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詞叫做秉燭夜談。


    今晚卻出現了一場秉把夜談。


    秉啥把呢?


    火把!


    地點就設在村中,恰是顧天涯家裏的小院,所謂小院,其實是個形容,實際上哪裏能稱得上院子啊,完全就是一圈破破爛爛的籬笆牆。


    就算這等家境,在顧家村還算情況好的,畢竟家裏有著男丁,顧天涯也算勤奮,他能砍來樹木編成籬笆,圍在四周形成一圈小院牆。


    村裏其她人家可就比較慘了。


    一般是用樹枝子圍成個院院,土坷垃歪歪斜斜築成個小屋,屋頂上麵苫點茅草,勉強算是一個遮風擋雨的窩。


    甚至還有更窮的,連樹枝子小院也弄不起,全家就隻有光禿禿一間小屋子,大半夜的孤零零老嚇人了。


    沒辦法,這就是河北道現實情況,不止顧家村如此,許多村莊也都如此。


    世上任何事,就怕與人比。


    因為顧家村如此之窮,竟然導致顧天涯家變成了村中首屈一指的‘富戶’,單憑這個籬笆做成的小院,就比其餘十四戶更有臉麵。


    所以夜談的地點就放在了顧天涯家。


    家裏的院子實在太小,然而驛站編製卻有一百個兵,這麽多的人,肯定不能全進來,於是,院子外麵也都站滿了人。


    足足九十九個兵卒,個個手裏舉著火把,火光照耀之間,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路巨匪在此設立了聚義堂呢。


    顧天涯明顯有些無奈,此時正在小聲對女戰神表達自己的抱怨,輕聲道:“寒冬臘月,天這麽冷,你就不能等到明天麽,非得連夜讓大家商量事?”


    “當然,不能……”


    女戰神直接白了他一眼,哼哼唧唧道:“顧家村設立驛站乃是大事,能否建成關乎著你的顏麵和名聲,此事豈能拖拖拉拉?做事就得幹脆利落!別說是寒冬臘月,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繼續……”


    顧天涯歎了口氣,再次道:“你知道的,我根本不在乎名聲。”


    “可是我在乎!”


    女戰神陡然一瞪眼睛,咋咋呼呼道:“你是我的人,怎能被人看輕了?還有還有,娘子軍聲名赫赫,做事一貫雷厲風行,打從建立這支軍伍的時候開始,娘子軍從來就沒有拖拖拉拉的時候,說幹,就幹,不耍嘴皮子,隻會動真格。”


    顧天涯哭笑不得,不得不提醒她道:“你可千萬不要入戲太深啊,你還真把自己當成娘子軍的人了啊?”


    哪知女戰神突然探手入懷,轉眼間掏出一個銀子製作的小牌牌。


    她把小牌牌朝著顧天涯眼前晃了一晃,小臉之上全是得意和古怪的笑容,一臉狡黠道:“看到沒有,這是令牌,我那位閨蜜親自送給我的,從今天開始我也是娘子軍的人。”


    顧天涯愣了一愣,微微有些吐槽道:“果然有後台罩著就是了不起。”


    吐槽之後,突然有些好奇,他忍不住湊過去頭,低聲問道:“卻不知你那閨蜜給了什麽照顧,欲要讓你擔負何等職責?”


    “嘻嘻!”


    卻見女戰神更顯得意,一雙小手不斷把玩著小牌牌,突然老氣橫秋咳嗽一聲,大喇喇道:“吾乃,驛站賬簿主事也。”


    驛站賬簿?


    還主事?


    顧天涯麵色呆呆,他很肯定自己的構想裏麵沒有這個職位。


    卻見女戰神也不知怎的,俏臉隱隱似是微紅了一下,突然語氣有些期期艾艾,躲躲閃閃道:“所謂賬簿主事,管的乃是錢糧和收支,以後凡是這座驛站的財產用度,都得由我親自來掌管……”


    “那不就是管家婆麽?”


    顧天涯還沒有開口說話,旁邊忽然傳來一個小寡婦的聲音,那小寡婦聽著像是有些好奇,其實卻隱隱帶著一些醋意。


    她吃醋的原因很簡單。


    管家婆,管著整座驛站的錢糧和收支,說白了,就跟一家之內女人負責掌管財產一個意思。


    再聯想到顧天涯將會幫著牛老四管理驛站的所有正事……


    女戰神的心思昭然若揭。


    她根本不是想當驛站的管家婆,她分明是要當顧天涯的管家婆。


    難怪小寡婦會有醋意,故意用好奇的聲音戳穿提醒。


    可惜顧天涯還沒來得細想,忽然旁邊再次傳來一個聲音,但見牛老四杵著大腦袋湊了過來,甕聲甕氣道:“管家婆啊?那可好呢!能管錢,能管家……”


    他一臉憨憨的誇著人,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麽,連忙臉色一變,很是鄭重的對著女戰神道:“不過俺得跟你說說,俺牛老四可不會胡亂娶妻,俺家將軍早就跟俺說了,他已經給俺物色了一個好媳婦,過不幾天就給俺送來,讓俺牛老四也能成個家,你這女子雖然長得怪好看,可你不能成為俺的管家婆。”


    憨傻之人,毫無心機。


    心裏想著什麽,他就會說什麽。


    他這一番話說得憨裏憨氣,任誰都能聽出乃是發自赤誠,唯有女戰神怔怔一呆,俏臉現出哭笑不得之色。


    牛老四卻以為這個好看的女子傷心失望,連忙安撫道:“你這女子,也別難受,如果你實在想找個男人過日子,那俺可以把俺的兄弟介紹給你。”


    說到這裏,突然一把拉過顧天涯,獻寶一般道:“你瞅瞅,這就是俺的好兄弟。俺家將軍說了,俺這個兄弟可聰明呢。俺家將軍還說,讓俺以後全聽兄弟的。雖然俺是驛站的驛長,但是這座驛站是俺兄弟說了算……”


    女戰神原本被他憋得胸口起伏,幾乎就要出聲嗬斥這個大傻子。


    結果突然聽到傻子要給她介紹男人,並且介紹的還是顧天涯,女戰神登時一腔怒氣消散無蹤,甚至心裏竟然還有一些小歡喜。


    但她故作矜持,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架勢,俏臉之上擺著莊重,分明言不由衷道:“其實我才不在乎什麽管事不管事,我主要是得幫著臭小子管著驛站的事,男人嘛,總是粗枝大葉,不管著可不行,不管著會出事……”


    這時陡然聽那小寡婦開口,語氣頗帶酸意問道:“那如果以後天涯兄弟升了官,要去別的地方當官怎麽辦?”


    女戰神對所有人都是語氣平和,唯獨對村裏的小寡婦們很不友好,聞言立馬大聲反駁,怒氣衝衝道:“他能升官,我自然也跟著升官,不管他去哪裏,我都跟著一起去,哪怕他去當皇帝,我也繼續管著他的錢,誰若不服,先跟我吵一架再說。”


    堂堂公主,竟和一個小寡婦撕鬧,幸好眾人都不知她的真實身份,否則絕對會跌碎一地的眼珠子。


    那個小寡婦乃是窮苦出身,此時哪裏有底氣敢和女戰神爭辯,再加上村中的二嬸狠狠瞪她,她隻能唯唯諾諾縮了回去。


    女戰神頓時吐氣揚眉,感覺比打勝了一場戰役還要得意。


    ……


    經過這麽一鬧,所有人都知道驛站將會多出一個女管事,顧天涯沉吟半天,忽然覺得這樣也挺好。


    自古官場爭鋒,都需身後有人,驛站雖然算不得正式官場,然而畢竟算是踏入了官場半步。


    以後迎來送往,終歸要和官場之人打交道,而一旦和官場之人打交道,不免就會滋生出各種利益紛爭。


    既然要有紛爭,那就得有後台。


    恰好‘小姨’乃是那位公主的閨蜜,有她待在驛站之中說不定能收奇效。


    這事細細一想,絕對利大於弊。


    顧天涯突然輕輕吐出一口氣,轉頭對著牛老四微笑一下,道:“牛四哥,您覺得冷不冷?如果覺得還能撐住,那麽兄弟有些事情想跟您商量商量!是關於驛站建造的事,須得好好規劃才行……”


    這話說的十分謙恭,並不因為牛老四腦子不好而輕視,相反很是恭敬,分明帶了請示的味道。


    牛老四明顯很是開心,咧開大嘴憨厚直笑。


    這憨傻漢子使勁拍著胸口,不斷表現自己道:“兄弟你看看,俺可壯著呢!不怕冷,凍不著。”


    顧天涯點了點頭,又把目光看向院裏院外的兵卒們,再次道:“兄弟們冷不冷?能不能撐得住?”


    百十個兵卒嘻嘻哈哈,舉著火把道:“這點寒冷算個什麽?北邊的邊境才叫冷。顧家兄弟,你不用在乎大家,咱們都是軍中老卒,一整夜不睡也無所謂,倒是你,身板子有點弱啊,不如你去屋裏坐著,烤著火盆暖和暖和。”


    顧天涯鄭重搖頭,沉聲道:“哥哥們挨冷受凍,我這個做兄弟的怎能去烤火?”


    兵卒們怔了一怔,看向顧天涯的目光忽然多了一層親切。


    反倒是女戰神這時有些歉疚起來,突然輕輕一扯顧天涯的衣角道:“要不,明天再議事?天太冷,你可不要凍壞了。”


    停了一停,緊跟著又道:“士卒們也不能凍壞了。”


    然而顧天涯卻突然豪氣生出,陡然輕笑出聲道:“既已挨了凍,不能白挨凍,雖然這天氣很冷,但是大家的心裏都熱著,既然所有人都盼著驛站,那咱們就早一點開始建造這個驛站……”


    說著猛然起身,目光赫然看向屋子方向,大聲道:“娘親,今次可得求您幫幫忙了啊。”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唯有女戰神目光輕輕在閃,依稀是在暗暗猜測著什麽。


    她隱隱記起來,顧天涯好幾次跟她說過,無論讀書識字也好,還是各種見識也罷,似乎都是顧天涯的娘親所教,所以顧天涯才會懂得比別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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