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聽到王寧安的話,真是有些驚訝。


    “王卿,你以為此事還能挽回嗎?”


    王寧安滿臉苦笑,不想挽回也不行,他的一片心血不能荒廢了。


    而且,而且王寧安不想當範仲淹第二!


    翻開趙禎的曆史,你就會發現這個皇帝是很麵的,早年被劉太後壓著就不說了,好不容易親政,想要有所作為,大刀闊斧,銳意進取,結果文官集體不配合,把什麽公務都塞給了趙禎。


    起初小皇帝還宵衣旰食,不辭勞苦,以為自己苦點累點,天下就能好點,結果呢,忙活了幾年,把身體累垮了,趙禎病了。


    這時候一幫言官跳出來了,他們煞有介事規勸趙禎,不要沉溺女色,不管國政,把身體都搞壞了,趙禎這個冤枉啊,簡直沒地方說去。


    從此之後,他學會了低頭,開始任用“賢臣”,並且將天下交給這些人,讓他們負責打理,自己專心一意做好皇帝就夠了。


    可是這些“賢臣”並沒有帶來中興盛世,反而弄出來西夏叛亂,趙禎終於發作了,他果斷起用範仲淹,希望老先生能主持變法,刷新吏治,讓大宋振作起來。可結果呢,興衝衝開始,淒涼涼收尾。


    麵對著強大的保守集團,趙禎再一次妥協了。


    再一再二,就有再三再四,王寧安很怕,他真的怕了,一手主持和遼國的和談,力推榷場貿易,假如真的失敗了,放棄了,那些文官會放過他嗎?


    指著趙禎保護自己?


    簡直笑話一樣,他連範仲淹都不護著,還能護著自己?


    他王寧安為了身家性命,為了一番心血,必須垂死掙紮,賭上最後一點籌碼,務必要把和談維護下來。


    難,很難,非常難!


    遼國那邊為了麵子,不會低頭,而大宋這邊更麻煩,群情激憤,無論自己談出什麽結果,他們都可能不買賬。


    榆木腦袋的言官清流,肯定嚷嚷著和遼國一拚到底,什麽斷絕貿易,老死不相往來……雖然士大夫們早就不種地了,可是腦袋裏裝得都是老農夫的被動保守思維,王寧安真恨不得把每一個人的腦袋撬開,給他們來一個醍醐灌頂。


    很可惜他沒有這個時間,隻能祈求趙禎沒有徹底放棄,關鍵時刻,還能挺他一把,隻有如此,還可能扭轉乾坤。


    雖然王寧安知道希望不大,但他卻不想放棄。


    畢竟他知道如果再不改變,幾十年後,蠻夷的鐵騎就會把花花世界踏得粉碎,後人隻能在故紙堆中追憶大宋的繁華……


    王寧安以為自己不會有那麽強烈的功利心,更不會為了什麽事情冒險。可是真正走到了這一步,他才發現,自己和大宋已經割舍不開了。


    他的親人,他的兄弟,他的事業……所有的一切,都不允許他放棄!


    “微臣懇請陛下準許,也懇請陛下能約束百官,以宋遼大局為重,不要意氣之爭,感情用事。須知道幾行痛快字,幾句豪氣話,背後卻是無數將士的生命,無數家庭血淚。微臣出身將門之家,馬革裹屍,死得其所。微臣不懼死,卻不想付出無謂犧牲,好不容易談出來的結果,無論如何也不能作廢了!”


    王寧安說到了動情之處,真的聲淚俱下,他做過很多戲,可唯獨這一次,發自肺腑,做事難,在大宋做點事情真特麽難!


    他的淚水流下,抬起袖子去擦拭,卻發現一方明黃色的手帕出現在麵前。


    趙禎滿臉含笑站在他的對麵。


    “到底是沒長大啊,快擦擦淚吧!”


    王寧安誠惶誠恐接了過來,趙禎一轉身,突然臉色嚴肅,變成了一塊萬年的寒鐵,從裏到外,讓人不寒而栗!


    文彥博、富弼、宋庠、龐籍幾個人全都打了一個寒顫。


    貌似不對勁兒,一團麵似的皇帝,怎麽突然翻臉了?都說人善被人欺,趙禎以往也是太綿軟了,弄得世人都以為他軟弱可欺,可是別忘了,再怎麽樣,他也是天子,龍有逆鱗,觸之必死。


    和談是趙禎同意的,把貿易當做武器,對付遼國,更是趙禎認可的國策。當時文彥博和富弼也都在場,你們當時不說,沒幾天的功夫,就鬧出了殺死遼使隨從的事情。


    你們是在打朕的臉!


    朕把江山交給你們,讓你們當家做主,可是歸根到底,這江山是朕的!朕不從你們的心意,你們就玩這一手,把江山社稷當成了兒戲嗎?


    是可忍孰不可忍!


    趙禎已經不想管是誰唆使的,毫無疑問,這筆賬就要算在文彥博等人的身上。你們跑不了!


    “王卿所談的內容,正是朕認可的,也是我大宋的國策,不容更改。這一次打死遼使隨從,錯在我方,錯在保護不力,朕一定徹查,不管牽連到誰,朕都絕不手軟!”


    這麽麵的皇帝突然雄起了,說出來的話,刀刀見骨,直奔著幾個人就來了,文彥博突然感到渾身冷颼颼的,心髒不停收縮。


    壞事了,趙禎沒有像往常一樣低頭,反而更加強硬,更加堅持了!


    “既然錯在大宋,王卿隻管放手去談,朕可以賠償,也可以賠禮道歉,還會嚴懲凶手。請他們不要因為一點小事,就影響了兩國的大局。朕之誠心,蒼天可鑒,務必讓他們告訴遼主,不要有絲毫懷疑。”


    聽到趙禎的話,王寧安徹底蒙圈了。


    皇帝這是什麽意思?


    他要力挺自己嗎?


    這還是印象當中綿軟無能的趙禎嗎?


    可以賠償,可以道歉,還要懲凶,豈不是說,談出什麽結果,趙禎都能扛下來,自己不用擔心成為文官們的靶子了?


    哎呦,我的天啊,幸福來得也太突然了!


    王寧安激動地發傻了,歐陽修偷著踢了他一腳,發現他竟然沒有反應,老夫子一瞪眼睛,“王知縣,還不多謝陛下體諒!”


    王寧安這才反應過來,連連施禮。


    “請陛下放心,微臣一定盡力維護大宋顏麵,不讓遼國得寸進尺,臣,臣這就去辦。”


    趙禎含笑點頭,王寧安撅著屁股就往外麵跑,真是高興壞了,他都擔心自己會被推出去,成為平息文官怒火的祭品,畢竟趙禎的“前科”太多了,範仲淹、王德用、張堯佐,還有以後的狄青,給趙禎當臣子,亞曆山大啊!


    萬萬想不到,這位皇帝竟然能鐵了心保自己,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莫非說自己的豬腳光環巨大,把趙禎都給照亮了嗎?


    王寧安光顧著高興,無暇體會,其實種種變化,早有跡象,六藝學堂創辦,提倡務實專業,王寧安熱情鼓吹貿易商戰,趙禎苦心研讀《管子》,在東華門閱兵,抬舉武人的地位……潛移默化之中,趙禎已經開始糾正過去的錯誤。


    他遷就文人,是因為文人能幫著他治國,可是當他發現光靠著文人不夠用,甚至會給自己添亂的時候,趙禎就開始翻臉了。


    看著王寧安樂顛顛跑了,趙禎收斂了嘴角的笑容。


    “文愛卿,富愛卿,朕當日召見王寧安,談過榷場的事情,他所奏甚合朕意。既然君臣都認可,這就是不可更改的國策!姑且不論打人的是非對錯,禮部那邊為什麽不能善待遼使,多給一些絲綢錦緞又能如何?如果國用困難,就從宮裏出。朕一年不換新衣服,兩年不換,三年五年都成!還不夠,就讓那幫奴婢都光屁股,為了大宋江山,這個苦朕可以擔,但是,朕不希望有人掣肘,暗中下絆子,耍手段,玩陰謀,想幹什麽?眼睛裏還有沒有天下蒼生?”


    大出預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幾十年來,趙禎從來沒有對自己的重臣說過如此重話。從文彥博的鬢角冒出了冷汗。


    要說起來,文彥博很了解趙禎,這位皇帝或許被捧得太高了,真把自己當成了聖人,什麽時候都想維持一團和氣,不願意翻臉,尤其是對兩府相公,也從來都是禮遇有加。


    久而久之,文彥博也難免判斷失誤。


    宋遼議和是大事情,可相比起內政,又小了很多,文彥博以為挑起一點爭端,或許沒什麽關係。他倒不是想徹底推翻和談結果,因為文官們還是不喜歡打仗的,隻是他們想把主導權搶到手中。


    至少榷場不能交給王寧安管,每年幾千萬貫的貿易,那麽大的一塊肥肉,誰看著不眼紅。文彥博原本是打算把言官們的火燒起來,逼著趙禎放棄王寧安,然後他再出麵,收拾殘局……推演了好幾遍,文彥博都覺得沒什麽大問題,雖然皇帝會懷疑自己,卻不至於翻臉。


    不得不說,哪怕是頂尖兒的智者,也會犯錯誤,文彥博這一次就栽了大跟頭兒。他隱隱察覺,罷相貶官已經算是好的,如果稍微嚴重一點,隻怕仕途就要廢了……想到這裏,文彥博是不寒而栗。


    “老臣辜負聖恩,懇請陛下降罪!”


    趙禎看著自己的宰相,沉默了許久,文彥博的老腰差點折了。


    “文相公,你回去好好徹查,切莫再辜負朕的希望。”


    幾位相公點頭,紛紛退出,趙禎突然又說道:“永叔留下。”


    歐陽修被叫住了,文彥博和富弼幾個的臉色更加淒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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