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永寧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駱羽杉,謝家姐妹因為新年來拜訪,而且帶了禮的,二姨娘覺得年紀相仿便派了自己的差,雖說這幾年自己和謝家姐妹雖然來往不多,但畢竟幼時就相識,便沒有推卻。


    謝廣珊自幼便很出色,不僅生得好,一顆七竅玲瓏心加那雙大眼睛聰慧地很,自己對她也頗是欣賞。這次來,她旁敲側擊再三求懇要見二哥,說想請二哥幫忙,要不她的書也讀不下去了。自己實在沒辦法,隻好打了二哥的電話,二哥倒是很快就來了,說話間也沒有黑著臉,但卻婉言拒絕幫忙。


    謝廣珊一直用那樣的眼神看著自己,無奈實在不忍心隻有想到來請二嫂,說不定,二哥會看在二嫂的麵子上,好歹幫幫謝家姐妹的忙,畢竟這個時代女兒們還是吃虧。自己也是讀書出來的所謂“洋學生”,也看不慣這些重男輕女的勾當。


    譚永寧又看了看駱羽杉,最重要的,那天自己可是親耳聽到二嫂似乎頗是在意二哥的那些紅顏知己。如果小八找自己,自己又幫她找了二哥的事給二嫂知道,在不明白事由的情況下,好象自己幫人算計二哥似的,二嫂知道了還不怪自己?現在,請她自己去看看,有什麽誤會,自己也可以早些解釋清楚。


    見駱羽杉並不起身,譚永寧看了看她笑道:“謝家八小姐我幼時就認識的,後來她出去讀書,我們便少了來往……這次她從美國回來,為的是一件家事,今天本來是特地來請二哥幫忙的。”


    駱羽杉聞言笑了笑,沒吭聲,請譚老二幫忙和我有什麽關係?永寧你還是沒有把話講清楚呢。


    看著安之若素的駱羽杉,譚永寧無奈一笑:“二嫂,我拜托你過去一趟好不好?路上我細細和你說……請了二哥過來,我怕他生我的氣呢……”譚永寧越說越小聲低,駱羽杉一笑眨眨眼睛,瞬間明白了譚永寧的小心思,隻好笑了笑隨她起身下樓。


    “謝家老太爺前年去世,這次瘟疫中原本身體不太好的莊氏夫人也過世了,家裏長輩去了,於是圍繞著遺產分配,最近謝家鬧得很厲害。”譚永寧一邊走一邊說道。


    這些消息駱羽杉曾從報紙上看到一點,但是那是人家的家事,和自己沒有什麽關係便沒有往心裏去。譚永寧見她淡笑不語,接著說:“其中爭執的主要問題,就是謝家的女兒們該不該繼承遺產。”


    這倒是個頗不尋常的爭議,駱羽杉想道,按照中國大家族的傳統慣例,女兒是嫁出去的人,潑出去的水,無權繼承家產的,想不到謝家姐妹倒頗是勇敢。


    “第一個要求男女平等的就是謝家小八,受過‘歐風美雨’熏陶的謝廣珊不肯買哥哥們的帳,而且五小姐、七小姐也都沒有出嫁,還是閨閣中的小姐,大家都不想罷休……今天五小姐和八小姐來找二哥,本來是想請二哥出麵幫手,主持下正義的……”可惜,似乎八小姐病急亂投醫,二哥貌似不想管這種清官也難斷的家務事呢。


    這謝家八小姐昨晚的刻意示好,是為了家產糾紛?駱羽杉想了想又覺得似乎並不完全是。但是也不好說,畢竟自己和謝家姐妹都不熟的,脾性做派完全不了解。


    兩人說著,走進譚永寧姐妹住的樓裏。一進樓下客廳,便看到謝家五小姐、八小姐坐在沙發上,譚少軒一身戎裝、雙手抱臂就靠坐在謝廣珊旁邊,薄唇微揚兩人正說著什麽。


    看到譚永寧和駱羽杉進來,譚少軒微微一怔,又似乎舒了口氣:“五小姐,八小姐,我還有事先走了,府上的事在下道義上支持幾位,但我插手是不合適的,要不你們再商量商量看,有沒有更好的辦法?能幫忙的我一定盡力。”說完,看了駱羽杉一眼,頜首一笑,從桌子上拿起一隻長長的盒子轉身離去。


    謝廣珊大眼睛閃閃,看著譚少軒走出去的背影,唇邊的笑意甜美,但心情卻有些沉重。父母全部過世,哥哥們、叔侄們為了家產爭得不亦樂乎。母親遵照父親的遺囑,用其遺產的半數創設了虔齋義莊,據五姐說當時還有銀元八百萬之多,母親在世也一切運轉正常平安無事。


    但是,當母親患病垂危時,人尚未咽氣,就有人在搬箱子、搶東西了,之後二哥、三哥和四哥將義莊財產的六成歸為己有,把尚在閨中的五姐、七姐和自己排除在外。


    五姐是個極其善良的女子,母親去世,大嫂當家,為了節省開支,要把大批傭人遣散。這些傭人中有的幾代人均在謝家服侍,他們無處可去,跪在地上請五小姐救命,五姐沒辦法,才和七姐一起找自己商量。


    不要說自己還要讀書,也需要錢,單隻為了五姐、七姐和那些傭人,謝廣珊就覺得自己不能不作為,但是自己去美國讀書多年,和淩州的頭麵人物並不熟悉,能攀得上的無非一個給自己留下深刻記憶、一直令自己難以忘懷的大帥府二少。


    可惜,自己特意送上的聖誕禮物,如石沉大海,並沒有如自己預想的那樣,贏來哪怕是譚少軒的一個問候電話也好,就更不用說其他的什麽曾經的記憶、好感;昨晚自己悉心打扮、投其所好、厚著臉皮找上去,譚老二卻似乎對自己一點舊識的味道都沒有。


    古人說癡情女子負心男,譚少軒和自己之間當然談不上什麽負不負心,但是畢竟當年一場相識,而且,自己心裏對他,也的確有一份別樣的情愫,當時離國去美,不還特意給他留下過一封信?他若知道了是自己這些年來一直在給他寄送那些歐美的軍事發展、武器更新簡報,會做何想法?


    去了美國多年,自己心裏自始至終都有那個影子,所以棄文就武,讀了亞拉巴馬州特洛伊大學的科學學院,若是西點軍校招收女生,自己說不定會幹脆去讀軍校。對於他在國內的消息,自己收集起點點滴滴,而且盡可能地把西方國家關於軍事的新技術、新理論按時做好簡報寄給他,當然為了避免麻煩用的一直是假名字。


    剛才送他的那支槍也是自己費盡心思才拿到手的最新式冷水機關槍,謝廣珊暗暗歎了口氣。可能,因為眼下的譚家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剛入淩州的小軍閥了吧?今天的大帥府勢力如日中天,今天的譚少軒,乃是南方軍政府的堂堂少帥,人家根本看不起一個敗落大家的弱女吧?想著,很為自己這些年來的心思難過,不由有些後悔今天拉著五姐過來。盡管自己隻想不論怎麽樣都要盡力,可是會不會是自取其辱而已?


    自己那些哥哥哪個是省油的燈?沒人震得住他們,自己和五姐他們一分錢也別想得到。想著謝廣珊幽幽歎了口氣,感情事先不論,自己來是為求人的事,沒辦法,還得放低了姿態。


    於是不動聲色笑著和駱羽杉打招呼:“二少夫人新年好,抱歉來打擾您,這是我和家姐的一點心意,請二少夫人收下。”說著,從桌子上推過一個精美的首飾盒。


    這位四小姐好象頗喜歡珍珠,昨晚那樣的場合,身上隻有一串珠串、兩隻耳環。於是謝廣珊和兩位姐姐商量,找了母親留下的一串項鏈來送禮。謝家和駱家當年祖上鬧得不愉快,現在人家的四小姐可是堂堂正正的大帥府二少夫人,先不說和譚少軒的恩怨,要是人家趁機給你穿個小鞋啥的,自己就吃不了兜著走。


    原本以為看在當年的情分,謝廣珊暗地裏也曾想過,譚少軒或者會看在自己相貌不俗、主動示好的份上,出手幫這個忙,可惜這位大帥府的二少根本不吃這一套,眼裏好像隻有這位駱四小姐,或者自己隻能從這位四小姐處使勁了。


    駱羽杉有些詫異地看著和昨日不同的謝八小姐。昨天的少女一身洋裝嬌媚如花,笑容張揚,話語甜美;今天卻是一身明紫色繡了暗花的旗袍,精致細巧的高跟鞋,明媚光潔的臉上笑容溫雅中似含著一抹輕愁,顯得另有一種動人的風姿。


    而且話裏的張揚和親近也收斂了,稱呼從“四小姐”、“二嫂”變成了“二少夫人”,莫非真的是為家事而來?若是為了得到援手,為了姐妹為了那些傭人,而不得不曲意逢迎,倒讓駱羽杉從心裏有了疼惜。父母都已經不在的美女,其實也是可憐人。


    於是駱羽杉笑著謝了:“八小姐客氣,盡管見的少,畢竟是自幼都知道的,八小姐有用得到我的地方隻管開口,不必這般見外。”說著,將錦盒輕輕推了回去。


    話說的很誠懇,倒讓謝廣珊一怔。一時有些弄不明白駱羽杉是客氣還是真的這樣好態度易講話,不由看了五姐謝廣玨一眼。


    五小姐謝廣玨人長得福相,寬額慈眉善目,說起話來一板一眼。她看了看駱羽杉倒覺得這位二少夫人不象那種難纏的人,於是笑了笑說道:“四小姐,謝家的家醜,想來四小姐在報紙上可能已經見到過,我也不再贅述,今天來本來是想麻煩二少幫個忙,不過二少說的也有道理,他插手怕是更麻煩。不過,就這樣了了,我們姐妹生活無著是一,家裏那些舊仆謝家是著實對不住他們的。若是四小姐能幫得上,我們姐妹感激不盡;如果實在為難,廣玨也領了這番情意,多謝四小姐接待。”謝廣玨明白八妹的心事,看著駱羽杉如此出色,心裏不由暗暗歎息,八妹幼時起就存的一點期望,怕是會黯然收場呢。


    一番話令駱羽杉對這位五小姐刮目相看,原以為三姐妹中謝廣珊是主心骨,看來自己倒弄錯了,這位五小姐不卑不亢,像個敢拿主意的人,於是想了想笑道:“我倒覺得,這件事也不必非得誰幫忙,現在政府提倡男女平等,政府約法也有關於男女平等的條款,未嫁女子為什麽不能與其兄弟享有同等的繼承權?如果一定要爭,可以興訴訟、請律師、上法院爭他個堂堂正正!”


    聽了她的話,謝家姐妹相視一眼,微微有些震驚,到法院打官司?譚永寧也看著駱羽杉眨了眨眼睛,這個二嫂當真有氣魄,竟提出這樣的辦法!如果謝家姐妹真這麽做了,那當真會震動南半個中國——如果自己沒有記錯,這應該是首例打破中國幾千年來女子無權繼承遺產的舊傳統、爭取實際權益的官司。


    “四小姐,你支持這麽做?”謝廣珊雖然歐風美雨浸淫多年,卻也明白國內目前的狀況,所以有些不確定的問道。心裏暗想不知這位四小姐是不是說話給自己和五姐聽——站著說話不腰疼的那種話。


    駱羽杉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嗯,八小姐問我個人的意見,我一定支持這樣做。”駱羽杉想了想,覺得自己單隻這樣說,謝家姐妹可能還有懷疑,於是道:“而且,我還可以給兩位推薦個律師——不過我要先打個電話,問問對方的意見,可以嗎?”


    有名的女律師史劍良無疑是此事的最好人選,主張男女平等的女權運動雖然已經在淩州興起,但畢竟隻是小打小鬧,這樣的官司對社會和民眾的觸動應該是正麵和有意義的。但是畢竟自己和史劍良不熟,不征求她的意見就替人家答應,是不合適的。


    謝家姐妹這時才有些相信駱羽杉說的是真的,等聽她說出史劍良的名字就越發地肯定了她的心意,謝廣珊有些意外地看著駱羽杉,這位駱家四小姐一點都不計較當年謝家和駱府的那些齷齪?而且,據說那些大多還是謝家爭利鬧出來的多。


    謝廣玨站起身來,神情有些激動:“四小姐,多謝您的誠懇,這樣吧,我回去和大家商量一下,盡快定下來,請四小姐幫忙聯係一下史律師,最好改天能見個麵,我們想聽聽她的意見。”有了大帥府二少夫人的仗義支持、再有十裏洋場最有名的女大律師親自出馬,謝廣玨明白,這場官司自己不一定輸掉!


    隻是謝家畢竟是淩州世家,為了家產上法院打官司,怎麽說都是自曝家醜,所以謝廣玨還是想慎重考慮考慮,這可是多少代以來從來沒有過的大事。


    駱羽杉明白謝廣玨的心思,笑著點了點頭:“我理解五小姐的想法和顧慮,史律師那裏我會盡快聯絡,盡早安排,希望她能夠仗義相助。”


    謝家姐妹謝了駱羽杉和譚永寧,起身告辭,駱羽杉順手把那個錦盒放到了謝廣珊手中:“八小姐,大家都是女子,我理解女子的難處,你不必客氣。”


    謝廣珊看著她溫柔的笑臉,謝謝二字就在嘴邊,卻說不出來,心裏忽然對譚少軒選了這位駱四小姐,而不是那位餘大小姐為妻隱隱約約有了些了解,片刻神情複雜地笑著點了點頭,告辭離去。


    送走了謝家姐妹,譚永寧送駱羽杉出來,遲疑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問道:“二嫂,你真的覺得謝家的事打官司比較好?”千古以來從沒有過的事,必定轟動淩州乃至中國,這樣對謝家好嗎?而且三姐妹都還沒有出閣,會不會……


    駱羽杉轉頭看著永寧,微笑著很認真說道:“謝家的事,要解決,要麽動用類似你二哥他們的力量強硬壓製,要麽動用黑社會幫派,要麽就光明正大,永寧你覺得哪個對三姐妹更好些?”


    動用二哥他們的力量,二哥願不願意先不說,三姐妹還不一定會被人傳出什麽混帳話,他們那些兄弟就一定先不會放過任何誹謗的機會,民眾悠悠之口也不是三姐妹能受得了的;


    找那些黑道幫派?更加不現實,不說謝家是正正當當的清白世家,就是這如花似玉的三姐妹和那些幫派扯上什麽關係,就必然沒有什麽好下場,那種爛泥塘不是三姐妹這樣的大家閨秀能惹、應該惹的;


    嗯,看來,這個二嫂果真心思縝密而有決斷,光明正大的打官司,最多民眾會對謝家的家事議論紛紛,但是一切都放在明麵上,有道理可以說出來啊,三姐妹以弱者的姿態出現,先不說官司輸贏,起碼能博得同情,為正直的人們所支持、佩服,對她們的未來不會有什麽負麵影響——現在的女子又不是大門不出,這打官司算不得什麽拋頭露麵。


    想著,譚永寧一笑,點點頭:“嗯,二嫂說的有道理。”


    駱羽杉一笑沒再說什麽,二人分手,駱羽杉沿著回廊往回走。


    正走到花架下站下來看著上麵新生的、輕黃到令人心動的樹葉,忽然旁邊有人笑道:“難怪二少心疼的緊,真真不是我自誇,我這個幹女兒啊舉手投足,一顰一笑,動靜之間都跟幅畫兒似的。看著連我都心動呢,不用說那幫爺兒……”


    “眉妹妹可是手快的很,一頓飯就把大帥府的二少夫人變成了幹閨女,連我都妒忌……”是二姨娘含笑的聲音。駱羽杉聞言轉頭,見二姨娘和眉姨娘、段叔家的三姨娘帶了幾個丫頭正站在小樓旁邊看著自己笑呢,臉一紅,急忙走了過去。


    見她轉過頭,顧橫眉便覺眼前一亮。因為是元旦,駱羽杉穿了一身暗紅色旗袍,明眸流轉,羽睫如扇,襯著冰肌雪膚,烏發如瀑,娉娉玉立在花架下,垂下的枝葉遮了半身,似隱非現。回首處唇角一抹輕淺笑意,清麗溫雅,婉約如詩,婀娜如畫。看著心裏不由暗歎,上天造化生出這樣的女子,難怪連見多識廣的老二也不由自主失魂落魄。


    三姨娘抿唇一笑:“眉妹妹,你看幹閨女都失魂,何況我們那位少帥?那束玫瑰配了這樣的美人也真真不屈。”


    駱羽杉走到一行人麵前,問了好唇角含笑道:“幹媽,三姨娘,您們來了?新年好。”


    二姨娘一邊把粘在駱羽杉發上的一片樹葉拿下來,一邊笑道:“別動,就在那花架子下站著,這麽好看的畫兒,大家還沒瞧夠呢。亞蘭,去把大小姐請來,拿了畫板來好好畫下來,這才是名副其實的美人圖呢。“


    眾人笑起來,駱羽杉有些不好意思紅了臉:“枉我把姨娘當好人,您還帶頭笑話我……”


    二姨娘一笑,不再打趣,顧橫眉笑道:“難得二姐姐也說句趣話。”接著回答駱羽杉剛才的問話:“二姐姐和你,娘倆都送了禮過來,我怎麽能不來謝一聲?哦,來的也巧了,我聽說昨兒個是你的生日?你這丫頭,過生日也不說一聲,故意讓幹媽失禮不是?”


    駱羽杉扶了她的胳膊笑道:“幹媽言重了,我一個年紀輕輕的小人兒過得哪門子生日?再說,瘟疫肆虐,民生艱苦,也實在不忍,所以才……”


    三姨娘微笑頜首:“單隻羽杉這份心胸,就當得起這個少帥夫人!你老虎叔人雖粗眼睛這回卻看的明白,第一次見麵就回來說,老二這次眼力勁不差找了個好媳婦呢。”


    正說著,後麵譚少軼和戴美思夫婦走過來,打過招呼,似乎有什麽話想對駱羽杉說,眉姨娘察言觀色,笑著對二姨娘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今兒個既然要給我幹女兒過生日,我可就賴著不走了,二姐姐,到你屋裏去吧,年輕人的事,我們不摻和,三姐姐你呢?”


    “我也不回去了,反正一個是客兩個也是客,二姐姐今兒個一起招呼了吧。”


    二姨娘忙笑著應了,一行人告辭回了上房,那裏還有不少的訪客拜年送禮等著呢。


    送了她們走遠,戴美思從身後小丫頭手中接過一支紅梅笑道:“原來susie要過生日呢,暫作賀儀,賀禮晚上再補。”


    駱羽杉笑著接過來,湊近聞了聞,遞回去給她:“謝謝!你拿回去插瓶吧,我那裏昨兒個剛剪了一支,不要浪費。”


    譚少軼看看天色忽然問道:“哦,二嫂,你講不講究風水、意頭之類的?”


    駱羽杉眨眨眼看了看他,笑道:“三少今天怎麽了?怎麽忽然問起這個深奧的問題?”


    譚少軼一笑:“因為我聽說不少人很講究意頭,現在元旦新年,很多人忌諱打官司之類的事啊。”


    “打官司?”駱羽杉不解地看了看他:“我對這些沒什麽講究,三少說什麽打官司?”難道是自己建議謝家打的官司?


    “哦,是這樣,天一閣盜書案已經有了眉目,那些盜書的家夥死活不認賬,所以我想上法庭打官司。”


    原來是這樣的官司,駱羽杉點頭,“也好,這樣可以讓新聞媒體好好做做宣傳,保護文化遺產,人人有責。開庭是什麽時間?”


    譚少軼聞言笑起來:“本來排期往後,但是很多人過年怕意頭不好寧願延期,今天租界法庭的官員通知我,如果同意,明天就可以。”


    官司竟然是在英租界打?倒是快,老外又不過中國的元旦,照常上班呢。駱羽杉微微一頓旋即點頭:“如果需要,我可以陪你們一起去。”


    “沒關係,看二嫂方便。”譚少軼笑道:“我約了史劍良女士做律師,下午在碼頭那裏的青鳥咖啡館見麵。”


    真是巧得很,駱羽杉不由一笑:“正好我也有事想見史律師,方不方便一起去?能不能去時麻煩三弟派人通知一聲?”


    譚少軼答應著,和戴美思告辭,駱羽杉走回樓上。看亞玉正在收拾衛生,駱羽杉便拿了紙筆坐到客廳去。趙其玉很注重瘟疫防治的知識宣傳,宣傳資料的編譯,駱羽杉承擔了其中的一部分,所以想快些寫完,免得誤了他們的工作進度。


    亞玉看著她走出去,跟上來,泡了杯茶放到茶幾上,笑嘻嘻道:“四小姐,那串項鏈我放回櫃子裏了。昨晚可把我嚇壞了,夫人留下來的首飾您最喜歡的不過幾串珠串和玉石,金啊銀啊,從不見您戴。我真以為這串也保不住了呢,想不到四姑爺他,嘻嘻。”


    駱羽杉抬頭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卻沒有反駁,隻是說:“就算拍出去,母親也不會怪我的,賑濟疫區這珠串也算得其所哉。”


    亞玉點點頭,四小姐心地善良,做學問也是為了有益他人,自己好不容易有現在的讀書機會,一定要好好珍惜,學做四小姐那樣有用的人。


    看駱羽杉寫東西,也沒再打擾,自己去忙了。


    寫完謄好裝進信封,駱羽杉看看時間,已是正午,正想問亞玉吃飯的事,二姨娘已經派了小丫頭過來,說讓駱羽杉去陪著眉姨娘她們用飯,駱羽杉答應著,去了上房。


    吃完飯,二姨娘她們有自己的娛樂,駱羽杉陪著坐了一會兒便被眉姨娘趕走:“你去忙你的,不用在這兒陪著。”她自是看到幹女兒對麻將之類的玩意既不熟悉,恐怕也沒有這種心思,羽杉是踏實做事的人。


    駱羽杉隻好笑著告辭了出來,上樓坐了不久,譚少軼便派人來請,三人坐車一起沿著江邊到了天星碼頭,青鳥咖啡館就建在旁邊。


    可能時間尚早,人不多,走上二樓的平台,一陣江風吹來,略帶了涼意的陽關灑進竹簾,是個品嚐咖啡、閑來聊天的好地方。


    “這裏以前晚上最是熱鬧。”譚少軼笑著招呼侍者拿上菜譜:“原來晚上有歌女表演、樂隊伴奏、還有茶廳,裏麵的彈詞名家頗是不少;既可以喝咖啡也可以品香茗,是江邊一帶最熱鬧的所在。”


    “現在瘟疫期間,差了很多,兩位小姐、這位先生,今天來點什麽?”侍者笑著說道。


    三人各自點了咖啡,一邊聊天等著史劍良。


    說話間駱羽杉無意識一抬頭,卻看到旁側似乎有個熟悉的身影一閃,微微一愣,仔細看了看,發現竟是那位有名的餘大美人正與一位戎裝筆挺的年輕男子站在陽台外的欄杆邊上。


    餘淺予以十六省有名的美人,被大帥府退婚,譚老二卻不可理喻地娶了自己,駱羽杉每每見到這位餘大小姐心裏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所以見她狀似親密地和那個相貌魁偉的男子在一起,心裏也為之祝福。


    正想著,史劍良和左元芷相攜走了進來,駱羽杉和譚少軼夫婦起身打了招呼,大家談論起兩單官司,駱羽杉便也沒有再去注意餘淺予。


    對謝家打官司的提議,史劍良差點撫掌而讚,本來象她那樣在社會上有名的律師,見到的不公平事件就比其他人要多,對於那些被壓迫的女性一直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現在這樣的好機會,她又怎麽會不同意?甚至有些躍躍欲試了。


    “我看來也來對了,明天的藏書案和謝家的官司,《新周報》都是最支持的媒體平台。”左元芷笑道:“這樣的官司一定要發動大小報紙製造輿論,說不定這就是一個提升女子地位、力爭男女平等的契機。”


    看著因為找到了這樣一個機會和題目而有些神采飛揚的左元芷,駱羽杉不由自主又看了看外麵陽台上淺笑嫣然的餘淺予,心裏忽然生出一個問號。都是大家出來的新女性,一個是姿態萬千的上流社會名媛,一個是為社會進步而勤懇實幹的報業旗手,這樣的人生究竟哪個是幸哪個是不幸?


    於是想到了自己,頂著大帥府二少夫人的名義,是不是也該好好規劃一下自己的人生?直到回了大帥府,駱羽杉一直都在想突然出現的這個新命題。


    譚永寧和邵雲芝果真聽了駱羽杉的話,晚上的壽宴很好吃,但卻沒有什麽昂貴的山珍海味,而是南地有名的毋米粥火鍋。


    乳白色如牛奶一般隻見粥而不見米的鍋底,清潤甘甜,放進生的青口、雞肉、蔬菜,粥水將食物的鮮味封存,燙熟之後綿滑甘香,不淡不寡。而且越煮越鮮,吃到最後把粥裝起來,熱熱一碗下肚別有一番滋味。


    吃得大家齊聲讚好,譚永寧笑著說:“二嫂滿意就好,這是四嫂家的大廚做出來的。昨晚見有人放煙花,所以我也貢獻了個節目,請大家去江邊放孔明燈為疫區祈福可好?”


    年輕人自然都連聲應和,二姨娘看了看大家,笑道:“那就早點去早些回,老二,大家的安全就交給你了。”


    譚少軒答應著,帶了大家起身。譚歆年紀太小,所以顏寶航夫婦便留下了,駱羽杉陪二姨娘送走了眉姨娘和三姨娘,才同大家一起上了車。


    譚永寧讓人紮的孔明燈頗簡單,主體和底部的支架都以竹篦編成,用紅色的棉紙糊成燈罩。形狀像個圓桶,開口朝下,直徑大概半米稍多。


    底部的支架中間綁著一塊沾有煤油的金紙,譚少軒將油點燃,燈內的火燃燒一陣後產生熱空氣,於是孔明燈開始膨脹,放手,燈便冉冉飛升了。


    一盞紅的燈升起在天際,隨著江風越升越高,越飛越遠,最後成了一個小小紅點。譚永寧笑道:“成功了,現在大家自己放自己的,我帶了毛筆,我們把心願寫在上麵放飛。”說著叫人取筆墨過來。


    譚永寧取筆墨在手,卻沒有往自己的孔明燈上寫字,轉手塞到譚少軒手裏:“二哥,二嫂是壽星,你先來。”


    譚少軒笑著接過筆,看了看駱羽杉:“有沒有特別想寫的什麽願望?”


    駱羽杉看著大家亮閃閃的眼睛,自然明白他們想聽什麽,心裏一笑,說道:“永無災病,人間安瀾。”


    大家相視一眼,分明有些失望的樣子,駱羽杉不由暗暗好笑。譚少軒卻微笑不語,徑自把八個字寫在了孔明燈上,然後招呼大家將燈轉過去,在另一麵寫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大家看到方才笑起來,這才象那麽回事嘛。


    接著是戴美思夫婦,譚少軼的祝願是:人文天下,而戴美思很中國化地寫了四個圓且大的四方字:花好月圓。


    邵雲芝夫妻比較少參加這樣的集體活動,老四譚少軾寫得是:財源廣進,邵雲芝祝願:闔家平安,心裏當然默默念叨的是寶寶平安。


    最後是譚永寧,她扭扭捏捏了半天,卻也隻寫了四個字:早日康複。


    大家很是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以為她寫得也無非是對疫區災民的祝福,唯獨駱羽杉從她的神情裏覺察出了異樣。但是眾人都在,嘴邊的話欲言又止幾次也沒有問出來。


    最後,大家一起放了那盞直徑差不多有兩米的大孔明燈,看著紅色燈盞冉冉升起,開始時像個不明飛行物,飄升到高處,便宛如一顆星星閃爍在夜空。譚少軒悄悄看了看駱羽杉。


    在淩州,孔明燈又叫“天燈”,而“天燈”與“添丁”諧音,放天燈是一種祝福,有祈願人丁興旺,家景興隆之意。不知道杉兒是怎麽想的,自己和她兩人成親已經有些時日,而自己對著她也每每難以按捺,今天必定是二姨娘借永寧來提醒自己兄弟,大帥府該添丁了,也是奇怪呢,為什麽這麽久了不見喜訊傳來?難不成是杉兒這個醫生做了什麽?


    對著江水望向天空的駱羽杉,忽然覺得背後一陣發冷,不由自主回頭看了看,卻見譚少軒唇角揚起,黑眸含著笑意帶著一絲沉思看著自己。心裏不由一頓,譚老二又想到什麽了?


    譚少軒想到了什麽,駱羽杉猜不出來,但是晚上的床第之間,她卻發現譚少軒似乎有些不同以往,他要拆了她!(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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