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丫頭,還拿話擠兌我呢,譚少軒伸手撫了一下駱羽杉的頭笑道:“洗澡去。”接著低低聲問:“要不要我幫忙?”


    駱羽杉漲紅了臉,快速轉身走了出去。譚少軒幫她收拾好桌子上的筆墨,關上燈才離去。


    等駱羽杉洗完澡走出浴室,看到譚少軒好像也剛剛已經洗過,換上了亞玉白天拿出來的那件浴袍,正靠在床頭皺著眉頭,既像是在等她又好像在沉思著什麽心事,駱羽杉心裏一頓:難道講出那些事令譚少軒這般為難?


    駱羽杉心裏微微一頓,旋即掛起平素一般無二的淡淡笑容走過去輕輕道:“忙了一天累了吧?還不睡?”


    譚少軒將雙手從腦後放下來,坐起身微微一笑:“等你呢。來,快上來,夜裏這山上有些冷呢。”


    駱羽杉笑了笑走過去,坐在床側,譚少軒伸手接過她手裏的浴巾幫她擦著頭發,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屋子裏一時安靜下來,隻聽到窗外山裏獨有的小獸遠遠傳來的低沉叫聲。


    直到為駱羽杉擦幹長發,譚少軒放下浴巾,趁勢將她擁到懷中,把頭伏到駱羽杉的發間頸畔,聞著她身上獨有的那種很淡的清香,極淡極淡,卻絲絲縷縷沁入心中一般,好聞得令他久久不想抬頭。


    過了一會兒,見駱羽杉始終不吭聲,譚少軒輕輕道:“杉兒,你……還在意報紙上那些……東西?”其實,譚少軒很想等駱羽杉出聲問他,因為他想知道,從早晨的反應來看,杉兒應該是很在意的,可是她究竟在意到什麽程度?


    駱羽杉靠在他懷中,過了一會兒才輕輕回答道:“如果覺得不方便說,你……不必為難,我相信你說的話。”既然自己已經愛了,就應該試著相信他,何況,仔細想過來,譚少軒說的那句“我從來沒有欺瞞過你”也的確是真的。


    譚少軒聞言輕輕一歎:“杉兒,對你,我沒有什麽不方便說的,隻不過若是我跟你說,年少時我的確曾輕狂過,風流不羈,並以之為榮,甚至置身煙花叢中,你會不會生氣?”駱羽杉沒有出聲,伏在譚少軒懷裏一動不動。


    譚少軒看了看她,換了一個更舒服些的姿勢,抱得更緊了些,接著說下去:“杉兒,那次在北平見了你,我就象著了魔一般,本來從不把女人放在眼中的少年,卻從此想在茫茫人海中尋找自己的一個夢。可惜,和我一起去的那幾個同學,沒人認識你。那時的輕狂少年蠻橫驕矜,覺得沒有想要而要不到的,於是,我瘋了一樣的幾乎找遍了北平所有的女子學校,卻怎麽也找不到……後來,我死心了,回到淩州,便成了花叢中的尋芳客,我恨你一閃而逝,留給我那樣難忘的一段歲月……”


    譚少軒說著雙臂緊了緊,他心裏很是感慨和慶幸,自己和杉兒畢竟有緣,在多年以後,在遙遠的歐洲,在多霧的倫敦,自己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曾經的夢,她長大了,出落地美麗明秀,楚楚動人,可是譚少軒不敢相認。世界上哪裏會有那麽湊巧的事?如果她不是,自己會多麽的失望!可是,她和威廉姆,那個英國戀人,以為他不懂英文,竊竊私語著他們的來曆,說著北平的京華煙雨,譚少軒越聽越確定,就是她!


    所以才有了後來的種種,自己已經失去了她一次,這一次便是數年的光陰,幾千個日子,再見她已經長大,而且,有了戀人。譚少軒慶幸,他們隻是戀人,自己來的還不算晚,這次,說什麽自己也不會再放手!老天長眼,她竟然是駱家的四小姐,就在大帥府的勢力範圍之內,本來譚少軒已經做好了準備,就是帶兵去搶也要搶回來!好在不用,不過費了些手段,杉兒便不得不低頭乖乖地走進了他的懷抱……那些日子的譚少軒,不是因為太忙去不了蕊園,而是他不敢再去,怕自己控製不住,怕自己的“狼牙”猛然露出來嚇到心上的佳人……


    燕爾新婚,美人在抱,那些日子他又怎麽舍得讓別人來打擾自己和杉兒?這是自己盼了多少年的夢啊,是以有了夜夜春閨,處心積慮,那時的譚少軒覺得自己開心地真的就在夢中一般……


    譚少軒說的懷念,眼神溫柔,指掌下的動作亦輕柔地令人心悸,臉上的表情竟是美夢成真般的滿足,駱羽杉很震驚地轉頭看著譚少軒,儼然被驚雷劈中。什麽?譚老二他……他竟然對自己……駱羽杉咽了咽口水,實在有些不敢置信,自己聽說過一見鍾情,卻沒有聽說過這樣的情有獨鍾,想不到譚少軒對自己是這般執著!


    見駱羽杉直勾勾凝視著自己,半晌不說話,譚少軒隻得輕輕喚她:“杉兒?”杉兒怎麽了?自己處心積慮“算計”了她這些年,她生氣了?


    駱羽杉輕輕“嗯”了一聲,複又靠到他懷中,過了一會兒才頗是感慨地說道:“你怎麽這麽傻?天涯何處又沒有芳草?為什麽非得那一棵?那些,你不必說了……”那些人或許自己在意,但重要的是譚少軒對自己的這番有些傻的癡情,已經讓駱羽杉心潮起伏,思緒萬千。


    譚少軒微微一愣,他聽明白了駱羽杉的意思,但卻想一次過把事情說明白,杉兒性情沉靜,她話說得淡,卻不代表她不在意這件事。


    微微歎了口氣,譚少軒用下巴摩挲著駱羽杉的發頂:“杉兒,其實那些人都沒有什麽……”


    話聽著有點象敷衍,駱羽杉微怔,伏在譚少軒懷裏她看不到他的臉色,便輕輕一掙想起來看看他,但譚少軒卻抱得很緊比鬆手,駱羽杉無奈,隻好低低應了一句:“嗯?”


    這一出聲,譚少軒明白了駱羽杉在等著聽他的下文,於是說道:“嚴霜華的事,杉兒聽說吧?”


    聽說過什麽,她的家事還是和你的緋聞?駱羽杉暗暗腹誹譚少軒說的模棱兩可,於是沒有吭聲。譚少軒等了一會兒,見她還是沒有說話便自接下去說道:“其實嚴霜華的事兒,遠比報紙上登載的要複雜、麻煩的多。她那個無良的父親,當年為了賭資曾將女兒許了人家,偏偏許的還不是正當人家。嚴霜華出道紅遍影壇以後,那個混黑道幫派的小癟三屢次上門找茬,嚴霜華沒有辦法,隻好來找我。”


    想不到那個如菊花般的女子竟然有這麽多不堪的往事,駱羽杉心裏不由一歎,沒有動靜靜聽譚少軒說下去:“這些事我哪裏會有心、有時間去管?直到有一天嚴霜華被他們逼得吃安眠藥自殺未成,才惹火了我,我高調地在報紙上和她鬧出緋聞,為的是讓那些小混混知難而退不敢再日日相逼,那時我曾與嚴霜華說過,我當她妹妹看待,有事隻管來找!奶奶的,光天化日之下,難道非要逼死人命才算?後來,小混混因為幫派之爭被人在淩江‘栽了荷花’,嚴霜華的日子才逐漸正常起來。”


    駱羽杉幽幽一歎點了點頭,一個如譚老二般的男子,溫柔嗬護著自己,苦命的嚴霜華怎麽會不動了心?譚少軒還真是心粗,你說做妹妹,就是妹妹嗎?這些年的恩義,又怎麽一句兄妹就了了?不過駱羽杉沒有把心裏的話說出來,她已經明白了譚少軒的為人,知道這事和他挑明也沒什麽好處,這麽霸道的一個人,他能有什麽好辦法讓嚴霜華死心?還不是霸道地實話實說,那讓嚴霜華情何以堪?


    嚴霜華的事當然就這樣懸而不能決,也根本沒有辦法一下子可以解決,駱羽杉暗暗歎了口氣,這事怪譚老二?全部怪在他身上好象有些不講理,但是……駱羽杉有些心思不寧起來,越是這樣越麻煩啊,隨即又想起了另外一個人,謝廣珊。


    其它的自己還不知道,單隻知道的這幾位紅顏,就不是那麽好打發的,個個由來已久,情根深種啊。謝廣珊的事兒要不要問問?駱羽杉有些拿不定主意,覺得自己竟有些給譚老二挑起了好奇心,有些八卦了。可是不問,又覺得心裏實在不踏實,謝家八小姐對譚少軒自是深情癡戀,那譚老二對她究竟是什麽樣的感覺——換句話說,對譚老二來說,謝廣珊倒底有多大的份量?


    想來想去,駱羽杉決定還是換種問法弄明白,於是輕聲道:“嚴小姐的遭際實在令人扼腕,相較她來說,謝家八小姐又不算不幸的了,這次的官司也不一定會輸,後麵說不定就好一些了。”


    譚少軒點頭,隨口回答:“是啊,本來也不該輸。”


    譚老二有時候實在是粗心呢,駱羽杉心裏暗歎,他竟然根本沒有聽明白自己話裏的意思吧,於是隻好問得更明顯一些:“那天我整理書房,看到櫃子裏有些軍事簡報,是八小姐用心整理的吧?”


    譚少軒聽著張口就答:“是啊,怎麽……”說到這裏,譚少軒住口了。


    駱羽杉既看不到譚少軒的臉色,也不覺他有什麽心跳加速的跡象,可是他為什麽忽然不說了呢?他想到了什麽?


    譚少軒的心裏其實感覺有些怪異,杉兒怎麽知道那些簡報是謝廣珊整理的?她特意提起來,可是因為自己和謝廣珊吃飯的緋聞?


    等了半天不見譚少軒繼續話題,駱羽杉便開口叫他::少軒,怎麽了?”


    一聲“少軒”叫得譚老二心跳快了兩拍,他俯下頭在駱羽杉額上輕輕印下一吻了彎了彎薄唇:“沒事,杉兒,我隻是,隻是有些開心…..”


    駱羽杉聽他這樣說,心裏登時一頓,提到謝廣珊他,他有些開心?心裏便自不自在起來,很想知道他開心什麽,又怕答案是自己最不想聽的那個,所以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悶了半晌低低道:“你也累了吧,我困了,想睡覺。”


    嗯?譚少軒一愣,杉兒怎麽了?不僅沒有再問,卻突然說出想睡覺的的話,可是她又誤會了什麽,吃醋了?譚少軒看不到她的臉有些不敢確定。於是試探地叫了她一聲:“杉兒?”


    駱羽杉沒有抬頭,依舊伏在他懷裏,聲音有些悶悶的:“嗯?”


    這下譚少軒完全可以確定杉兒是不太高興了,於是輕笑道:“怎麽了,生氣了?”


    駱羽杉動也沒動,依舊是沒有什麽變化的悶悶的聲音:“沒有。”


    譚少軒笑笑,扳過她的身子,想讓她對著自己的臉,可是駱羽杉卻趴在他懷裏就是不抬頭,譚少軒心裏一樂,想不到杉兒也有這樣小兒女耍賴的時候,想了想,趴在她耳邊低聲道:“杉兒,你不要不開心啊,那些簡報的確是八小姐整理的,我已經當麵謝過她——--而且,我可是鄭重敬了軍禮的,感謝她為國家盡心盡力……”


    什麽?人家對他情深至此,他,他竟然敬個軍禮,感謝人家為國盡心盡力?駱羽杉有些不太相信,譚少軒對謝廣珊的感情遲鈍至此?她抬頭看向譚少軒,卻見譚少軒一雙黑眸又黑又亮目光灼灼,深情凝視著自己,駱羽杉隻覺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是為了他對自己的情意,還是他對謝廣珊的“無情”,過了一會兒方遲疑地問道:“你就那樣感謝人家算了?”


    譚少軒想了想,皺了皺眉頭:“我還確定地告訴她,這樣心懷祖國的女子,當得起我譚老二的妹妹!杉兒,我們也算是她的兄嫂,以後要多關心廣珊,父母雙亡,家弟無情,小八也不容易……”


    這下駱羽杉真的愣住了,她沒有想到譚少軒對謝廣珊的深情竟然真的無知無覺到這種地步,不是說風流二少嗎?這樣粗大的神經怎麽風流?會不會譚老二故意這樣說哄自己高興的?


    見駱羽杉的反應,譚少軒看著她,又以很是認真的語氣說了一遍:“杉兒,對於謝家的事,我忙起來照顧不到,杉兒替我多照看著,不能讓小八吃虧。”


    駱羽杉聽到他說的這幾句話,反而心裏一頓,看來譚少軒是真的把謝廣珊當妹妹來照顧了,一個深情相許,一個不似一般兒女私情,卻十分關切,這讓她覺得更是棘手——自己要如何在心知肚明的情況下,不動聲色地做好這個“情敵”的“二嫂”?


    譚少軒似乎發覺了駱羽杉的異樣,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駱羽杉的後背,有些不大好意思地說道:“杉兒,可能小八有些……不該有的想法,不過,她對我確有恩義,這些年默默地寄來這些簡報,我卻一直不知道,也沒有幫過她任何事,每當想到這些,總覺得心裏有些慚愧,你……”


    駱羽杉看了他一眼,哦,這家夥並不是一無所知,隻是扮豬吃老虎,還想讓自己當好這個“二嫂”,狡猾!看著譚少軒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譚少軒看著她,心裏有些明白她的為難和別扭,歎了口氣道:“杉兒,風流二少的名堂是早些年的荒唐,但是和她們這些正派人家的名媛,我可沒有做過對不起人的事,既沒有承諾過什麽,也沒有意去做過什麽,至於那些緋聞……杉兒,你要相信我……”


    駱羽杉看了看他,心裏哀號,這個譚老二,就這樣把那些事推得一幹二淨,卻又由不得自己不信,但是,明明又有那麽多美貌紅顏在身邊轉來轉去啊,難道是說那,能不能保住這個丈夫,全看自己的本事?譚老二竟打算什麽也不理,直接袖手旁觀?駱羽杉微皺了眉頭,這件事的難度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譚少軒心中輕歎,其實對於謝廣珊他不是不感動的,但是感情的事沒有緣由,自己的夢想就是杉兒,就算再來一個比杉兒美麗聰明千百倍的,自己喜歡的、愛的還是杉兒啊。


    駱羽杉淡淡歎了口氣兒,似自語又似對譚少軒說道:“唉,我怎麽聽著覺得人家對你都是情深地很,好像對你最不好的,就是我了……你為什麽非得娶我呢?那麽久遠的一次見麵,你居然會記那麽多年——這可怎麽看都不象風流二少能做出來的事……”


    譚少軒聞言挑了挑眉毛,笑道:“嗯,我也覺得,杉兒對我的確不夠好……”看駱羽杉皺眉看過來,譚少軒後麵的話自動消音,不過心裏也在奇怪:是哦,為什麽自己就隻想對杉兒好呢?


    竟然真的認了?我對你不夠好,人家對你好是不是?那你去找對你好的人算了。駱羽杉斜睨了譚少軒一眼。下床去盥洗室。剛走了幾步,身後的譚少軒忽然說道:“杉兒,我很抱歉,因為這些事讓你困擾,以後我會注意的,你原諒我以前那些花花草草,好不好?”自己是說玩笑的,杉兒不是真的惱了吧?


    駱羽杉聞聲回頭,看著譚少軒的眼睛,半晌忽然一笑,很堅決地說道:“不好。”


    譚少軒微微蹙眉,過了一會兒,驀然跳起身直撲過來:“不好?你敢說不好?看我今晚上怎麽收拾你!”


    駱羽杉一聲低低驚呼,已經被他攔腰抱了起來,一把按到床上,開始了幾日分別後的“深情蹂躪”。譚少軒擁著懷裏朝思暮想的人,低低聲問道:“杉兒,你竟敢自己走開,想死我了,你想我沒有?”


    死流氓,每次都這樣煽情,雖然也不是沒想,但駱羽杉卻覺得用嘴巴把這麽肉麻的話說出來未免有些羞人,於是便矜持地低聲道:“才分開幾日,哪裏有那麽誇張?”


    “幾天不見你竟然沒有什麽感覺?看來還是隻有我一廂情願,杉兒對我真的是不怎麽好呢……”譚少軒低聲歎了口氣,聲音很是落寞。


    駱羽杉見了他那個樣子心裏又有些不忍,以為是自己的話讓他誤會了,便搖了搖頭輕聲說:“也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不要誤會,我…我也是……想你的……”語音越說越低,後麵的幾乎聽不到,但譚少軒還是聽明白了。


    於是皺了皺眉頭,好像很不相信一樣地看著駱羽杉的眼睛問了一句:“真的?”


    駱羽杉紅著臉點點頭,這次沒有再猶豫:“真的。”


    譚少軒低低悶笑,迅速覆上去親吻了一下駱羽杉暈紅的臉頰,帶笑的眼睛和微揚的眉毛,讓駱羽杉瞬間明白過來,譚老二可惡!竟然耍著自己玩!


    “你!”駱羽杉漲紅著臉,舉起粉拳敲在譚少軒胸前,可惡!


    含羞帶嗔的美麗讓譚少軒再也無法移開視線,看著看著,突然低頭覆上了那嫣紅的唇。駱羽杉一愣,旋即放開心懷跟從了自己的心意,雙手也攀上了譚少軒的頸,動情的兩個人漸漸迷失在這個熱吻中……玉染胭脂般的俏臉、迷離的水眸,青色帳幔裏,是兩個相親相愛的身影……


    駱羽杉隻覺得一陣陣水波般的輕顫化開在他輕柔而霸道的碰觸下,他的氣息、他的味道在一片迷離中圍上來包裹著自己,溫柔而纏綿。


    半年了,他曾多次霸道地肆虐過這片柔軟,可是自己並沒有讓他帶走什麽。但是現在,那溫存已經包容了她的身體,輕輕地,默默地,將她心靈深處的秘密悄悄帶走……


    浪潮退去,兩人相擁著,駱羽杉閉著眼睛,以他的肩膀為墊,半倚在他懷中,


    譚少軒如把獵物吃幹抹淨的一頭豹子,將她攬在胸前,呼吸溫溫暖暖落在她的耳畔。


    駱羽杉閉著眼睛的安靜睡顏,恬靜而柔和,在夜燈的光影中柔美動人。譚少軒看著看著,手不自覺的撫上了那美麗的容顏,細細的描繪著她的輪廓,半晌低低歎了口氣:“杉兒……”


    駱羽杉沒出聲,隻是動了動。譚少軒看著她,真想就讓她這樣恬靜地睡去,可是,事情遲早會出來,晚知道不如早些讓杉兒知道的好,於是低聲道:“杉兒,有件事我要告訴你一聲。”


    “什麽事?”譚少軒話音裏的認真嚴肅讓駱羽杉睜開了眼睛看著他:“怎麽了?”


    “杉兒,那天晚上,你是怎麽知道我和父親要有危險的?”譚少軒看著她的眼睛,握了她的手輕聲問道。


    駱羽杉微垂了眼簾,低聲道:“是威廉姆,他來了一個奇怪的電話,說起鴻門宴,所以……”譚少軒會不會誤會?駱羽杉有些擔心,畢竟自己和威廉姆的關係很特殊。


    譚少軒聞言點了點頭,並沒有再問,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杉兒,你知道為什麽日本人這般狗急跳牆、有恃無恐嗎?”不等駱羽杉回答,譚少軒接著道:“日本第一次出兵山東,因為美、英等國害怕日本獨占中國,所以支持中國政府要求日本撤兵的想法,特別是國內人民越來越激烈的抗議和反對,日本霸占山東的陰謀沒能得逞,於三個月後從青島等地撤軍。但是,日本的野心始終沒有消停,今天北平方麵的消息,日本駐北平公使,已經向袁世凱政府提出了具有獨占中國性質的‘二十一條’,要求北方軍政府政府‘絕對保密,盡速答複’。袁連夜召集外交部總長、次長和總統府秘書商議對策,國內形勢更為嚴峻。”


    “二十一條?”駱羽杉聞言心裏也是一沉,看來日本人的野心和陰謀是越來越不加掩飾了。


    “嗯。‘二十一條’的內容共分五個部分:第一部分關於山東問題,要求中國承認日本繼承德國在山東的一切權益;山東不得出讓與或租給他國;準許日本建造膠濟鐵路專線;開辟山東主要城市為商埠。目的是在山東進行經濟擴張,並把戰略要衝的山東作為日本的勢力範圍,為瓜分中國作準備。”譚少軒握著駱羽杉的手緊了起來,駱羽杉無言反手握住他。


    “第二部分是關於南滿內蒙古東部,要求袁政府承認日本在南滿和內蒙東部的特殊權利,旅順、大連的租借期限及南滿、安奉鐵路的期限延長至九十九年,目的是把東北和內蒙變成它的殖民地。”駱羽杉隻覺得自己的一顆心憤懣到有些痛,這裏,明明是自己的祖國,卻被日本人耀武揚威、名正言順地欺侮,難道,我們的國家一定避不過被人欺侮的命運?


    “第三部分是要求把漢冶萍公司改為中日合辦,中國不得自行處理,附近礦山不準公司以外的人開采。實際上就是要由日本一手操縱和控製這個最大的鐵礦山和煉鐵企業。為日本的戰爭尋找鋼鐵資源。”譚少軒鼻子裏“哼”了一聲:“上麵這些還不是重要的,第四部分要求中國所有的沿海港灣、島嶼概不租借或轉讓他國。也就是說,這些地方隻有他小日本才有權拿走或租借。”


    “無恥之極!”駱羽杉已經聽不下去了,“這所謂的‘二十一條’簡直就是以吞並中國為目標列出來的強盜條款!”


    譚少軒點了點頭,撫摸著她的手:“第五部分是關於控製中國的政治、財政、軍事、警察等權利,要求中日合辦地方警察、聘用日本人為政治、軍事、財政顧問;兵工廠必須合辦,還有關於修築鐵路、港口建設、傳教權等的獨占。擴張野心之大,侵略範圍之廣,已經昭然若揭,就是要把中國的政治、軍事、財政及領土完全置於日本的控製之下,把中國變為日本的殖民地!”


    “對於南方,日本人有什麽野心沒有?”駱羽杉皺眉問道。


    “有,但是沒有這麽明顯,因為日本在南方的勢力相對弱一些。但是也提出了北方軍政府與南地相鄰的一些地方的特權,目的在與逐步南侵,個個擊破。”


    “今天,外交部已經向駐外使團發出指令,要求群策群力,盡快幫助兩方政府政府取得參加戰後和會的機遇,以利山東等問題盡快得到妥善解決。同時外交部已經派出特使,協調中國駐外使團促成兩方政府參加和會,並征求外國國際法專家的意見。”譚少軒看了看駱羽杉:“外交部的一些高級官員已經全部派出,現在正在動員淩大的幾位教授參與外交事務,並延聘翻譯人員參加代表團。”


    淩大的教授?駱羽杉有些不解地看了看譚少軒。譚少軒道:“比如葉孟超、鬱斯年,政府已經對這些以留學英、美為背景的文化界精英發出呼籲,呼籲他們走下講台,或者直接出任政府官員,或者從事海外宣傳。國家多事之秋,應當同仇敵愾,一致對外。”


    “那他們的意思呢?”駱羽杉不由出聲問道,自己雖然與他們不是非常相熟,但是這些人大多數對宦海沉浮嗤之以鼻,特別是對軍政府,不少人心有微詞,他們會同意嗎?


    “今天鬱斯年已經答應出任駐英國公使館參讚,他說:國難當頭,請纓殺敵,書生報國,不甘人後。”譚少軒目光深遠地看著窗外茫茫的夜空,中華民族最大的危機恐怕就要來了。


    鬱斯年,那個當初第一眼看上來,說自己和他是一派,看著自己說‘晚霞一抹影池塘,哪有這般顏色做衣裳?’、讓人覺得頗有些恃才傲物和愛戀美色味道的男子?駱羽杉有些動容,在民族危難之時,書生報國竟這般慷慨!


    “葉孟超也答應加入海外宣傳處,他說:‘日本人要是開始蠢蠢欲動,就是他們自掘墳墓的日子到了。我們中國,平時雖然破破爛爛四分五裂,可是對外戰爭一開始,大家就會拋棄成見,救亡圖存,中國太大,要吞,還得看看有沒有這個胃口!’所以慷慨領命。”那個麵如滿月、頗為風流倜儻的年輕人也要入仕途,放棄自己現在從事的教育事業,為國家民族大業而投身外交,駱羽杉心裏感動莫名。


    “今天我打電話給蔡校長說跟他借人,他說:‘事已至此,沒有什麽好計較的,若是日本真的侵略中國,即使需要我們這些人上戰場,發給槍彈,換上軍裝掉頭北上,我們也該慨然接受。’”沒想到這些文人竟都這般壯懷激烈,譚少軒也為之所感,話語有些低沉激昂。


    “顧成均新喪嬌妻,卻也不得不準備啟程去巴黎。目前正準備給他多配備幾個翻譯人員,最好是多語種的。”過了一會兒,譚少軒說道。


    “陳恪先生不是最好的翻譯?”駱羽杉聞言說道。


    “陳恪先生的確是,他已經答應上陣,但隻有一個陳先生顯然不夠。兩方政府合計五十多人的代表團呢。”譚少軒看著駱羽杉微微搖頭。


    駱羽杉心裏一動,有個人似乎是不錯的人選,但是,自己說出來合不合適?而且,人家正為家事忙的不可開交,這個時候……


    偷眼看了看譚少軒,譚少軒正若有所覺地看著她:“杉兒可是有什麽合適人選?這個人是要作為顧成均的助手出現的,不僅精通外語,還有對國際形勢有所熟悉,顧部長新喪嬌妻,心情欠佳,助手最好年齡不要過大,能相互關照……”


    譚少軒越說,駱羽杉越覺得自己想的有道理,顧成均此人自己接觸過,折衝樽俎,縱橫捭闔,才華橫溢,是不可多得的外交人才,軍政府的外交巨擎,若是與此人結緣,倒也著實是好事。不過自己實在不好直麵提出來,否則看在譚老二或者他人眼中,可能貌似有假公濟私之嫌疑,自己不是那種有心思的人,但是譚少軒卻未必真正能了解。


    所以當譚少軒出聲問她想什麽時,駱羽杉隻是輕輕笑了笑,沒吭聲。夫妻二人又說了一些目前麵臨的各種政治、經濟問題,躺了好久依然難以入睡。山上的冬夜格外的冷一些,聽著窗外山風吹過,樹枝響動,駱羽杉往譚少軒懷裏縮了縮。


    “冷嗎?”譚少軒感覺到了她的動作,摟住她往懷裏緊了緊,兩人肢體交纏,肌膚隔著薄薄的睡衣感受著對方的溫度。


    駱羽杉抬頭,看著他緊皺的眉頭,情不自禁地伸手撫上中間那個“川”字:“少軒,有些事情急不來的,好在國人萬眾一心,我……我也會陪著你。”頓了一下,駱羽杉的聲音低下去,接著說:“你難過……我也不好過,國家民族危難,我們隻能一起麵對。”


    譚少軒將她緊緊擁入懷裏,俯下頭,蓋上她的紅唇……燈光暗淡,床頭櫃上一支梅花,正含苞待放,屋子裏一片馨香寧靜。


    第二天早晨,譚少軒因為公務繁忙一早起身,駱羽杉也睡不著,便想陪他一起吃早飯。


    躺在床上不覺得什麽,等下了地起來走路,駱羽杉才發現腰酸身軟,悸動心跳。看著梳妝鏡裏猶帶著暈紅的臉,駱羽杉心裏明白,這自然又是昨夜過度的緣故,躲開亞玉戲謔帶笑的眼神,駱羽杉隻能歎氣,攤上這麽個土匪般的流氓,自己隻能認命,譚老二也真是的……


    看自家小姐有氣無力,麵色潮紅,亞玉笑得別有內容:這下可好了,四小姐和姑爺終於和好了!於是故意地問道:“四小姐,您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不要找點什麽藥吃?”


    駱羽杉橫了她一眼,紅著臉不吭聲,死丫頭,慣會落井下石!


    譚少軒聽到亞玉的話,幾步走過來,急急問道:“怎麽了?杉兒,你哪裏不舒服?”


    你還問?駱羽杉羞窘不堪嗔怪地斜了他一眼,譚少軒見她的神態,想了半天終於想明白了,昨晚上自己又將她欺負狠了。


    不由訕訕地笑了笑,心想,自己怎麽回事?每次碰到杉兒就忍不住,總不能老拿還沒影子的兒子和小杉杉來做借口吧?看來,人家說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果然有理。但是這事兒也不能全部怪自己吧?你想,這樣的冬夜,軟玉溫香在抱,忍得住,那都不是男人,是不是?


    但是因為了亞玉的笑謔,兩個人也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沒再說話吃完飯,譚少軒下山去辦公,囑咐駱羽杉早些回大帥府,因為二姨娘已經問過幾次,連老爺子也提過一句。


    駱羽杉覺得困倦,用過早飯後又眯了一會兒,便囑咐亞玉收拾東西,門鈴響起來,卻原來是譚永寧來了。


    亞玉急忙囑咐門衛開了大門,等駱羽杉從書房走出去,譚永寧已經笑著在亞玉身後走進來:“二嫂,怪不得您要來蕊園住,冬天的山上倒是別有一番味道呢,再說還安靜。”


    駱羽杉笑著遞上茶水:“永寧今天怎麽有空上來?沒有課嗎?”


    “嗯,今天的課可以不去。”譚永寧笑著說道,接了茶杯卻從杯沿上偷眼看了看駱羽杉。


    說實話,今天譚永寧是帶著一肚子疑惑甚至有些不滿而來的。


    前些天威廉姆生病被送進醫院,譚永寧想去探望,去了幾次都被醫生婉言勸了回去,說瘟疫流行期間謝絕探視,讓譚永寧心裏很是不開心,想報出大帥府的名頭甚至身份吧,又怕惹得威廉姆不高興,所以,急在心裏而無可奈何。


    後來有一天偶爾去找駱羽杉,想詢問關於瘟疫的情況,卻被小丫頭告知二少夫人不在,據說是到醫院探望朋友去了。


    譚永寧聞言微怔,二嫂也有朋友住院?對亞玉旁敲側擊,也沒問出來究竟是誰患病,然後某一日,在廣慈附近卻看到了駱羽杉的影子。譚永寧疑惑不解,難道二嫂來看的朋友是威廉姆?那她為什麽不和自己打聲招呼?自己的心思沒有瞞過她,她不會不知道。


    那是為什麽?難道……上次在舞會上曾升起過的那個念頭驀然又出現在腦海,譚永寧的心“撲通撲通”急跳,難道二嫂真的和威廉姆有……二哥知不知道?他們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譚永寧想了幾天,越想越覺得這個二嫂不地道。自己還奇怪,既然她和威廉姆相熟,為什麽不幫自己的忙,卻原來,兩人間別有乾坤,竟拿自己做了傻瓜!這事若是給二哥知道了,還不一定會出什麽事呢。


    想來想去,譚永寧實在耐不住性子,於是跑了來蕊園,想從駱羽杉這裏探聽些風聲確認下事情的真偽,順便旁敲側擊敲打一下二嫂。


    “最近瘟疫橫行,我也有幾個同學退學回家,有兩個醫治無效還過世了,唉,想起來跟做夢似的……聽廚房的人說,前兩天二嫂有朋友病了,現在好了嗎?聽說英國公使館的威廉姆先生也患病了,二嫂去看過他沒有?”兩人坐了,譚永寧一邊喝茶一邊輕巧地說出了這幾句話。


    駱羽杉心裏一跳。她沒有想到譚永寧會這樣開門見山突然提及威廉姆的名字,毫無防備之下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譚永寧的話:說實話?譚永寧若是徑自問下去,自己該怎麽回答?不說實話?自己向來沒有說過瞎話,再說,騙了永寧,日後若是給她知道,自己不是一樣難堪?


    事情遲早會給人知道的,駱羽杉心裏歎了口氣,便想直言相告,自己和威廉姆的事是譚少軒強取豪奪之前的故事,就算譚永寧知道了,應該也不會有什麽其他想法,頂多自己再給她道個歉,說明之前沒有告訴她的原因罷。


    想好了笑了笑剛想說話,卻見亞玉走進來:“四小姐,有位威廉姆先生來訪。”


    駱羽杉聞言一愣,這,這可如何是好?


    譚永寧也是一頓,旋即有些疑惑地看了駱羽杉一眼,威廉姆來拜訪二嫂?如果他們不是很好的朋友,駱家的蕊園威廉姆怎麽會知道?而且,還單獨來?


    ??訪。


    看著譚永寧警惕的神色,駱羽杉心裏低低一聲歎,無巧不成書,這下好了,自己就算跳到黃河也不一定能洗得清了。


    駱羽杉正為威廉姆和譚永寧不約而同的來訪而頭疼,譚少軒卻吩咐夏漢聲打電話給謝廣珊,約她中午見麵。


    因為已經知道日本遞出了“二十一條”,所以南方軍政府緊急召開高層人員會議,一為商量相關對策,二來統一思想認識,堅決反對日本想霸占、侵略中國的這種行為。


    參加巴黎和會的代表已經加緊遴選,外交部成立了高規格的參加和會問題研究小組,舉行第一次小組會議。


    外交使團傳來消息,經過外交渦旋,已經衝破了日本的阻撓美英等幾大國都同意,中國以參戰國、戰勝國的資格參加巴黎和會。中方代表團確定為五十幾人,北方軍政府的陸徵祥、施肇基、魏宸組、南方軍政府的顧成均、王正廷五人為代表,其中陸徵祥為首席代表,另有外籍顧問五人。


    兩方政府給代表團的任務是:一,收回戰前德國在山東的一切利益,這些利益不得由日本繼承。二,取消“民四條約”的全部或部分內容。三、取消外國人在中國的特殊權益,如領事裁判權、協議關稅等。四,結束德奧等戰敗國在華的政治與經濟利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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