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通,撲通……大殿之上倒地之聲響成一片。


    長天青神一震,霍然驚起,一瞬間竟也腦中一緊身子一軟,險些癱倒下去。


    “怎麽回事!”


    “掌門天尊……”一弟子驚呼一聲,如臨大敵。


    長天青一眼望去,正殿之中不論天尊地尊尊者,額上的法紋大都消隱了下去。眾仙家一致麵有抑色,手腳難禦,左右不穩,不多時已橫七豎八倒了一地,勉強有站立的,也難掩搖晃不支,隨時欲倒之勢。


    殿內眾人一時驚亂,顯然誰也沒有料到。


    “大師兄,出什麽事了!”


    洛紫身不由己地坐回玉石寬椅之中,如何也站不起來。


    長天青麵色灰青,額上沁了一層汗,大手握緊椅案緊抿雙唇。


    四位長老癱坐於地,隻有離少仙勉強還站著,凜冽緊聲道:“是香味……空中之氣有毒……”


    眾仙家顯然僅僅是身體受束神智都十分清醒,聞言驚喝:“青沙天尊……這……這是怎麽一回事……”


    物管長老星魂怒極氣喝道:“……那妖孽!定是那妖孽暗中作祟!”


    什麽妖孽?!


    眾仙大驚,不免要埋怨蓬萊知情不報,大意不防!


    寧辭劍臉色煞白,渾身輕籟不止。


    明明身受重傷它哪裏來的這些餘力和餘念,不但不逃還不怕死地設計謀害六界諸仙?!而且這毒……以上次青城為戒仙門對邪道用來對付仙門的毒多有提防,怎麽可能輕意中了妖魔界的毒香?!


    勉力轉頭,看見長天青麵似青灰地癱坐回雕貅暗玉椅上,心下不由更是一緊。看來此毒應是功力越深者中毒越深。


    “小心!”


    梅劍琴與月兒撐扶在殿柱之上,驀然看見一條青碧小蛇徑自遊進殿來,臉色一變禁不住大喝一聲。


    霽洛強自站穩,緊緊握住益鈴的手,將她牢牢護在身後。


    仙樂斷續難接四散而湮,喑啞寂滅間一片凜冽。所有人都向殿門看去,益鈴驚叫一聲:“是……是它!”


    知道內情的蓬萊幾人立時一震,是那綠蛇?!


    目中不由生憤,隱恨鬱極地盯著小蛇不放。


    真是那妖孽麽!


    滿殿肅然殺氣,卻全然不足為懼。碧蛇遊到殿堂之上一抖身,化成了人形。


    “碧蛇姬?!”


    眾仙驚怒,蓬萊之眾更是目射利箭,犀利如刃,星魂渾然大喝道:“就是你這無恥的妖孽去謀害仙尊的麽?!”


    碧蛇姬剛化人形便晃了一下,竟似體力不支一般半癱在殿前香案上一瞬昏然,許久才緩和過來,她臉色煞白慘懨,氣息不穩細若遊絲。


    聽見星魂的話卻當即一笑,撐著抬起頭來,難掩妖媚的綠眸中滿滿的興味:“……怎麽?雲訣……當真因我……走火入魔了麽?哼……他也不過如此……莫不是真禁不住那合歡花……跟這丫頭……成了好事?”


    她手指直指益鈴,諸仙順目看過去,猛然間全身一顫,豈是一個驚震可言:她……她說什麽?!


    仙尊竟……


    “青沙天尊!此妖孽說的可是真的?!”


    梅劍琴怒不可抑,氣得臉色發青,手指泛白:“你這不知廉恥的蛇妖!”


    碧蛇姬淒狠地冷笑:“若真讓雲訣著了道……那我碧蛇姬可當真是不得了……即便淪落到這一步……也不後悔進這蓬萊一踏了……”她媚笑一聲,綠眸輕佻地直盯著益鈴:“臭丫頭……怎麽樣……你不是本來就喜歡你師父麽……姐姐我可是以德報怨哪……你把姐姐打回原形一百年……姐姐反促成了你的好事……你是不是要好好謝謝姐姐?”


    眾人一驚一震,齊齊看向益鈴,益鈴隻覺身上力氣失了大半,卻絕計沒有這些仙人那麽嚴重。


    費力地攙扶著霽洛,聽見她這樣說,便皺起了眉頭:“我為什麽要謝你?我和我師父本來就很好啊!”


    “好到上床的地步麽?”


    砰地一聲,玉石寬椅被長天青以凡力握碎在掌心:“碧-蛇-姬——”


    碧蛇姬抬頭看向長天青,妖嬈媚笑:“怎麽?我說錯了麽?難道青沙天尊想告訴我,雲訣走火入魔之餘又服合歡花……竟也克禮守製沒碰這丫頭?”


    四下裏靜寂得嚇人,霽洛看著碧蛇姬,俊逸的臉一點點晦暗。


    長天青抿唇端坐,手指緊握椅案碎石,手背上根根青筋浮現。


    “你這女妖!”星魂破口大罵。


    她輕笑一聲,自顧道:“什麽大羅金仙,九天玄仙……堂堂仙門之尊也不過如此……我原也沒想到真能成……隻是擾擾他閉關罷了……如今真真使得他們師徒倆親密到這一步……倒讓我吃了一驚……”她挑起眉,下瞬卻輕哼一聲陡然戾道:“……我看雲訣多半本與這丫頭有私情!”


    偏鋒、星魂齊聲大喝:“你這妖孽休在此詆毀仙尊!”


    “不信麽?如果說雲訣愛這丫頭難以置信的話,她愛雲訣倒是很好證明……你們可要看看?百年前這丫頭是如何為了雲訣……”碧蛇姬輕嬈轉頭看四下諸仙,那臉上一個個瞬息驚變的樣子真真有趣……她兀然掃到益鈴臉上,卻見她幾多茫然地站著,竟一門心思在顧著不知何時跑到她身邊的小女娃,和身穿新郎喜袍的那霽洛。


    心下莫名煩躁,氣鬱不已。


    她最想叫她難堪的就是這丫頭,而今卻絲毫不能在她臉上窺得如當年一樣的驚懼張惶……又有什麽意思?!


    這臭丫頭!害我苦修百年才能回複人形,終因妖力大減如今竟受製於一個瘋女人!


    ……好!我暫且留得你在此肆意,待你恢複了記憶,我再全部抖將出來,要你好看!


    ……


    “你怎的不說了?”


    一個輕柔寒冽的女聲從大殿之外飄入,聲音中的輕戾狠絕叫在場之人無不立時心生寸寒……


    離少仙渾身一震:是……是她?!


    桃花一般豔柔的羅裙,迎風冽冽,曼舞輕紗,淩然而至。


    碧蛇姬見到她,臉上驀然更白一分,竟一下子便沒了聲音,幾分恨幾分懼地往後退下。


    眾人一驚,直直看著這個粉衣女子,目露不安惶恐。蓬萊之眾更是心上大震。


    無月眼睛倏地睜大:“落花傾城?!”


    “碧蛇姬……我讓你來,是叫你來說廢話的麽!”她緩緩回身,竟抬手就是一個耳光,把原就站立不穩的碧蛇姬打得氣血翻騰當即吐了一口血。


    長天青心下大凜不及,全做不動聲色的肅冽:“你,哪裏來的如此功力?”


    她輕嫵冷笑,緩緩抬頭看向高位上的人,竟當即盈盈一拜:“弟子落花傾城拜見師父……”


    長天青寒肅絕然,冷道:“本尊早已將你逐出師門,落花傾城,你又是如何出的仙牢!”


    他抬眸冷睨,聲抑寒殺:“這毒……可是你放的?!”


    落花傾城一身狠絕寒戾之氣,淩冽的腳步,一輕一重,竟當著眾仙的麵慢慢踏上高位逼近長天青:“師父是不是很驚訝?仙門高手如雲對妖魔界的毒怎麽會半點都沒有察覺?”


    眾仙一見她一腳微跛當即憶了起來。她竟是百年前被青沙天尊廢功處置了的那個誤殺清渡師侄的女弟子麽?!


    “傾城不妨告訴師父,此毒是傾城取仙元內丹合著人血用禁術煉化而成,名為‘醉仙翁’,隻有仙氣,沒有半絲妖魔邪氣,一聞到便會中毒,不管是仙是妖是魔都一樣,而且修為越深越難抵住,不過三日絕難消散。”


    禁術?!


    “你功力全廢哪裏來的仙元內丹?!又從何而修的禁術!”


    落花傾城霍然一笑,眉眼上挑:“師父道傾城這麽笨麽?別說沒有,就是有,傾城會拿自己的內丹來煉毒?”


    眾人一驚,便見她輕輕一笑,揚唇道:“我記得,那個人是叫轔也吧……”


    “轔也?!”偏鋒臉色陡白:“你竟然取了轔兒的仙元?!你……你!”


    “哦……”落花傾城作恍然大悟狀:“偏鋒長老,傾城忘記那人是你的弟子了……否則憑長老當年與我師父一齊定下傾城之罪的‘大恩’,如何也該留他一魂半魄,讓長老您作個記念才是。”


    偏鋒心如刀絞,目眥欲裂,一口血當即噴了出來。


    “仙尊之言果然半點不假,落花傾城,本尊今日若不死,他日必親手斃你於掌下!”


    落花傾城眸中閃過戾氣,在高位前站定,仰首俯視端坐寬椅上的長天青,終於冷笑了一聲,狠道:“……師父,你以為傾城會給你這樣的機會麽?!”


    她一言罷,凜冽抬手一掌推出。


    “師父!”霽洛與梅劍琴、月曉天驚急。


    “落花傾城!不許傷師父!”寧辭劍拚力上前,踉蹌著擋在了長天青麵前,當即受下她一掌,口中吐血不止。


    “啊!”無月驚叫一聲,小臉整個白得沒了人色:“你這瘋女人!”


    落花傾城輕笑著回頭看她:“今天我落花傾城就是來報仇的,寧無月,你以為我會忘了你麽?”


    寧辭劍昏潰之餘,混然一驚,滿麵驚駭地看著她一步步向無月走了過去。


    一室肅冽,驚寒如窒。


    落花傾城繞著走了一圈,緩緩在無月麵前站定:“師父,你不是問,我怎麽出仙牢的麽?我就告訴你……有人欲置我於死地……”她勾唇一笑,目中卻陡然一戾,揚手而起一掌打出:“……逼得我不得不置之死地而後生!”


    無月噗地一聲吐血,身子癱軟地沿著殿柱滑下。


    月兒!寧辭劍心頭大震,目中陡然溢滿了殺氣。落花傾城!


    “月兒!”


    “月兒!”益鈴待要奔過去卻被霽洛緊緊拉住。


    “月兒姨姨……”


    “哼……”落花傾城俯視著她,目中張狂狠肆:“很奇怪我怎麽沒死是不是?若沒有禁術,我當真就死在你手裏了……隻可惜……蓬萊天機閣裏的東西我了如指掌,禁術又怎能例外?”


    蓬萊三尊五老身子一顫打了一個戰栗,滿目不可置信地死死盯著落花傾城:“這怎麽可能?!”


    落花傾城輕蔑地嗤了一聲,也不多跟他們廢話,目中一晦,徑直走向百年夙敵。


    霽洛心一緊,淩然擋在益鈴麵前。


    離少仙心如烈火在焚,禁不住抖聲喝:“傾城師妹,不要再做錯事了!”


    落花傾城不屑地看了霽洛一眼,冷冷回頭看離少仙:“錯事?我有何錯?我隻不過是讓這些叫我傷過痛過的人還回來罷了!”


    “不知道他們欠你多少,你又想他們怎麽還呢?”


    原本肅冽的氛圍瞬間被打破,一個慵懶無害的聲音驟然響起,於殿外挑眉望著滿臉戾色的落花傾城。


    “千白?!”眾仙心驚一震,全部看著殿外的白衣少年啞聲凝汗。


    赤月魔宮的人竟也來了?!此門此次當真凶多吉少了麽!


    魔宮?落花傾城心頭一震,幾分怔神不語。


    霍然一陣風起,殿外空中晦暗一瞬紫藍光甚,墨綠長發幽然輕舞,合著寬大墨綠長袍鼓動如風,蒼冥自空中落下來,頎長的身子凜然擋在殿門之前,聲音幽冷:“隻不過你動誰都無妨,唯獨她,不容你傷了分毫!”他抬起幽白的手,食指直指益鈴。


    落花傾城一見是他不是那人,立時回神,凜冽抬頭回視:“鬼王蒼冥,你以為我落花傾城憑什麽會聽你的?有本事,你就踏進殿來!”


    “你……”蒼冥目中宛轉寒光,兀地冷冷一笑。


    落花傾城眉一皺,未及回神,便見他突的周身紫藍光大漲,抬手凝力砰地一掌推向此間大殿。


    轟然一聲,地動天搖,整個大殿竟如破敗房舍一般被連根拔起,沙土漫眼間飛了出去,轟隆一聲砸在正山斷崖之岸。


    天光謝頂,落花傾城驀然一震。


    他不是隻有一層功力了麽?!


    群仙也不由驚愕當場,這是怎麽回事?!


    長天青麵色鐵青,直直看著蒼冥一言不發。


    蒼冥冷冷逼近落花傾城;“你膽敢動她,本王必將你化成灰燼……”


    落花傾城盯著他看了數眼,眼中深恨地望向益鈴,下一瞬,竟陡然飛去一個妖劈!


    蒼冥一驚,毫無所料,眼見去阻不及霽洛硬生為她擋下。


    “霽洛!你要不要緊……”益鈴看著他嘴角湧出血來,急得心上一揪。


    蒼冥目中一冽:


    “……好!當真是不怕死!本王也不必顧念什麽了!”


    “碧蛇姬!”落花傾城冷喝一聲,碧蛇姬白著臉爬起,立時受她指示一下製住多人。綠眼緊緊地盯著落花傾城和蒼冥,滿麵驚懼惶然,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


    落花傾城就近抓住一個小女娃:“蒼冥,你要殺我,不但她,這滿殿功力盡失的人全部都要陪葬!”


    “阿紫!”


    蒼冥冷哼一聲:“這些個仙門中人你盡管殺了便是!”他幽然一聲,瞬間欺至,蘊滿詭力的右手毫不留情地推出一掌。


    落花傾城冷笑一聲,將小女娃往身前一擋。


    蒼冥輕蔑地哼一聲,照樣打去。


    “阿紫!”益鈴掙開霽洛一把衝了過去。


    蒼冥一驚,立時要收掌回來,卻不期然地瞥到了一張太過深刻的小臉。


    他猛地一震,盯著小女娃碩大一塊胎記的臉全然失了思考能力,一瞬回神心頭大駭,竟再收不住掌勢了!


    “益鈴師姐!”


    “娘!”


    霽洛再想衝過去也來不及了,眼見著刺眼的紫藍光疾速向益鈴胸口打去!


    天地喑語,u看書ww.uknsuc 萬念聲寂。


    流光乍破,一道銀光驀然馳來,電光火石間舉掌與蒼冥對上,轟然一聲,氣流傾推,撕裂如絮。


    蒼冥沒有料到,踉蹌著退了一步,那人更甚,連退三步不穩,抑不住吐了一口血出來。


    “仙尊!”


    雲師弟(兄)?!


    “師父?”


    蒼冥心下微怔,皺著眉深看了他一眼。


    今日算本王欠了他一個人情……


    千白眉一挑,感慨道:四層功力竟也能勉強抵下?


    風過如浪,將去了殿頂的屋內餘香頃刻散盡。


    雲訣一身白衣清冷淡寒,緩緩直身站起。


    一如萬葉叢中的一滴朝露,清塵無念固守本心,周朝不染,絕塵難侵。


    他麵無微波地隱去唇邊血跡,彈指打去兩道銀光定住了未及回神的落花傾城和碧蛇姬。


    全然漠視了千白與蒼冥,隻轉頭不看益鈴,眼中一息萬變,複雜生硬,又茫然震顫,驚縛難退。


    負道蒼生,大錯已鑄,冥然間一切都難以回頭。事到如今,他能怎樣?又該怎樣?還能放手?容得她嫁給霽洛?


    蒼白的麵上俱是紛亂,瑩瑩透明之色恍然如璧,清光微暈,雲訣墨一般的眸子深如瀚海,萬浪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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