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王寧安吵架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他這個人才思敏捷,考慮周全,又善於推陳出新,深得“以正和以奇勝”的三味,滿朝相公,沒人能在王寧安的手裏討得便宜。


    可唯獨王安石除外,道理很簡單,他是個真正為了大宋著想,又肯辦事的,王安石提出的看法,十分有見地,把一幫宰相都比下去了。


    推行青苗法,一是減輕百姓負擔,二也是充實國庫。


    在殿試之上,趙禎就講過了,這幾年來,國庫的收入沒有明顯增加,但是開銷卻成倍膨脹,借貸多達幾千萬貫!


    王安石給趙禎算了一筆賬。


    每年國庫歲入一億貫出頭,雖然還在快速增加,但是各種債務,超過5000萬貫,按照百分之二十的利息算,一年就要拿出一千萬貫償還利息。


    而且歲入有一半是實物,無法用來抵償利息。


    也就是說,每年可動的錢裏麵,有兩成要作為利息支出。這個比例僅次於軍費,還在官吏開支之上!


    銀行是個好東西,可以解燃眉之急,但是長此下去,朝廷的收入全都落到銀行的口袋來,朝廷又該如何自處?


    難道大宋的三司,要替銀行征稅嗎?


    終於,有人的辯才能壓得住王寧安。一旁的文彥博暗暗欣喜,還真沒看出來,王安石居然是個人才,以“王”對“王”,實在是太妙了!


    文彥博這個老貨眼珠亂轉,笑嗬嗬道:“王相公,你主持皇家銀行,經驗豐富,讓銀行發放青苗錢,這是人之常情,可是你也不能太小覷了朝廷官吏,老夫相信隻要監督得當,各級衙門一定會小心做事,把青苗錢發好的,你隻管放心就是。”


    一聽文彥博的話,王寧安就皺眉頭,他無非是說自己隻想著皇家銀行撈好處,瞧不起滿朝官吏。


    這個老不要臉的,真是什麽時候都不忘挑撥離間,實在是可惡!


    “陛下!青苗錢要發,這是臣和王學士的共識,隻是青苗錢該怎麽發,會遇到什麽困難臣說不好,既然如此,那不如就效法幽州的時候,讓我們各自去實驗,以觀察成效,找出問題,總結經驗,而後,再推廣到全國,倘若行不通,也可以及時作廢,不至於誤國誤民。”


    趙禎一聽,頗為讚許。


    當初王寧安和富弼在幽州就較量過,結果是幽州大治,民心歸附,建立起穩固的長城防線,將契丹騎兵阻擋在長城之外。


    “王卿所言極是,隻是準備在哪裏施行”


    “啟奏陛下,青苗法王學士早在地方做過,證明是可行的,但一縣一軍,一州一府,畢竟格局太小,並不合適,就以一路為實驗區,臣願自領秦鳳路,王學士可以領永興軍路……臣之所以選擇這兩路,主要是剛剛遭遇水災,百姓還沒有緩過來,百廢待舉,此時最容易發生兼並土地,賤價購田的行為,朝廷提供青苗錢,可以解兩路百姓之苦。”


    王寧安提出的方案,其實很厚道的,永興軍路遠比秦鳳路要富裕,底子厚,官員執行能力更強。


    秦鳳路不但要正麵應付西夏的挑戰,還有側翼的青唐,很不安全。王寧安主動承擔難啃的骨頭,王安石也不是沒有觸動,他意味深長看了一眼,沒有多說。


    趙禎笑道:“既然如此,就按照王卿的意思辦,春耕馬上就要開始了,你們分頭落實吧!”


    ……


    禦前會議結束之後,王安石就被提拔為龍圖閣直學士,出任永興軍路轉運使,一躍成為封疆大吏。


    從進京擔任三司判官,到翰林學士,龍圖閣直學士,王安石升官的速度就跟坐了火箭似的,蹭蹭往上躥。


    如果說最高興的人,還要數他的兒子王雱!


    王雱是個神童,當年還去過六藝讀書,在六藝的時候,王雱很不顯眼,也沒什麽存在感。


    主要是兩個原因,第一王雱年紀太小,當時才七歲出頭,是個奶娃娃,能幹得了什麽,其次,王雱一直把父親視為偶像,並不像其他人那麽讚許王寧安。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或許從落生那天就是如此。


    王雱瘋狂崇拜他爹,認為王安石就是天降的聖人,救民水火,治國平天下,全都要靠他爹。


    王雱去六藝學堂,也是想領教一下六藝和他爹有多大的差別。


    隻是這一住就是5年,王雱從一個小頑童,長成了少年郎。


    在六藝的日子裏,也別說沒有朋友,唯有一個人能跟王雱玩到一起,那就是王寧澤!他們年紀相仿,通常都是王雱幫王寧澤寫詩詞,應付作業,王寧澤教給王雱拳腳射箭,還有算學。


    兩個人本是文武殊途,但偏偏比誰情誼都好,哪怕分開了,也經常有書信往來。


    當然,和王寧澤之間的交情,絲毫不能影響他為了老爹籌謀的決心。


    王雱知道老爹當了轉運使之後,非常歡欣鼓舞,可也有些擔憂。


    “爹,青苗法動了太多人的利益,首先那些舊派官吏,還有地方士紳,他們就不會答應的。”王雱道:“他們之所以暫時沒有跳出來完全反對,是因為他們想看您和王相公廝殺,最好兩敗俱傷,他們漁翁得利!”


    王安石悶頭喝著黑乎乎的濃茶,隨口道:“他們不會得逞的。”


    “那是自然!”


    王雱信心十足道:“朝堂之上,盡是蠅營狗苟之徒,他們眼中隻有自己的利益,格局心胸,遠遠不如父親……隻是,孩兒擔心,王相公為了皇家銀行,會暗中下手,破壞父親的事情。”


    王安石放下了手裏的茶杯,他抬起頭,上下看了看自己的兒子,似笑非笑,弄得王雱十分緊張。


    “爹,有什麽不對?”


    “哈哈哈,你在六藝五年,難道還不知道王相公是什麽人?”


    “這個……”王雱的臉色有些難看,隻能說道:“知人知麵不知心!”


    “不對,不對!”王安石道:“王相公能主動領秦鳳路的差事,為父看得出來,他是個厚道人。”


    厚道?


    王雱吐血三升,小白臉都憋紅了!


    爹啊,別開玩笑了,說王寧安厚道,這是開玩笑嘛?


    ……


    馬車奔行在西京寬敞平坦的道路上。


    司馬光坐在了王寧安的對麵。


    “弟子想不通!”


    “想不通什麽?”王寧安隨口問道。


    “先生,您為什麽那麽看重王安石,居然折節下交,親自去拜會他?莫非就是你們倆名字差不多?”


    好吧,司馬光也開始八卦了。


    王寧安微微一笑,“君實,你說王安石和朝堂的那些人,有什麽不同?”


    “這個……”司馬光沉默了一陣子,思索道:“他是個很純粹的人,有點天真,很單純,沒有雜質,也很固執……他或許是一把神劍,能劈開匆匆迷霧,打碎一層層的羅網,但他也可能會禍亂天下,背萬世罵名,成為和王莽一樣的人物。”說到這裏,司馬光連忙擺手,“弟子不是說他會篡位,而是變法。”


    麵對弟子的評價,王寧安突然嗬嗬兩聲。


    “君實,你沒有發現嗎?我和王安石其實是一路人!”


    “啊!”


    司馬光下意識驚呼出來,師父你要是天真單純,這世界上就沒有壞蛋了……不理司馬光的腹誹,王寧安從馬車上跳下來,他們已經到了王安石的府邸。


    這是一個不太起眼的三進院子。


    司馬光連忙去拍打門環,正巧,王雱帶著一個女孩從裏麵出來,一眼看到了王寧安,嚇了一跳,心說他怎麽來了?


    急忙小跑著過來,躬身施禮,“學生拜見先生。”


    王寧安淡淡一笑,“快起來吧,令尊可在家中?”


    王雱點頭,“在的,我這就去告訴我爹。”


    他撒腿往裏麵跑。


    那個少女沒有走,而是歪著頭,好奇道:“你就是王相公吧,大哥的先生?”


    王寧安點頭,“你可是王學士的女兒?”


    “嗯!”小姑娘脆生生答道:“我叫王青,青色的青,是不是很好聽的名字?”


    “果然不錯。”王寧安隨手從馬車上拿下來一個油紙包,送給了王青。


    王青嚇了一跳,“我爹不讓收禮物的。”


    “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就是家裏頭做的火腿。”王寧安笑道:“上次令尊去我家,見他十分喜歡,就拿了一點過來。”


    王青小眼睛轉了轉,突然捂著嘴笑起來。


    “王相公,那天是不是火腿離著我爹最近?”


    “好像是!”


    “那就對了!”王青拍手大笑,“下回吃飯,放一盤毛豆在我爹麵前,他就最喜歡毛豆,放豬頭肉就最喜歡豬頭肉……”


    王寧安這才恍然大悟,敢情王安石這個人不但髒兮兮的不修邊幅,而且連吃飯也不講究,在他看來,吃飯不過是維持生命的必須做的無聊之事而已,他從不追求五味享受,能吃什麽就吃什麽,在飯桌上,甚至懶得去夾遠處的菜,隻吃麵前的東西,絕對好養活!


    王寧安這個尷尬啊,他隻知道王安石古怪,沒想到古怪到這個地步!


    王青倒是笑嘻嘻的,將火腿接了過來。


    “王相公家的東西一定不同凡響,我哥早就說過,你們家的夥食特別好吃,弄得我也想嚐嚐。”


    “你要是願意,大可以去,不過別嫌我那亂就好。”王寧安和煦笑道。


    正說著,王安石從裏麵出來了,王青一吐舌頭,轉身快速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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