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珠開始了一段最輕鬆的日子,每日裏溫先生帶著三個弟子和兩隻蟒蛇在大青山遊走,回返時四人在二樓平台讀書寫字,或者高談闊論抑揚頓挫,對兩個小子的童言稚語溫聲教誨……


    她隻需要每日為這些人準備好豐富的野餐或者早晚餐,然後就可以跟著棒槌到養豬場的規劃場地轉轉,或者去二大娘家,偷偷補充點泉水和水果。


    別墅這邊的用水也全換了,為了方便洗浴,阿珠另外定做了幾個長長寬寬的木質浴缸,讓爬山歸來的師傅徒弟們可以從從容容的泡個澡。


    養豬場建好,並接納了二十多頭小乳豬的時候,李千總攜夫人專程來了一趟,看看煤山的進度,看看兒子的生活質量,也看看久未謀麵的阿珠……


    兒媳婦生下了長孫,夫妻兩個的大心思也了了,京城裏有親家守著兒媳和孫子,便帶著老太太返回了李官鎮,結果一路舟車勞頓,老太太的身子一直不爽利,就更沒時間考察考察兒子的學問,歡兒打著溫先生的旗號要到鄉下來,到底效果如何呢?


    阿珠從養豬場回來,還是一身柴禾妞的土布短打扮,棒槌娘給她做的鞋子雖然新,到底隻為的幹活穿,連朵花都沒繡上,腦袋上手腕子上更是光禿禿的啥都沒有裝戴,一條麻花辮子耷拉在前胸,就是唯一的點綴。


    即便是小姑娘剛剛運動之後臉色白裏透紅,洋溢青春光彩,那也入不了千總夫人的“慧眼”。


    李千總則不然,他最喜歡的丫頭就是阿珠了,簡直是走到哪裏就誇讚到哪裏。無論京城裏誰家的閨秀,他都覺得距離阿珠太遠太遠……


    一輩子就生了倆兒子的千總大人,這是把阿珠當成自家閨女看待了呢,雖然老婆是萬分的瞧不上這個“野孩子”的。


    “阿珠——哈哈——都長的這般高了?跑出去這好幾年,變化可真大!”李千總甚至還想伸胳膊抱一抱小閨女呢,結果發現長大了,隻好收回去。


    “哈哈——知道你不喜歡花啊首飾啊。天賜叔隻給你帶了條牛。殺好的,連皮帶骨頭一樣不少。”


    這是又有誰家的黃牛不幸意外死亡了吧?阿珠皺皺鼻子,還真懷念牛肉幹兒的味道了。


    “叔。嬸兒,趕緊家裏歇歇,歡兒得到黃昏才下山呢,今兒溫先生準備的畫具。說是要教授山水畫……”。


    見到故人,阿珠也歡喜的不行。頭前引著路,還在打問幹將家的孩子生的啥樣。


    “漂亮嗎?可愛嗎?長得像幹將哥哥還是像嫂子?怎麽不跟著你們回李官鎮?”


    馬車裏的千總夫人這才有心思回答,誰提起小孫子她都歡喜無限:“那可不漂亮嗎?肉嘟嘟的別提多可愛了,跟幹將小時候是一模一樣。跟歡兒也像呢,幹將黑了點兒,我小孫子白。瓷白瓷白的……”。


    至於為什麽不回李官鎮,兒媳婦跟李官鎮沒感情唄。在京城守著自己的父母親更方便些,反正男人不在。


    而且,李家的長孫,還不一定就有幸一直陪著母親生活,萬一李老將軍下令,也到了三歲就給弄到邊疆去……


    哎,這是投胎投錯了,還是投對了呢?


    阿珠沒發現李家老夫人的馬車,還挺納悶,記得過去她可喜歡跟著兒子走動的,歡兒也沒提過老夫人身子不舒服的事兒。


    “請吳老神醫給看了,說是沒啥大礙,骨頭老了,經不得顛簸,多在家歇歇就行。”李千總說得輕巧,眉頭卻皺了起來,歎一口氣。


    生老病死,就是這個規律,有錢的跟窮人一樣,沒權利躲避。


    就像這會兒,陳家老宅兒,病入膏肓的陳老太太,隻剩下了一口氣兒,她的不作不死的一生,終於要走到盡頭。


    “叫——老大來——”,老太太惦記著大兒子呢,最近陳大江忙的翻不過身來,買好了宅基地,拿著地契給兒子定的親,鐵蛋年齡太大了,萬一祖母一命嗚呼,就得耽誤三年不能婚娶,得趕早啊!


    “你就給老大省省心,等再過三天,新媳婦娶進了門,他自然就回來看你了。”陳老爺子抽著煙袋鍋子,悶悶的駁回了提議。


    已是深秋,地裏的莊稼收了回來,陳大海一家子才露了麵兒,最忙的時候,全跑江氏的娘家去偷懶了,然後回來了反複抱怨那娘家人怎麽摳唆,舍不得給他們吃好的喝好的……


    躺在病床上的陳老太太,很榮幸的挺過了孤身一人苦等老爺子秋收的日子,現在,又要繼續煎熬過三天,等大孫子成親後再琢磨死不死的問題。


    死亡的權力,你都不一定有啊!


    陳老太太對大兒子前來的事兒失望了,又轉而思謀起二兒子,真難為那張老臉皮。


    “你到底——找老二沒——有?親娘——快死了——咋不來看看?”


    提起老二來人就精神,陳老太太說話都利索了很多,就是說完了得喘一大會子。


    “趁著——我有口氣兒——能說——叫他——給狗蛋狗剩——把媳婦——娶了,你——就一張——棉褲腰的嘴——”。


    陳老太太經常念叨自己要死了,可是每次都能平安的熬過去,以至於,陳老爺子都麻木了。


    被罵成“棉褲腰的嘴”就罵吧,反正自己再說不出逼老二給那倆混蛋孫子娶媳婦的話來,陳老爺子磕磕煙袋鍋兒,嘟囔幾句:“我這張老臉都舍完了,鐵蛋買宅基地定親,老二沒少搭銀子……”。


    那最起碼大江那三口仁義,現在搬到了鎮子上,跟陳大川的關係有緩和,憑什麽再讓幫著根本不搭理二哥一家子的狗蛋狗剩呢?


    而且鐵蛋那孩子勤快,獨撐一個鐵器鋪子,不知道賣了多少力氣吃了多少苦,幫襯著有意義,而狗蛋狗剩兩兄弟?那就是奸饞滑懶、爛泥一堆糊不上牆的,一輩子務農沒見識的陳老爺子,都看不下去。


    “老陳家這是要敗了呢!”老爺子恍恍惚惚的想著,好在,兩個兒子出去了,在李官鎮,早晚都會出息。


    陳大川的兩個兒子,老爺子也偷偷見過幾次,長得聰明伶俐,最近越發的厲害,跟在歡兒少爺和一位先生身後,說的話之乎者也的,他都聽不懂,這是要有大出息了啊!


    為什麽當初就非要把這麽有出息的一個兒子給攆出去呢?都怨這個喪家的娘兒們,鬧騰的不死人就不肯罷休……


    陳老爺子漫天的思緒,被一陣急促的喘息聲打斷,老太太喉嚨裏有痰咳不出,整張臉憋得發了青紫。


    “大海——狗蛋狗剩——快來——”!


    老爺子隻來得及叫了這麽一次,就趕緊雙手拽起老太太的肩膀,讓她能直立起身子,順便通暢一下呼吸。


    事實證明,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陳老太太竟然沒用請郎中,也沒有兒子孫子在床前幫忙,那口氣就喘勻乎了……


    “狼來了,狼來了——”,叫了很多次,結果狼總是沒來。


    以至於陳大海一家四口都根本不拿老爺子的喊叫當回事兒,躋拉著鞋子來到正屋時,老太太已經又精神了。


    “你爹棉褲腰的嘴,啥有用的話都說不出來,大海你去找老二,趁著我活著,剜出點銀子來給我孫子娶媳婦。”


    咳出了老痰,老太太這話說的利索極了,長期臥床,屁股上都磨破了皮也渾然不覺,眼珠子轉動的也靈活:“跟那個喪良心的小子說,要敢不給個百八十兩的銀子,我死了都不給他報喪!”


    似乎這樣就能傷害到陳大川似的。


    江氏撇著嘴往後拽自家男人:“要是要銀子這麽好要,咱家早就不住這破房子了,上次大海去鎮子上要翻蓋房子的錢就沒得著好臉兒,阿草那丫頭恨不能掂棍子把你兒子給打出來,二哥都沒哼哼出啥,王秀娥那娘兒們還一口一個‘你們得自己過日子’,u看書 ww.uuknh.co哼,我們可不去要,就讓你孫子們個個打光棍好了!”


    狗蛋早拉著狗剩跑了,誰都不知道這倆野小子天天在外麵都做些啥勾當,陳老太太再一次被噎的幾乎蹬腿兒,手指著兒子兒媳,哆嗦著說不出話。


    陳老爺子早煩了,叼著旱煙袋躲到了院子裏看星星,聽到兒子兒媳婦互相推搡著從屋裏出來,也沒搭理。


    深秋了,夜色挺清冷,往大青山望去,還能望見幾盞燈籠的微光,那是他的孫子們在別墅的二樓平台上做著什麽事兒吧?自己怎麽就廝混的跟親孫子親近不得了呢?


    隔壁的狗老是叫,陳老爺子緊了緊身上的破夾襖,當初養豬場廢了,王家老爺子臨走,他舍著老臉把那幾條有靈氣的狗給留下了,結果,被饞嘴的兒子孫子們給宰了吃肉,王老爺子現在,是見到自家人就想打架,連門都不讓進的。


    一輩子的老臉麵,就這麽丟著丟著丟幹淨了,村子裏沒有人家肯高看一眼,彎著腰駝著背在地裏收莊稼,路過的村民一個肯伸手幫忙的都沒有,可明明很久以前的秋收,全村子的人都熱絡的很……(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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