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芊鈺趕到酒樓等了整整一日。


    早過了約定的時辰,也未見夏環佩嘴裏的幾個事主,不由蹙眉。


    決心趕到夏府大門前,去看個究竟。


    她悄然來到了夏府的正門。


    大戶人家的正門若沒有什麽大事,均是緊鎖著的。


    夏家大門前空曠的石板路上,偶爾會有五六歲的調皮孩童,玩著跳房子,踢毽子這樣適合在寬闊的地方玩的遊戲。


    今日卻格外的冷清。


    哪裏有夏環佩嘴裏的七人?


    莫非已經走了?


    正在疑惑間悠長的巷子裏突然傳來熙熙攘攘的說話聲,夏芊鈺不由抬頭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灰蒙蒙的天空下,一抹亮色襲眼,定睛一瞧,不是夏環佩又是誰?


    石榴紅色的夾棉長裙,外麵一條白色帶帽鬥篷,帽簷邊一圈毛茸茸根根分明的狐狸毛將夏環佩一張臉襯托的如同粉雕玉琢一般。


    雙眉間的花鈿,隨著她說話的姿勢,若隱若現。


    夏家女兒標誌性的杏核眼,顧盼生姿,讓她站在一群人間是這樣的不同。


    夏芊鈺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百年不變的胡裝,褐紅色的緞麵夾襖,簡單的單發髻,黑色的素麵靴子,不由苦笑了一下。


    夏環佩被幾個穿著幹淨新棉衣的人簇擁著,像是要去什麽地方。


    在快要被發現的時候,夏芊鈺趕緊躲了起來。


    這麽晚了,這是要去什麽地方?


    她準備等夏環佩晚上來桂園給娘親請安的時候再一問究竟。


    今天正是二十四節氣中的小寒,將要進入一年中最冷的日子。


    大寒小寒,冷成冰團。


    寒風嗖嗖,夏芊鈺抱了抱胳膊,佝僂著身子,朝著離著桂園最近的南門走去。


    進了園子,綠蔓連忙將她包裹在暖融融的披風裏。


    “四小姐今日這樣早,可曾用過晚膳了,如果沒有,奴婢馬上去做。”幫她披好披風之後,綠蔓畢恭畢敬的說道。


    夏芊鈺轉頭看了綠蔓一眼,她稚氣未脫的清秀的臉龐上,鼻尖被凍得紅彤彤的,單薄的棉衣根本就不夠禦寒。


    身子也忍不住想要佝僂成一團來取暖,但是又不敢,站不直,身子便有些發抖。


    “前院還是不派冬衣給你們嗎?”夏芊鈺惱怒的問道。


    綠蔓委屈的搖了搖頭,“前院的管事嬤嬤說白姨娘沒有派分桂園的家用,說什麽也不給,碧水今日又去了。”


    “太太呢?她的冬裝領到了嗎?”夏芊鈺驚慌的問道。


    這些日子她忙昏了頭,每日的晨昏定省,竟然忘了關注娘親是否有冬衣穿。


    綠蔓臉上呈現驚恐的顏色,支支吾吾的不敢說話。


    薛大娘正巧從夏氏的廂房走出來,見到夏芊鈺,忙走過來熱絡的說道:“四小姐今日回來的倒早,我給太太熬了一些羊湯,馬上給您端一碗來驅寒。”


    “綠蔓,你下去幫我端湯,我和薛大娘有話說。”夏芊鈺轉頭囑咐道。


    這桂園雖然隻是一進一出的小院子,卻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圓形拱門進入之後,便見蕭薔,繞過蕭薔便是天井,天井正中有一棵金桂樹。


    北房為上房,夏氏卻讓它空著,住的是東廂房,與夏芊鈺隻有一條遊廊相隔。


    天井正對著中堂間。


    她將薛大娘請到中堂間坐下。


    薛大娘為家中老仆了,不曾客氣,坐下之後,笑盈盈道:“四小姐,您有話便問吧!我一定知無不言。”


    “娘親的冬衣,前麵是不是沒給派發呢?”夏芊鈺話中有怒氣。


    這話讓薛大娘麵露難色。


    太太囑咐了讓她別說,別給四小姐添堵。


    但是如今看夏芊鈺的模樣,像是已經知道了。


    平日裏她早出晚歸,桂園中的事情都不太清楚,今日無意間回來撞見,想是瞞不住了。


    “太太穿的都是舊衣,今年的冬衣還未領到。不光如此,幾個丫鬟的月銀也不給了,是太太當了首飾勉強貼補著。”


    夏芊鈺聽後大駭,“吃呢?這些日子娘親都吃什麽?”


    這件事情居然沒有一人同她講,將她置於何地。


    “四小姐莫要急,急壞了身子,前麵的人可就樂了。小姐您和膳房的關係好,這方麵他們倒還沒有為難,該給的糧食蔬菜樣樣不少,隻是魚肉少些,倒還能過。”


    娘親還沒死,前麵居然當她死了一般,不聞不問。


    以往至少吃穿用度都不曾少,雖然苛刻,但是至少還有,如今冬日的炭火棉衣都克扣下來,這是要將娘親往死裏逼啊!


    總算知道為何前世娘親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原來是那心黑的白氏和心狠的父親,將娘親關在這天寒地凍的別院,不聞不問,終日無人與她說話,缺醫少藥。


    她無意識的將手蜷成團,捏得骨節發白。


    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沉沒,一臉肅然。


    薛大娘從未見過這樣的夏芊鈺,不禁有些畏懼。


    在她的印象中,四小姐似乎永遠長不大,永遠不知道人間冷暖,世態炎涼。


    雖然於情理不合,其實她內心深處對四小姐是有些怨懟的。


    當初她為了個毛頭小子,便將夏家拋開,將生她養她的娘親拋開。


    她心中的怨懟,在這一刻,在看到四小姐此刻表情的這一刻煙消雲散。


    她在夏芊鈺的臉上看見了憤懣和怒火,還有一股狠勁兒。


    她放下心來。


    有人替太太去爭,太太不會一直受這樣的屈辱。


    聽到薛大娘的匯報,夏芊鈺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平靜下來。


    “娘親知道了前麵的態度,有什麽表情?”


    薛大娘小心翼翼的打量著夏芊鈺的表情,卻並未有半點隱瞞。


    “夫人沉默之後,隻說男子薄情,狼心狗肺,之後便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夏芊鈺反問。


    “是的,四小姐。您給抓的益氣養顏的藥膳,太太定時喝,每日飯食用量也並未減少,精神也是不錯的。”薛大娘貼身伺候,自然清楚。


    夏芊鈺稍微放心了一些。


    “薛大娘,您多陪娘親說說話,以後我也會盡量如同今日一般早些趕回來。丫鬟的月銀,也讓娘親放心,我自會想辦法。”


    這是一道溫和寬厚的女聲從後麵響起,“你想辦法?你該如何呢?娘親雖然隻是深宅婦人,也知琴川的天下不好打。”


    夏芊鈺和薛大娘忙站起來。


    “娘親,您這麽來了?”夏芊鈺問道。


    “太太。”薛大娘行了一禮。


    “我在房中看書,見薛媽出去良久不回,便出來看看,問過綠蔓,說你們在中堂,便過來了。我來正有事情要跟你說。”夏氏找了椅子坐下,坐姿端莊。


    夏氏頗有幾分姿容,姣好的麵容下,眼睛如一汪秋水,深邃卻並不枯槁。


    見努力有了效果,夏芊鈺也心安了些。


    “娘親,您說。”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娘親也不瞞你。碧水,綠蔓,綠蘿,碧越四名丫鬟的賣身契一直在我這裏。


    如今她們四人前麵已經不管,四名丫鬟也是命苦,無處可去。


    我這院中,隻留薛媽和綠蘿便可,另外三人你帶到酒樓中,為她們尋個差事,以免她們流落街頭。”


    夏氏似乎已經想好了,將幾個丫鬟的賣身契都取了來。


    她從袖中取出賣身契,然後放在桌上。


    “娘親,這如何使得?別家的太太,貼身的使喚丫鬟,茶水丫鬟,灑掃的丫鬟,至少八名。您何苦委屈自己?女兒不同意。”夏芊鈺身為夏家的女兒,自然知道夏氏以往的排場。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夏氏雖然被安放在這別院中,有這四名丫鬟伺候著,至少還對前麵有個念想。


    “娘親也想通了,立在什麽山頭謀什麽樣的出路。桂園中本來就沒有什麽事情,u看書.uuanshu以往需要這樣多的丫鬟,一來是給人看,二來是確實需要迎來送往,每逢節日,茶水蔬果便要不重樣的往迎客的中堂送。


    如今,這桂園除了環兒,終日沒有他人。茶水丫鬟便不需要了。使喚丫鬟,我一手調教的綠蘿也就夠了。


    娘親心意已決,便這樣辦了。剩下的事情便由你去跟她們三人交代吧!”


    夏氏說完,不等夏芊鈺在說話,扭頭對一旁候著的薛大娘說,“薛媽,昨**描了個梨花的樣子,我瞧著不錯,給四小姐繡在中衣上,倒是好看。”


    “是啊!太太,待會兒我便再描幾個花樣子,讓您挑挑。四小姐終日穿著男兒裝,也就中衣上能夠有些不同。”


    一主一仆說著話,便出了中堂間。


    留下夏芊鈺一人,百感交集。


    她本來不打算直接介入夏家瑣事中。


    但是眼見著夏家的家產要落到白氏的手裏,娘親被逼到死角,夏家以後亦是災禍不斷。


    夏芊鈺終於下定決心,必須要幫娘親奪回主母之位。


    而且要讓夏環佩奪得琴坊以及玉石場的經營權。


    而屬於她的嫁妝,四個田莊,臨街的商鋪,她也要奪回來。


    可是要達成這一切,除了她要獲得夏少恭的諒解和認可之外。


    有一個人也是必不可少的,那便是回了西塘鎮之後便沒有了任何消息的錦謖禾。


    不知他到底怎樣了,是沒想好該如何與錦老爺錦夫人攤牌,還是說遇到了什麽別的麻煩事。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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