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著脈象,母子都有勁兒著哩!趁著不疼的空隙,多吃兩口東西補補勁兒,萬一脫了力,記得——含一片人參,這會兒正當用哩!”


    吳老爺子親自接了人參片切開,微有血腥味兒的屋子裏,頓時散發出一絲清涼的青草味兒,就好似——走進了春日的田野……


    “這塊兒——倒是比原來用的那些——還要好——”,吳老爺子有些犯嘀咕,扯著陳大川往外走。


    “秀娥你別怕啊——我就在外麵,孩子們都在外麵等著——你好好生——咱就再生這一次,以後,說啥都不能再生了——”,陳大川邊走邊扭著頭對王氏喊,他早就想通了,沒兒子就沒兒子吧,六個閨女能養好就算本事,大不了真給阿草招個養老女婿,就守在自己身邊過日子,閨女還受不了婆家的氣呢!


    王氏剛剛疼起新一輪,本來咬著牙忍著沒出聲,聽到丈夫這一句喊,忽然卸了勁兒,“啊——”的一聲……


    陳大川就出溜到了地上,眼眶紅紅的繼續嘟念:“真的——以後不生了——”。


    丈母娘的大巴掌拍在後背上,王老太太第一次知道自己有這麽大的勁兒,還能緊接著把女婿從地上提溜兒起來往門外推,再“咣——”一聲,合住了屋門。


    吳老爺子的注意力轉移到了陳大川身上,擠鼻子弄眼睛的湊到門檻外低聲問道:“大川小子,咱明人不說暗話,你真的想——以後不生了?六個都是丫頭也不生?”


    陳大川點頭,兩顆亮晶晶的小東西被磕在了地上。留下兩小點兒濕潤。


    “真的不生了,我都想好了,以後,有個閨女招個養老女婿更好,要是沒有。等孩子們都成了家沒心思了,我帶著秀娥一塊兒死,不拋下她受苦……”。


    “哪兒就到那種程度?你們家的日子眼看著越過越好,大不了老家那地那宅院分給你的族人,這外麵的家業,掛在你媳婦或孩子名下。誰還能來搶?”吳老爺子的鬼點子還挺多,幫陳大川支起招兒來不遺餘力。


    當然,這老兒有自己的目的,聽,下一句:“嘿嘿——你要不要試試小老兒新配的藥?不傷身子——保準兒以後不會生了——”。


    “噗——”。為啥身側似乎有人在噴笑?扭臉看看,半個人影子都沒有。


    屋裏又傳出一聲按捺不住的慘叫,陳大川如同被火燒了屁股一樣蹦起來,伸著手跟吳老爺子討要:“給我——以後真的不生了——”。


    所以說呢,女人生孩子的時候,一定得讓男人陪在一旁,呆屋外頭也沒關係,隻要能讓他聽到動靜。這頓痛苦就不算白捱——


    王氏如果知道,當自己勉力生產的時候,丈夫正在屋門外接過了一顆黑乎乎的藥丸子。不分三七二十一就吞了下去,還是以後絕育的藥,不知道——是會開心呢,還是會難過?


    這個時代,多的是為了生個男孩子,持續不斷的生下去的婦人。不是“春蠶到死絲方盡”的境界,是不肯罷休的。


    阿珠在心裏頭第一次主動又虔誠的為親爹——點了一個讚。


    吳老爺子的問題接二連三的:“大川小子。你吃了小老兒的新藥,那個——要是覺得哪兒不舒坦。記得跟小老兒說……還有,萬一這藥不管事兒——”。


    陳大川隻覺得眼前一黑,這不是坑爹嗎?敢情兒這藥還可能不管用?


    新藥嘛,總是需要有人親身實踐才能證明藥效的,恭喜大川,成為第一個吃螃蟹的勇士……


    阿草送來了還沒賣完的紅燒排骨,熱氣騰騰的,給母親在鎮痛的間歇補補力氣,也讓兩個辛苦的老婆婆墊補墊補。


    “姥娘——開門——給你們送吃的來了——”,小姑娘嫌棄的繞過兩個蹲門檻下邊愣神兒的大男人老男人,用腳輕踢著屋門。


    王老太太把門還真嚴,確認了是女性的性別,才把門敞開,接過一大盆子食物,盆子大容量多盆底又熱,必須用雙手不是?


    那就得先端進去再回來關門……


    誰也不知道,就在這麽一轉眼的功夫,一個小靈精兒,空氣一般,賊溜溜兒的跟進了屋子,這是阿珠同學的新本事,早在吳老爺子身後噴笑的時候,她就發現自己躲進小世界,還可以隨時看得到聽得到外麵,別人卻發現不了自己的影子。


    “爹,吳爺爺,你們別在這兒蹲著了,肚子餓了吧?去鋪麵裏頭吃點兒——”。阿蘭端著兩份“紅燒肉”從灶房出來,她現在情緒穩定住了,又想起前幾次母親生妹妹,都是要煎熬上一整天甚至兩天的時間,不會很快生下來的。


    那就繼續行使當家大姐的權力,安置家人輪流吃飯,就是——不知道小妹妹阿珠,跑到哪兒去了。


    院門和鋪麵門都關著呢,小豆丁跑不了,再說了,阿珠就是一個小人精,出不了啥事兒……


    陳大川終於不傻嗬嗬的了,扶了吳老爺子起身:“一個沒注意,這天兒都要黑了,走,咱先吃飯,還有的等呢!”


    大閨女阿蘭拾掇好飯菜,代替父親蹲在門口等消息。


    屋裏的動靜不少,王氏疼一陣兒歇一氣兒,被勸著吃東西的聲音響上一陣兒——


    然後,屋裏的油燈點起來幾盞,這是提前準備挑燈夜戰的節奏了——


    阿蘭不知道,母親究竟會生到什麽時候才算結束,熱水已經更換了三次了,王老太太跟陳大川在門*接,換進去幹淨的熱水,送出來的——卻是血腥味極其濃重的汙水——


    夜,漸漸地深了。


    把吳老爺子送到後麵一個院子裏稍作休息,陳大川步履沉重往產房前麵挪……


    孩子們一字排開蜷縮在黑乎乎的屋簷下打瞌睡兒,誰也不肯先自去睡。


    孩子多了就這點兒好,熱鬧的時候少一個,通常發現不了。


    “怎麽——前五個骨縫兒那麽容易開,現在——才開到第七個?”蔣婆婆的聲音裏麵充滿了疲憊,對於一個穩婆來說,這種速度太令人汗顏了……


    “這麽下去可怎麽得了?雖說不是大出血,再幹犒上一宿兒,孩子更難下來了!肚子裏那麽點兒的空兒,倆孩子呢,不得悶著了——”。


    王老太太心慌意亂,其實平日裏女人生孩子都煎熬,王氏從發動到現在也隻不過半天時間,可問題是肚子裏是雙胎,怎麽想就怎麽害怕不是?


    就目前的醫療條件,即便是用上人參等好藥滋養著,郎中穩婆都給力扶持著,生了雙胎的婦人,那身子骨也會受到妨礙……


    “要不然——請吳老爺子開副催產的藥,時間上能快點兒,就是——那藥更傷身子——”,蔣婆婆起身,抹一把臉上的汗水,再次把雙手浸泡到熱水裏……


    催生的藥物,需要極大的刺激產婦的骨盆、子宮迅速收縮或膨脹,產婦怎麽可能輕鬆?


    王氏已經全身*,眼皮都睜不開了,聲音也斷斷續續的:“隻要——別傷了孩子——都行——”。


    母愛,真的是一件非常奇異的東西,不需要經過大腦思考,就能迅速得出取舍的結論。


    屋內的燈火,忽然閃動了一下。


    然後,一切照舊,屋子裏亮堂堂的,外麵黑乎乎的,就是——少了些聲音。


    大家都累了,產婦也是需要休息的吧?陳大川腦子裏木木的……


    然後,一聲嬰兒的啼哭聲,宛若天籟之音,驟然響起——


    “秀娥——你怎麽樣?秀娥——”!


    陳大川隻覺得眼前金光燦爛,身子晃了兩晃,啞聲嘶吼起來。


    屋簷下的阿蘭阿草也一個哆嗦清醒了,站起來就想跑,腳下不利索,滾到了一起。


    “我娘生了?”


    肯定——是生了的,可為啥屋子裏沒有別人的聲音呢?這個時候,不應該是穩婆或者丈母娘大聲報喜嗎?


    陳大川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趴在了屋門上,拍打著門框在尖叫:“蔣嬸子,你說說話啊!秀娥咋樣啦?”


    似乎,是被人忽然喚醒了一般,屋裏的木盆被踢倒的動靜傳了出來。


    蔣婆婆的聲音很詭異:“你媳婦——沒事兒——還在哩——”。uu看書 .uukansh


    還在?這是幾個意思?陳大川的頭發根兒都要豎起來了,生個孩子而已,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怎麽能不在?


    “大娘,娘——你說個話兒,秀娥到底咋樣啦?”


    我的個乖乖兒!這個打小生在封建王朝的大男人,竟然主動改口,把丈母娘喊成親娘了!


    王老太太的聲音就更詭異了:“大川——都在——我們都在——都在屋裏頭兒呢——甭怕——”。


    能不怕嗎?一個個的說得顛三倒四的話,你們當然都在屋裏,屋門拴的嚴嚴實實的,自己在外麵推都推不開,能跑到哪兒去?


    嘿嘿,還真的就——剛剛換了地方呢!


    第二道響亮的啼哭,終於——跟第一道交匯到一起,一唱一和,直上夜空,宛如這世界上最雄壯的交響樂。(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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