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寧宏拚命逃跑著,他已經十分虛弱,長時間吃不飽飯,缺乏營養,使得他消瘦無比,胳膊就像麻杆一樣,他都沒有想過,自己能從那個院子裏跑出來。


    盡管每一步邁出去,都頭暈眼花,眼前發黑,他還是咬牙挺著,努力向前跑著,跑著……隻要再跑出去一段,就能看到人了,就能活下去!


    他看到了人,老天爺都在幫著他。


    可是下一秒,這個人已經逃走了。


    恍惚之間,王寧宏覺得他似乎見過那個人,是二郎!


    王寧宏想大聲喊出來,可是話到了舌尖兒,又咽了回去,他曾經偷了馬,害得王寧安挨了崔氏的打。


    王寧宏畢竟剛剛十四歲,他還沒有學到父母的本事,或者說他沒有被王良珣和崔氏完全傳染,遇到了王寧安,他會臉紅,會猶豫……機會稍縱即逝,驢車已經跑了,追捕他的打手衝了上來。


    一隻大腳重重踢在王寧宏的胸口,他眼前一黑,幾乎昏死,接著又是一腳,他像是要死的魚,張大了嘴巴,突出一股黃綠的苦水,幾天沒有吃東西,他的胃裏除了酸沒有別的東西。


    有人揪住胸口,碩大的巴掌掄起來,打在了臉上,奇怪的是王寧宏竟然感覺不到疼痛了,他覺得自己從身體裏飛了出來,飄到了半空中,親眼看著一群人不斷摧殘他的身體,衣服被扯爛,一道道青紫的傷痕,不斷出現,密密匝匝,互相疊加,再也找不到一塊好肉。


    或許這就是死亡吧!


    王寧宏的眼角落下了淚,嘴裏喃喃念叨著“老——三,三郎,哥哥救不了你了……”王寧宏在低聲哭泣,突然聽到有人也在哭,他用盡了力量,睜開沉重的眼皮,一位婦人坐在床邊,在她的身後,露出兩個小腦袋,好奇地打量著他。


    “四,四嬸?”


    王寧宏從喉嚨裏,艱難發出聲音,白氏眼圈的淚瞬間流下來,她急忙起身,從外麵接過一個藥碗,小心翼翼把湯藥倒進王寧宏的嘴裏。


    “多喝點,喝完了四嬸給你百花蜜吃。”白氏用著幾乎哄小孩子的語氣和王寧宏說著,王寧宏張大了嘴巴,貪婪地吞咽著汁水,仿佛不是藥湯,而是玉露瓊漿。


    ……


    “這一次你做的很好!”院子裏,王良璟給王寧安伸出了一個大拇指。


    王寧安隻是哼了一聲,悶著頭不說話。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把王寧宏給救了,假如讓人把他打死了,正好給“自己”報仇,豈不是更好!


    “寧安,你知道爹最大的願望是什麽?”


    “金銀成堆,妻妾成群!”王寧安見老爹眉毛立起來,連忙訕笑道:“口誤,別在意!”


    “哼!”王良璟氣得扭過頭,背對著王寧安,冷冷道:“是光宗耀祖,是恢複王家的門庭,是替祖宗爭光!家族興旺了,臉上有光,家族敗落了,哪怕我們的日子過得再好,也會被別人嘲笑的。”


    王良璟又停頓了一會兒,緩緩道:“你二伯的所作所為,爹恨不得狠狠揍他一頓,把他打死了才好!可是爹不能這麽幹!”王良璟拍打著胸膛,痛苦說道:“無論如何,他身體裏流的血和我是一樣的,在大家的眼裏,他就是王家人,打折骨頭連著筋啊!眼下你二伯犯了國法,讓祖宗蒙羞,如論如何處置,爹隻能做到仁至義盡。不過寧宏和寧宣,他們年紀還小,罪落不到他們的頭上,爹必須管,不然爹的良心會不安的!”


    王良璟猛然轉身,盯著王寧安的眼睛,凝重道:“寧安,你聰明,又有上天庇護,早晚不是普通人。爹不懂太多大道理,可是我知道一句話,吐沫星子淹死人啊!如果真的兄弟相殘,骨肉分離,家裏鬧得雞飛狗跳,不成樣子,你會成為天下人的笑柄的!”


    ……


    這一次,父子倆聊了很多,準確說是王寧安在傾聽,王良璟不斷向他傾述……王寧安曾經的時代,龐大的家族紛紛走向了瓦解,親人之間的關係淡漠到了極點。


    有人不斷感歎傳統道德流失,親情淡漠,其實這是個相對的東西,道德強烈,親情緊密,就要求人們忍受很多的委屈。


    人分三六九等,二伯這樣的奇葩在各個家族當中,都不少見。要想維係家族的存在和發展,就需要容忍退讓,和為貴忍為高,吃虧是福,知足常樂……很多生存的哲學,都是在無數痛苦過後,才領悟出來的。


    王寧安不大認同老爹的想法,但是他卻也不得不尊重老爹的意見。


    大宋是個泛道德化的社會,家醜不可外揚,王寧安真的不顧一切,隻求一時的爽快,後果是不堪設想的,人是自由的,卻又無時不刻不在規矩當中!


    不尊重社會的規矩,社會就會把你拋棄!


    王寧安陷入了長久的思索之中,作為一個穿越者,他對大宋,還有身邊的人,感情是很淡漠的,他真正在乎的也就是老爹老媽,還有王洛湘和王寧澤,他銘記著父母的嗬護,記得兩個小家夥把僅有的稀粥都讓給自己,他也發誓,要讓家人過得更好,至於別人,哪怕是奶奶,太奶奶,王寧安都沒有什麽感覺,完全就是陌生人。


    這樣下去,其實是很危險的。


    沒有資本創造規矩,就隻有遵守規矩。


    王寧宏和自己的賬可以慢慢算,如果真的見死不救,那就是自己的不對了!


    深深吸口氣,王寧安懶洋洋道:“你去問問王寧宏吧,崔家的打手為什麽要追他,打他?”


    “崔家?”


    “嗯。”王寧安點了點頭,他沒有告訴老爹,自己都選擇逃避了,可是敢出去幾步,就聽人議論,說是崔家的人怎麽如此凶殘?


    和崔家有關?


    王寧安猛然想起,自己的二伯娘就姓崔,據說還是崔鈺家的遠房親戚……王寧安覺得似乎和對付崔家有些關係,他才調轉驢車,快速衝散了家丁,把王寧宏救了起來。


    剛入手的時候,王寧安都嚇了一跳。


    王寧宏明明比自己大了幾歲,可是身體竟然輕的嚇人!比起兩三個月之前,瘦的太多了,天知道他在過去的日子裏,究竟遭了什麽罪……二伯娘崔氏的確和崔鈺有親戚,論起來她還是崔鈺的遠房妹妹,隻是以往從來沒有什麽來往,二伯進入知州衙門之後,崔鈺主動找了上來,和崔氏認親,奉送了五十貫錢,還大大方方幫著王良珣把欠的錢都給還了。


    從常平倉裏弄出糧食,也是崔鈺的人暗中運作的,王良珣完全是蒙著眼睛,跳進了坑裏。


    他們兩口子都被衙門拿了,隻剩下王寧宏和王寧宣兩個兄弟在家,當天晚上,就有崔家人趕來,收回了房子,逼著兩兄弟去做苦工,不幹活就不給飯吃,挨打挨罵,更是家常便飯。


    “四叔,你看看這個?”


    王寧宏艱難地抓起褲腿,腳踝處一大片粉白色的肉,和周圍黃色的皮膚形成鮮明對比,有些地方還沒有完全愈合,流出難聞的膿水。


    “這是怎麽回事?”王良璟驚問道。


    “掉,掉進鐵鍋,燙的。”王寧宏斷斷續續,訴說了這些天的經過,他們被安排在了一個酒坊幹活,天不亮就要和其他成年人一起挑米,洗米,蒸熟,發酵,澄清,再用大鍋煮酒……整天勞作,幾乎沒有休息,一天隻有兩張可憐兮兮的餅子,一碗清澈如水的菜湯……當初崔氏那麽對付王寧安,她怎麽也想不到,才幾個月的功夫,她的兒子遭到了變本加厲的對待。


    不到一個月的功夫,王寧宏就瘦了一二十斤,王寧宣剛剛十歲,比他哥哥還慘,昨天的時候,他負責看著蒸酒,結果中途睡著了,被工頭綁在了庫房裏,狠狠抽了二十幾鞭子,打得昏死過去。


    王寧宏拚命哀求,隻換來了一頓老拳,他痛哭,哀嚎,沒有人能幫助他。第二天早起,他依舊要去幹活,弟弟綁在庫房,不吃不喝,沒有大夫,要不了多久,就會死去……王寧宏唯有拚死一搏。


    他趁著中午吃飯的時候,從崔家的酒坊跑出來,可是依舊被打手和家丁發現,不要命地追趕他……


    “四叔,小侄過去有太多不對的地方,想怎麽罰就怎麽罰,我求求你了,救救三郎吧,他都要死了!”


    王寧宏掙紮著爬起來,用腦袋撞著枕頭,淚水橫流,看著讓人心疼。


    “可惡!!”


    王良璟氣得把手裏的杯子捏碎,“你先等著,我這就去把三郎救回來!”


    “別忙!”


    王寧安突然從外麵走進來,麵色嚴峻,走到了王寧宏的窗前,大聲問道:“酒坊的產量多嗎?”


    王寧宏不解其意,隻能下意識說道:“多,太多了,都是燒酒。”


    “崔家還有沒有其他酒坊?”


    “好像有,我聽說光是滄州城就有兩三個,城外還有更多!”


    王寧安點了點頭,猛地轉身,“爹,你馬上去衙門,直接找到包大人,告訴他崔家走私的案子有線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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