差作對,慫恿差役書吏辭職不幹,欽差大人就下令,要重新招收書吏。”


    王方挺直了腰板,笑嗬嗬道:“老夫覺得這是個機會,你們當中,不乏才俊,可是科舉艱難,大多數人還是無福蟾宮折桂。為了科舉,熬白了頭,熬幹了心血,窮困潦倒,鬱鬱不得誌,比比皆是,老夫不願大家重蹈覆轍……而且這次去衙門當差,也不耽誤科舉,如果覺得還想考試,大可以先幹幾年,多學一點本事,了解一些實務,這樣你們去考科舉,也能方便許多。”


    “醉翁歐陽修,通儒王安石,兩位大人攜手,廢除太學體,陛下更是倡導以才用人。光知道背書,光懂得做文章,不會辦事的腐儒,朝廷是不要的。”


    王方給大家講了許多,學生之中,也有人動了心思,可是卻不敢貿然答應。王方笑嗬嗬讓他們去考慮,趕快拿主意,不要錯過了絕好機會。


    說完了這些,王方實在是支持不住了,連日奔波,加上年老體衰,王方勉強回到了臥房,老伴給他煮了一碗麵條,王方隻吃了一半,倒頭就睡了。


    老先生覺得這麽好的事情,沒有理由拒絕。


    可是王方哪裏知道,學生那邊已經鬧翻天了!


    有一個年輕的學子,有十七八歲的模樣,長得很不錯,隻是有些高鼻薄嘴,顯得有些陰翳,他正對著學生們大呼小叫。


    “山長根本是糊塗了,姓王的胡來,貶斥了那麽多蜀人,讓咱們去給他當官,那不是助紂為虐嗎?”


    這小子把腿抬起,踩著椅子,怒道:“告訴你們,誰敢去報名,我程之勳就跟他沒完!”


    謔,是程家的人!


    難怪這麽霸氣呢!


    大家遲疑一陣子,突然有人開口道:“姓程的,你們家那麽有錢,過得神仙日子,自然不知道我們的艱難,能當官幹什麽不去?難道你們覺得都能考得上進士嗎?”


    有人挑頭,其他人也跟著頻頻點頭,沒錯,考上進士畢竟是鳳毛麟角,有好多人已經在中岩書院讀了四五年,花費不少,從前年開始,先是去益州府參加取解試,接著去京城參加會試,來回奔波,已經花光了家裏的積蓄,結果又名落孫山,繼續讀下去,還要等四年的光景,倒不如先去衙門做事,如果僥幸得到王寧安的賞識,能進入六藝學堂,不是考中的機會更大嗎?


    這幫學生也不傻,誰都有個算盤。


    見壓不住場麵,程之勳狠狠啐了一口,“我可提醒你們,王寧安這次是來搶交子務的,是和所有川人為敵,別看他氣勢洶洶,給他當幫凶,早晚會被清算的!我告訴你們,王寧安待不常,他滾蛋了,你們能有好下場嗎?”


    這時候又有一個人道:“什麽和川人為敵,我看根本是和你們為敵,別把大家夥都捎帶上。”


    程之勳老臉一紅,氣急敗壞,尋聲看過去,也是個年輕人,有些黑瘦,頭上還戴著一個四四方方的帽子,十分有趣。


    “是你!陳季常!”


    “沒錯,就是我!”


    這個年輕人站了起來,他名叫陳慥,字季常,在家排老四,他們家比不得程之勳來的顯赫,但是在十幾年前,他爹陳希亮考中進士,而且和他爹一起中進士的還有兩個侄子,也就是陳慥的兩個堂哥。


    陳家三人登科,傳為美談,論起蜀中,也隻有三蘇的名氣能壓得過陳家。相比之下,程之勳還真沒法和人家陳慥比。


    “程公子,大家夥都是同窗,可不是你的手下,誰不想博一個前程,你這麽攔著,算什麽?”


    程之勳哼了一聲,“我是不想讓他們跳火坑!”


    “是不是火坑,要跳過才知道!”


    “哼,你們作死,可就別怪我沒提醒你們!”程之勳啐了一口,氣哼哼離開。


    學生們互相看了看,有些人打定了主意,毅然動身,有些人還要回家詢問,整個中岩書院,都動了起來。


    陳慥悶坐了一陣,收拾行囊,竟然也直奔益州而去,他剛下山,後麵就有人追來。


    “季常兄,等等我。”


    陳慥一回頭,來的人正是同窗呂陶,兩個人平時交情不多,卻沒有想到,他也要去益州。


    “元鈞兄,你的學識那麽好,怎麽不留下來考進士?”


    呂陶不好意思撓頭,“季常兄,小弟家中貧窮,全仗著老父一人辛苦經營,實在是不忍心看著他老人家受苦。再說了,王相公不也是沒有考進士嗎!隻要有本事,就不愁沒有出路!”呂陶顯得信心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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