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珠覺得,這段時間簡直糟透了,她是個習慣了獨立做主的人,猛不丁再跟長輩們處在一起,各種不舒適。


    騰出空來的王氏,教育起閨女來那叫一個狠,從阿穗端了那碗湯藥出去,一直到各間屋裏都熄了燈安歇,灶房裏的母女倆還在繼續。


    “就算是你姥有地方做的不對,她年紀大了,你好好講道理不行嗎?非要給氣倒在地上才算安心?”


    “阿珠我不管你在外麵有多大的本事,這是你的家,是你親爹親娘親姥姥,做人不能全憑自己的意願……”。


    被教訓了的小丫頭低著頭保持沉默,雖然她心裏其實也有百般叫囂,阿珠的眼睛直直的落在鐵皮爐子的底座上,忽然的,有了鄙棄自家的熟悉感覺。


    事實上她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她以為自己進步了,蛻變了,由原來的內向怯懦,變得勇敢堅強能說能做了,其實,一切都還在原點。


    母親在等待著她的解釋,或者是她的疑問也可以,但是,越是被逼問被指責,阿珠就越是說不出口,寧願這麽死扛著。


    前世裏,父母發現她不怎麽跟小朋友一起玩耍,總是單獨上下學,就特意詢問過她原因,那時候,她也是悶著頭啥都不說。


    到後來,大家都以為這孩子天生內向,反正也老實不生事,就隨她去了。


    哪裏知道,所有的症結,就隻是一個小小的“綽號”而已,沒準兒起初叫這個綽號的人已經忘記了這麽回事,卻留給了阿珠整整一世的陰影。


    阿珠的眼睛裏麵蓄滿了淚水。不是因為王氏的教訓太過嚴厲,而是看到了自己那一顆其實還始終包裹著,不敢裸露的心。


    沒有安全感,喜歡跟所有人保持距離,遇事情不敢溝通,隻學會了硬碰硬,還自以為這便是脫胎換骨的勇敢了。


    其實這一切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呢?前世的齙牙。長了便長了。被人嘲笑幾聲也屬於正常,如果一起初就坦白的跟父母說明了:我聽到人家叫我“齙牙豬”,我很痛苦。我不敢到人堆多的的地方去……


    那麽,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母親可能會想辦法給自己找醫生谘詢齙牙的處理問題,敲掉一個多餘的牙齒或者做做矯正。問題就解決了。


    前世的阿珠,就會像一個最正常的小姑娘一樣成長。見到美好的東西會渴望,會去追尋,失敗了悲觀上一陣子,然後又忘得一幹二淨。繼續追求新的渴望……


    為什麽那時候沒有這麽做?沒有敢於跟父母坦白自己的心境?是不信任父母可以幫助自己解決在當時看來是天大的事兒嗎?


    歡子的書信放在自己的書桌上,為什麽趕緊丟給別的女生?當時或許隻要笑一笑,或者開玩笑似的問一聲:“歡子。不是給我寫情書的吧?”


    最遜最遜的法子,裝作沒發現。偷偷藏進自己的書包不就行了?


    歡子的一腔熱忱就不會被冷水澆滅,一段美好的愛情,或許就開了一個曼妙的頭兒……


    卻原來,自己缺少的不單單是勇敢,是自信的心態,還有與外界的語言溝通能力。


    心裏有話說不出來,這是一種病,心裏有話不肯說,是絕症。


    得治。


    昏黃的油燈下,小閨女無聲的抽泣著,淚水浸濕了夾衣的膝蓋部分,涼涼的……


    “別說了!”陳大川的聲音在灶房門口響起,似乎也憋著一股子火氣沒發泄出來似的。


    然後,又努力壓低了聲音,規勸老婆:“阿珠——好不容易才回家,累了一天,叫她睡覺吧。”


    王氏的嘮叨和數落,終於告一段落,婦人家,忙忙碌碌的,逮著個機會數落一回孩子也不容易的,尤其是阿珠這種沒尾巴鷹一樣的孩子。


    “那——我堵上爐子,阿珠你——咱明兒個再接著說——”,王氏站起身子,彎腰去夾蜂窩煤球。


    “娘——爹——”,淚流滿麵的小閨女卻突然發魔怔似的叫了兩聲,然後機關槍一樣“突突突”的一連串發射……


    “我這次回來老是覺得不痛快,爹娘你們是不是忘記了當初在陳家莊,老宅兒的人是怎麽對我們的,是為什麽那麽苛待我們?不就是重男輕女嗎?不就為了我們是女孩兒不受待見嗎?現在咱自家裏也是那樣了——”。


    “我大姐二姐成親,你們都沒舍得多陪送點東西,我回家了,也隻想著多留東西給你的兒子們,爹,娘,你們知不知道這很不讓人舒服?大姐二姐三姐和我,你們是當自己親生孩子看待的嗎?你們不是在走老宅兒我奶奶那條道兒?”


    噴出了積蓄已久的不痛快,阿珠的眼淚流得更凶,可是,心裏卻驟然豁亮了許多。


    說出來了,病就好了。


    人總是懼怕還未發生的事情,人總是喜歡提前臆想,這些話我即便說了,那肯定也沒有好收場,我要是這般說,他肯定那般答,全做的無用功,所以,我這麽聰明理智的人,事先設想到結果,就不說了。


    但是還未真實發生的事情,你能保證就一定會按照你預設的那個最糟糕的結果發生嗎?


    隻有坦坦蕩蕩說出來,麵對的那個結果,才是真實的。


    阿珠的連珠炮,很是狂轟亂炸了一番,陳大川跟王氏在風中淩亂了好大一會兒,才算是沒全暈。


    過去那一段苦日子,誰能忘記的了?王氏一年一年挺著大肚子,為了那個生兒子的願望苟延殘喘,母豬似的一個接一個的生產,還要挨餓受凍被打罵,阿蘭阿草每日裏癟著肚皮上山挖野菜回家幹雜活兒,阿穗幾乎沒被餓傻,阿珠幾次遭親奶奶下毒手……


    回想起來,王氏渾身還忍不住要打幾個冷戰。曾經就是水做的骨肉,這會兒回歸了本性,抱了閨女淚眼婆娑起來。


    陳大川的鼻子也酸了,他是個大老爺兒們,不會深陷在痛苦的回憶裏拔不出來,他還需要回答閨女的質問呢!


    “胡說——個啥呢!阿珠你——真是!”


    索性,漢子關了灶房的門。在屋裏跺跺腳。外邊,挺冷的。


    灶房裏就倆座位,他也不坐。蹲在地上又回歸了農村莊稼漢的形象,搓搓兩隻手掌,解釋的顛三倒四:“你弟弟們,不是小麽?一下子添了倆兒。咱這家業又單薄,萬一將來不成器。連吃喝都顧不上,我們也是犯愁。”


    “你大姐二姐,我們放心,嫁的人家都夠富足的。也不會給她們氣受,就——沒多給嫁妝,下麵。還有你們四個娃兒呢!要是阿穗跟你以後嫁的不好,爹娘也能多陪襯著些……”。


    “阿珠你打小是個有福的。蛇大仙罩著呢,我們最不擔心的就是你,你花錢大手大腳,咱家底又不厚,你姥也是思謀著,與其給外人漲臉麵,不如多給家裏積攢些,倆小子以後的花費大著呢,你說他們念書能行,那更是葬錢的買賣,你姥爺也盼著他倆能讀出個門道來光宗耀祖呢,就——”。


    說開了,其實這樁家庭矛盾也不算多大,用王氏的總結語來概括就是:“當爹娘的,最偏向誰?不一定是重男輕女,他們最掛心的,永遠是最弱小最貧窮的那個子女,誰富裕,就不掛心誰,甚至,還跟你姥似的,思謀著從那個富裕的身上,挖下些添補那個弱小的,就這麽簡單,等你以後生了孩子,就知道了。”


    “娘明兒個也要說說你姥,不能偏心偏的忒狠,讓閨女們寒心。”


    阿珠狠勁兒抹一把眼角,腫著倆鈴鐺笑了:“我聽懂了,您也別說我姥了。”


    小丫頭再看看一旁滿臉糾結的親爹,舉起右手發誓:“爹,你放心,倆弟弟讀書的事兒包在我身上,我一定會給他們找最好的書院最好的先生教授課業,男孩子不能嬌養,請您相信我的教育方式,將來,他們要是不成器,我負責養到底。”


    那麽聰明靈透的虎頭豹子,加上用心雕琢,怎麽會不成器?


    現在老宅兒的爺爺奶奶也都過世了,陳大川再沒有額外的離譜的花費,家裏的鋪麵也過得去,大財沒有吃喝還是夠用的。


    陳大川先暈暈乎乎的回房了,王氏母女倆堵了爐子關灶房的門,阿珠蹭蹭母親的肩膀,輕聲說道:“娘,我原先不懂事,不知道你們這日子過的憂心忡忡的,從今年起,我每年給你二百兩銀子當私房,你攢在手裏,心就不慌了。”


    “傻孩子,早先是因為你爹老偷著往老宅兒送錢,我這心裏犯堵,u看書ww.ukans 就管製的嚴些,上次你爹折騰那個‘七七四十九天’的守靈,我說那八十多兩銀子是咱家僅剩的了,其實娘還有家底呢,你的錢自己留著吧,還要負擔倆小子讀書呢!”


    王氏說著話,還緊張的盯著丈夫的背影,那做賊的神態,讓阿珠的心頭酸酸的。


    曾幾何時,小小的阿珠立誓,要讓爹娘過上吃喝不愁銀子滿手的舒心日子,現在,怎麽為了這些身外之物,鬧騰的家裏雞飛狗跳起來了?


    “阿珠,娘知道你辛苦,你姥他們確實也偏疼了虎頭跟豹子一些,你別計較,有娘疼你們呢,咱們娘兒五個,在老宅兒那麽苦的日子都熬過來了,我自己生的閨女我知道,個個兒都是好樣的,誰的日子也過不差!”


    你看,把話說開了,是一件多麽明智的事情!(未完待續)


    ps:感謝雲楓樹的爆竹,感謝淡雨思涵的紅包,感謝的粉紅票!


    新春佳節吉時已到,寂寞給各位親朋好友拜年啦!祝2015平安健康紅紅火火好運氣!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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