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早在兩地政府發出通電之前,兩軍在前線已經開火。


    南軍方麵,兵分為兩路。譚少軒替代了原來的寧——曹前敵總司令長官兼西路總指揮武元兆,軍出寧州、安定一線;第三集團軍司令長官曹東瑞為東路軍總指揮,駐樊村、武寧南一線;第二集團軍第一混成旅旅長袁華駐軍楊村為後路總指揮。


    西路是雙方的主戰場,南軍在蔡廟,而北軍在固安、陳水。


    譚少軒到來之前雙方剛剛交火完畢。前晚八時,南軍的第一師第一團馬隊、及第十三師第一營步兵,向北軍的第十二團發起了突然攻擊。雙方激戰達兩個多小時,北軍因為對方來勢太猛而退避,待南軍奪取第一道防線時,忽然發起了反攻,在猛烈的火力反擊下,南軍抵禦不及,陣前倒下了一大片,人馬相踏,死傷嚴重,無奈隻好退回了原地。


    到十一點,南軍又對北軍的右翼第三營發起進攻,不料北軍第二營從南軍右翼包抄,兩麵夾攻,南軍不敵,退回武寧。


    譚少軒的坐車到達蔡廟時,聽到的便是這樣的局麵。進到指揮部,稍作休息譚少軒立即召集了全部高級將領坐到一張八仙桌旁分析當前的敵情。


    軍事會議畢,眾人退出去,即將轉回淩州的武元兆看著譚少軒道:“二少,我覺得敵情還好分析,現在最大的問題在隊伍內部。這次戰役拉得戰線較長,需要的兵力相對較多,所以除去我們的嫡係外,有不少雜牌軍上陣。這些雜牌小軍閥可謂各有特點和性格,如何統馭很成問題啊,上了戰場屢有不聽指揮或是指揮不靈發生,故而這段時間戰事之敗關鍵於此。”


    武元兆是譚嗣慶的老部下,當年土匪窩裏一起打出來的人物,眼光和經曆都不可謂不廣不雜,連他都這樣感歎,譚少軒便更加明白了這個問題的嚴重性。


    於是點點頭道:“武叔放心,我明白。不搞定這些雜牌軍,暫時都還是不要主動進攻的好。”


    武元兆頜首表示讚同,自己這些天可不是吃了這個虧?但是大帥派了年紀輕輕的老二上來指揮這樣重要的戰役,真的能行?


    不怪武元兆有疑慮,因為戰事實在不容樂觀。昨天晚上十時,南軍孫芝罘部又向北軍發動了一次攻勢。北軍由前敵總司令長官曹埔驂率領,將孫部攔腰斬斷,雙方的戰鬥隊形登時攪在了一起,拚殺十分激烈。漸漸南軍有所不支。孫芝罘下令逼迫前進,但此時陣腳已亂,再加上參戰的雜牌軍調動不靈,開始不聽從指揮,及近黎明時,孫部兩翼開始先行退卻,正麵的主攻一路退卻三十餘裏。天明後,兩軍再戰,孫芝罘部在氣勢上已經敗落。


    是以這幾日的戰鬥,南軍竟是沒有得到一點甜頭,士氣漸漸低沉。武元兆所提,也正在此。


    雜牌軍的駕馭,一直是令譚嗣慶都頭疼的難題。雜牌軍裝備普遍比較差,士兵的待遇也較低,戰鬥力相對來說不強,但因為都是一些老軍隊,所以具有一定的作戰經驗。


    這些雜牌軍雖然歸附南方軍政府,但是打仗肯定不如嫡係那樣賣命,大都牢騷滿腹、心存怨望,有時甚至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弄不好還會倒戈相向。


    多年的軍閥割據和混戰不休,使雜牌軍的數量相當可觀,在這種背景下,一支龐大的雜牌軍的向背往往可以左右戰局,甚至成為戰爭勝敗的關鍵所在。如何使雜牌軍為自己效命,至少不要被對手收買利用而變生肘腋,是譚嗣慶一直苦思焦慮的問題,這點譚少軒自然心知肚明。


    送走了武元兆,譚少軒叫來夏漢聲,問道:“後方安定車站那節專列到了沒有?安排的那個‘軍中之家’怎麽樣了?”


    夏漢聲敬禮道:“報告總司令,專列已經到了,軍中之家也安排妥當。但是……”夏漢聲看了看譚少軒:“二少,一定要這麽做?這可是對您的聲名有累啊……”


    譚少軒看了他一眼,麵無表情地說道:“都什麽時候了,還考慮聲名?去吧,按照我吩咐的抓緊去準備,今天暫時停戰,將我點名的那些人請過去。”


    夏漢聲立正敬禮應聲“是”便走了出去。


    因為少帥相請,先上來前線的隸屬第一集團軍的第三旅旅長楊威,特地約了雜牌軍裏勢力僅次於自己的第六團團長陳胖子,兩人帶了副官一起坐車便向著安定車站馳去。


    陳胖子看了看楊威,笑嘻嘻道:“楊旅長來了前線,家裏那些夫人們可是掛念的很哪。”


    楊威斜了他一眼:“本人治家如同治軍,一切軍事化管理,還能反了那幫娘們兒?”


    陳胖子趕緊點頭:“那是,那是,說起楊旅長,弟兄們哪個不服氣?在下可是羨慕楊旅長豔福不淺啊。”


    戰前,陳胖子應邀到楊威府上做客,見到楊府進進出出的婦女實在不少,便很是驚訝地問楊威:“這些都是您的夫人?”


    楊威朗聲“哈哈哈”笑著回答:“嗯,在下的身體還算不錯吧?”


    陳胖子這才相信了人們流傳的楊威妻子兒女眾多,多到妻子可以組成一個連,兒子女兒將近一個營的說法。


    再一問,因為楊威家裏人多,為了方便維持秩序,治家便如治軍,一切軍事化管理。而且任務分工清楚,大太太管總務、二太太管出納會計、三太太管子女教育、四太太專司對外交際、五太太管仆役……各有專職,無一賦閑,每月每人還按照規定領取薪水。


    關於妻妾眾多晚上睡覺的問題,楊威更有一套,采取所謂的“輪宿製”,為了不發生錯亂引起紛爭,還特地安排一位副官專司安排與各夫人同宿的日期,一切按表格辦理。


    “奶奶的,唯一不好認的便是那些兔崽子,老子長年在外打仗,有時候實在搞不清楚哪些是自己的種,這不,上次回去還鬧了個笑話。”楊威笑嘻嘻說道。


    原來,上次楊威與參謀長一起坐火車回淩州,眾兒女興高采烈到車站迎接。一下火車看到這幫兔崽子這般熱情,楊威不由大樂,笑著吩咐道:“你們先回去,老子去先忙公事,忙完就回!”


    大夥聽話,紛紛轉頭離去。卻有一個小男孩,賴在旁邊不走,楊威見狀有些生氣,上去就賞了一巴掌:“兔崽子,還不回去?”


    不料,小家夥竟哭起來,站在旁邊的參謀長趕緊立正敬禮,報告說:“報告旅長,這是在下的犬子。”哦,楊威這才知道,打錯了。


    楊威當笑話說著,和陳胖子兩人哈哈哈大笑。


    “老陳,你說這次譚老二來,不嚴令開戰,先請我們這些蘿卜頭,是什麽用意?”笑完了,楊威看了陳胖子一眼問道。


    陳胖子是雜牌軍裏有名的智囊人物,楊威拉了他同車也是想問問他的看法,來的畢竟是南方軍政府的少帥,誰知道這種紈絝種子會有什麽新主意?


    陳胖子摸了摸光溜溜的和尚頭,嘿嘿一笑道:“據說這譚老二可不是好糊弄的人物。不過也難說,沒跟他直接打過交道,有的說是智計百出,有的說是風流浪子,有的說是文明人,這次寧——曹一戰,老爺子竟然派了他上來,大家都有點壁上觀,我覺得看看再說。”


    “不過這小子強取豪奪娶的那個媳婦的確不賴,上次結婚我遠遠看了一眼,美人啊,聽說還是留洋的,NND,有眼光!”楊威笑著說道。


    兩人一路說著,一個多小時後到了安定車站。隻見一列專列停在站台旁,旁邊有第二集團軍的警衛營持槍站哨,筆直成一線。


    有副官站在一旁,上來敬禮問明二人的身份,隨即帶了兩人上車。


    車上已經聚集了不少雜牌軍的將領,中間的桌子上擺著各種高級香煙、酒類、還有不少的山珍海味,熱氣騰騰,香味誘人,旁邊桌子上擺了很多大花碟,是各種點心。眾人正吃著說著,笑語聲喧,很是熱鬧。


    一見楊威、陳胖子兩人上來,都笑著打招呼,離門最近的五師團二團團長於仁文揚聲說道:“楊旅長、陳團長,今天總司令請客,你們來晚了,我們可先吃上了,來來來,有楊旅長最喜歡的香檳,陳團長最中意的威士忌,總司令犒賞大家,盡情地吃——”


    “咦,我剛才好像聽說總司令還從淩州給大家送來一批‘寶貨’,還專門安置了一個‘軍中之家’有沒有這回事?”一個肥頭大耳的軍官問道。


    “有啊,千真萬確!等會兒喝得差不多了,我們就過去,NND,老子在這守了都幾個月了,現在就算見頭老母豬都覺得是雙眼皮的,聽說這批‘寶貨’還是挑的高級的呢。老子今晚提槍上馬,不下來了!”另一個瘦高個色迷迷說道。


    “哈哈,老常,老子把你個口硬骨頭酥的!今晚有本事盡管使出來!那些‘寶貨’說不定出過潼關、殺過韃子,好比戰場上的馬,什麽陣仗沒見過?不是幾句空話能嚇到的,你還是悠著點吧。”旁邊的人拍拍老常的肩膀說道,大家哈哈哈大笑起來。


    “老江,我可聽說了,你小子最近豔福,是不是剛得了個六姨太?聽說還是顯宦之女、名士之媳,怎麽樣,味道不錯吧?”老常看著五大三粗黑乎乎的老江大口飲酒問道。


    “那是。這事我知道。”旁邊一個小矮個笑嘻嘻色迷迷接話說道:“老江這次調防,在路上遇見的,愛她臉上紅的紅似血,白的白似雪,上身酥了半截,下身硬了半截,臉上肉一橫,一聲“搶!”,小嘍囉們一聲喊,橫拖硬拽便拿上了車。美人自念也是大家閨秀,怎麽甘心做老江這強盜的賊婆?便哭哭啼啼不肯依順,老江說了半天氣往下衝,一聲“剝!”幾個馬弁一聲吼,七手八腳卸甲丟盔,露出一身白裏透紅,美人不由又羞又急,恨不得找個洞鑽,無奈這時想鑽洞的人輪不到她……”小矮個講得精彩,大家聽得開心,一起朝著老江看了看哈哈笑起來。


    小矮個接著說道:“我們老江一臉的橫肉,皮糙肉厚,兩撇掃帚眉,一雙蛤蟆眼,一雙大手象蒲扇,哪裏是端正的?怎及美人那眉清目秀的相公?不由越發哭得傷心,老江滿身焦躁,一聲“扳!”四個馬弁上去一人一隻胳膊腿,就扣在了床上,老江提槍上馬大奮神威……”老江似乎想起了那時的美事兒,不由咧嘴嘻嘻笑起來。


    “美人悲痛欲絕,抽抽噎噎地哭了一場,無奈隻好逆來順受勉為其難。事後痛定思痛一想,老江也算有錢有勢,就是做了他的妾侍,也還值得,便也婉轉承歡,連連獻媚,把個老江迷得神魂顛倒,幾個窯姐出身的姨太太都自愧不如,老江便不次將美人升做了第六房愛妾,寵冠三軍呢。”小矮子如講評書一樣細細道來,眾人越聽越有些沒了耐心,匆匆吃完,有的便結隊而去,到“軍人之家”找“寶貨”撒歡去了。


    等全身上下都吃飽喝足了,提上褲子從環肥燕瘦鶯聲嚦語中爬起來,再見麵這些雜牌軍的頭目對譚老二的好感明顯不同於之前了。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這次少帥來我們兄弟倒是沾光了!以前哪些嫡係看得起我們?還好吃好喝好招待……”


    “以前聽說二少治軍可是森嚴,不許賭博、不許嫖娼、不許抽大煙、不娶小老婆,這次怎麽不一樣呢?難不成以前那些人都是胡說八道?”


    “管他是不是胡說八道,咱弟兄是粗人,少帥這樣對我等,我等就追隨著唄,管那些鳥事幹啥?”


    眾人走出來聚集到了客廳,迎麵便看到譚少軒懷裏摟著一個穿了一件月白色細花旗袍,頭發燙成時下最時髦的樣式,麵如滿月,十指塗著朱紅蔻丹的年輕美人,喝酒正喝得起勁。


    美女水眸裏情意濃濃,紅唇嬌豔欲滴,時不時貼到譚老二的臉上,譚少軒薄唇微揚,看不出是笑還是別有意味。


    眼見美人兒另一杯酒又端了上來,譚少軒略微扯了扯嘴角,在她臉頰上貼了一貼,昂首飲盡。


    眾將領笑著齊聲喝彩:“總司令不愧風流少帥,我們弟兄多謝少帥賞!”


    美人看到一大群大漢進來,笑得更是花枝亂顫,譚少軒鷹般的眼神慵懶地掃了一眼,推一推她:“好君,給各位倒酒。”


    眾將領亂紛紛落座,開始拍譚少軒的馬屁,拍夠了又開始評花論菊,哪一個腳小,哪一個腿白,哪一個身段玲瓏,哪一個嗓子細膩,談來談去無非是花容月貌的“寶貨”。


    一番話說者口齒留香,聽者心脾皆醉,眾將領一個個骨軟筋酥。譚少軒斜眼掃了掃他們,淡淡問道:“怎麽,今兒個過得還可意?”


    眾人一聽,又來了精神,譚少軒唇角微揚道:“我初來乍到,請各位多指教。在下沒別的本事,吃喝嫖賭不說樣樣精通,卻也經驗豐富,諸位還想要什麽,隻管開口!這戰場不比其他,槍彈可是不長眼,所以諸位這種放浪形骸,少軒明白!”


    來到蔡廟,沒有象以前那些嫡係部隊老大那樣看不起人、訓話和責罵,上來就是好吃好喝,還有“寶貨”解饞,譚少軒的舉止令這些一貫沉溺於腐化糜爛生活的雜牌軍將領既意外,又引為同道。而且人家還是少帥,自然是老手了,於是在肅然起敬之餘,從心裏便樂於親近。


    於是紛紛和少帥湊起近乎來。這樣的日子幾天下來,眾將領對譚少軒是服服帖帖,每天在專列上吃得油頭肥腦,在“軍人之家”玩得不亦樂乎,這樣的日子跟著少帥才有啊。


    到了第四天,等這幫家夥從美人身上爬起來,來見譚少軒,卻見一貫神采飛揚的少帥一身戎裝,皺著劍眉背負雙手在大廳裏打轉,似乎有什麽發愁的事。


    眾將領麵麵相覷,終於還是楊威笑著問道:“總司令,您是不是有什麽事?我們弟兄能不能幫上手?您看……”


    譚少軒站住身,有些掩飾地淡淡笑了笑:“沒什麽,沒什麽,大家繼續……”說著走到沙發前坐下。


    轉身時,眾人看到他手裏拿著一張紙,細看好像是電報的樣子,便相互對視了一眼。


    陳胖子剛想開口問兩句,一旁夏漢聲忙和他使個眼色,陳胖子會意,走過去拉了夏漢聲走出來,身後幾個將領也一起跟出來問道:“總司令煩啥呢?”


    夏漢聲看了看他們,沉吟了一會兒說道:“陳團長,我看諸位啊,還是別問了……”


    這句話說的陳胖子不樂意了:“咦,我說夏副官,咱爺們官兒小,您也別這麽寒磣人啊,總司令有啥不順心的,告訴咱們一聲,好歹還有這條命不是?總司令對兄弟們不薄,有啥難為的,咱們一起來!”


    夏漢聲看了看他,很是感激地連聲代二少道謝,然後故作神秘地道:“老爺子來電,總司令挨罵了。說他在前方不思進取,荒淫/糜爛等等,勒令即刻進軍,你們說,總司令能不鬧心嗎?”


    果然是這樣,陳胖子暗暗道。看了看大夥,幾個人還在議論紛紛,對譚嗣慶這個大帥這樣責備前敵,心裏很是不滿。回到屋子裏一說,眾將領也開始群情激昂,一個個訴說起往日的不公,什麽待遇低啦,裝備不好啦,苦樂不均啦等等。


    譚少軒坐在沙發上,動也不動,對眾將領的話裝聾作啞、視若無睹置若盲聞,慢條斯理抽完一支煙,從腰上拔出手槍,起身走到門前,對著院子裏樹在牆邊的一隻槍靶,連連扣動扳機,“啪啪啪”幾槍,槍槍命中紅心。


    眾將領看著他突然的舉止,嚇了一跳,瞬間都住了嘴。屋子裏一片寂靜,看著譚少軒朝槍口吹了口氣,慢慢走回到沙發旁坐了,槍隨手仍在茶幾上,抬起眼睛,慢條斯理地說道:“諸位說的有道理!我幾年前從北平回來,便給老爺子扔到了南大營,NND,那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好不容易混到今天,催催催,催什麽催!你們太不了解老爺子的為人,那些事兒算什麽事?唉——不說了,再說我又成逆子了,算了!”


    眾將領又是一愣。大家看他拔槍,以為是剛才說那些話,當著兒子說老子,這譚老二生氣了,沒想到,他竟是為了譚嗣慶的催戰電報煩惱,登時有些惺惺惜惺惺起來。再看看那百發百中的槍法,這譚少軒竟然還有這麽一手絕技?心裏更加或佩服或畏懼起來。


    於是眾將領更加肆無忌憚開始倒苦水,等他們倒得差不多了,譚少軒也開始訴苦,從小時候挨打,到為了媳婦挨打,從南大營到今天,從平日裏的嚴厲到粗暴滔滔不絕解說了一遍,然後以不勝感慨係之的口吻道:“娘的,如果不是我老子,二少我哪會吃這冤枉氣?”說完,便開始罵起來,比那些將領更加痛快淋漓痛心疾首。


    眾將領本來已經發泄地差不多了,看到總司令不僅“深切同情”,而且同病相憐,於是怒氣滿腔的心裏登時輕鬆了下來。


    於是,譚少軒趁熱打鐵一聲吩咐,轉眼又是山珍海味雜陳,鶯鶯燕燕羅列,立刻便又是昏天黑地聲色酒肉的酒池肉林場麵。


    當將領們酒醉飯飽心滿意足之時,譚少軒揮揮手,那些妓女和仆從迅速退了出去。譚少軒道:“要想天天過這日子,老爺子的話還是不能不聽,來,大家言歸正傳,研究一下隊伍的調防和仗怎麽打!強調一下,上了戰場不給在下麵子,不聽招呼,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軍人嘛,打仗是天職,不管在哪裏都要打,否則哪裏會有飯吃。”


    話說的很輕鬆,但也意味深長,眾將領麵麵相覷,卻再也找不出反對的借口,於是隻能乖乖聽譚少軒指揮安排。


    第二天早晨,東路軍方麵,南軍任飛鴻旅與北軍曲江第一師大戰於寧武南,北軍以優勢兵力步步緊逼,一時占據上風。不料天有不測風雲,到了晚上大雨傾盆,北軍主力陷於泥濘,人馬擁擠隊列混亂。


    彼此在雨中相持一天一夜,兵士站在戰壕中,雨水過膝,彈藥全濕。任飛鴻在大雨中爬到樹上往司令部掛電話,不停催促援軍,並利用鞭炮在油桶中燃放,以節省子彈,聊助聲勢。


    這場大雨為任飛鴻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蔡震亭旅及時趕到。暴雨停歇,南軍從東西兩側發起進攻全力掩殺過去,北軍陣腳大亂,抵擋不住,兩個旅長一個戰死,一個逃跑,其餘官兵傷亡無數,南軍獲得了譚少軒上陣後的第一個勝利。


    西路軍方麵,夜裏九時,北軍第二混成旅馬、步、炮、工、淄各隊,與第三師步兵二團,共約萬餘人與吳勁鬆的混成旅在安定北正式交火,一時槍炮齊鳴,血戰激烈,戰至午夜,雙方換過主力,繼續大戰。


    到次日早晨,血戰更加激烈,北軍逐漸占了優勢。而此時,南軍的援軍到來,陣勢得到鞏固。到淩晨開始反攻,一路推進。


    北軍雖然盡力防守,但在南軍優勢兵力和旺盛的士氣麵前,仍舊難以招架。激戰近三個小時,死傷千餘人,在彈藥告急,援兵無望的情況下,紛紛潰敗。


    北軍士氣大傷,於是便想奇計獲勝。


    一天夜晚,北軍第三軍精銳,三個團的兵力悄悄掩至南軍陣地的死角隱蔽下來。這裏是一片低凹地帶,有灌木叢可以掩護,離南軍第十師的前沿不足百米。


    因為這天晚上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北軍潛伏於灌木叢,南軍似乎絲毫沒有發覺。


    接到偵察兵報來的消息,譚少軒電告第十師師長王蒙,令其將計就計。在陣地上布下數十挺最新式機關槍,居高臨下,安排妥當隻等北軍來襲。


    拂曉,南軍突然對北軍陣地發起炮擊,短短十五分鍾,上千發炮彈落在北軍陣地,直打得塵土飛揚山崩地裂。


    炮擊中北軍的三個團突然躍起,向南軍陣地發起突襲,在離南軍陣地不足三十米處,數十挺機關槍突然響起,密集的子彈令最接近南軍陣地的上千名北軍士兵幾乎全部斃命,後麵的則被迫伏在地上,無法抬頭。在南軍猛烈的火力下,這三個團連撤退的後路也被封死,全軍覆沒。


    這時,譚少軒留下部分兵力作為誘敵和佯攻,自己親率精銳騎兵采用“閃電戰術”繞出左翼,直奔在固安、陳水之間的茂林,偷襲北軍的總指揮部。


    北軍總指揮部內一切平靜。擔任哨兵的警衛營正集合在操場上吃晚飯。而北軍前敵總司令曹埔驂因為連日進兵不利,已經幾天沒有合眼,來自前線的消息好的少壞的多,令他十分不安。


    正在苦惱之際,一陣槍聲響起,曹埔驂從床上一躍而起,剛衝到門口,就看見一個挺拔的身影策馬向自己衝了過來。


    譚少軒身先士卒率領騎兵精銳直直衝過來。突然一粒子彈飛過,擊中了他的大腿左側,不知道是正好打中口袋,還是子彈欠精良,譚少軒低頭一看子彈僅僅入肌膚一半,雖然出血卻沒有什麽大礙。於是用手撕開衣袋,拔出子彈順手扔掉,繼續衝鋒。


    夏漢聲在一旁嚇得出了一身冷汗,急忙護在他左前方。其餘兵士看見先是震驚,繼而無不奮勇爭先。


    曹埔驂看著那個有些熟悉的身影。譚少軒已經飛身下馬,走上前敬了一個十分標準的軍禮:“報告老師,我是譚少軒,您被俘虜了!”


    原來竟是曾在燕大任名譽教授時,教過的學生。曹埔驂微微搖頭苦笑,記得當時就有同事說過,譚少軒這個學生將來必是將帥之才。


    北軍前敵總司令部全體高級將領悉數被俘的消息傳開,北軍立即象雪崩一樣從前線敗退下來,當天南軍占領安定北一線,並向圍村、長莊等地推進。


    沿途的北軍沒有了統一指揮,很快便被各個擊破,一部分投降了南軍,一部分向東麵、西麵逃竄,又被南軍的伏兵狙擊,結果大部分投降,少部分成為流寇。


    北軍占領曹州後派駐的守將陳樹同是個虛張聲勢的草包。戰事開始後還一邊打麻將一邊看戰報,自詡風流儒將。


    直到譚少軒的南軍打到了家門竟然還在為手中的“清一色”而陶醉。外麵槍聲大作,隨員驚慌失措跑進來報告,陳樹同才慌了神,連仗也沒敢打抱頭鼠竄。


    至此,戰事已經全部向南軍傾斜。


    當譚少軒坐在總司令部撫著被子彈穿了一個孔的那方疊得四四方方的絲帕,念著淩州的某人竟是自己的福星,這方本屬於她卻讓自己偷偷塞到口袋裏的手帕竟擋了子彈;當譚少軒打了勝仗的消息傳到大帥府,譚嗣慶拍著桌子“哈哈哈”大笑被時,被譚老二心心念念地某人正和二姨娘在去往慈雲庵的路上。


    猶豫了很久,駱羽杉還是抬眼看著二姨娘道:“姨娘,或許我不該問的,三姨娘她……但是,我是醫生,病人的心理狀況也不得不考慮,若是……”


    二姨娘看了她一眼,歎了口氣,有些不自在地說道:“三姨娘她,她是被迫嫁到大帥府的……”說完,目光閃躲地看了駱羽杉一眼。


    夫妻毗離,長年居於尼庵,想象得到這樁姻緣的來路。駱羽杉微微頜首,唇角浮起淡淡一抹嘲弄的笑影。這譚老二和他爹父子倆還真是象的貼切,連這樣逼人為妻的作為都繼承了下來,哼。


    看到她沒什麽大的反應,二姨娘微微舒了口氣,接著說道:“那時我剛剛進門不久。三姨娘娘家姓李,父親是西城捕盜營的班頭,家庭清貧。三姨娘卻自幼心性高潔,生得儀容清麗,有著與出身不相符的典雅,是西城出了名出類拔萃的女子。一家有女百家求,她看上的卻是鄰居的學子孫舒玉。”


    二姨娘的目光看著前方,慢慢地眼神裏似乎失去了焦點,說著三姨娘李華青的過往,有些想到了自己:“讀過不到一年的私塾,因為家境貧寒,中輟了學業。那時大帥已經從土匪被招安,正受命剿匪。因為有被俘的匪徒供出早年曾與李班頭有舊,於是李班頭被捕下獄。李家遭此橫禍,隻有到處托親拜友想救人。”


    於是西城一支嬌花便入了譚土匪的眼了,駱羽杉心裏暗暗歎息。既有女學生的文雅,又清秀美麗的少女就這樣被飛來橫禍置於了覬覦者的眼中。


    “一麵讓人虛張聲勢地誇大李班頭與匪徒間的關係,恫嚇說有殺頭之罪,一邊稱願意鼎力相助,最後說出娶人家女兒為三夫人的意圖。李家雖窮,卻視女兒為掌上明珠,而且本來決定秋末孫舒玉結業就要洞房花燭。想不到屋漏偏逢連夜雨,頓時無比為難。李華青既難割舍對青梅竹馬的情思,又不敢得罪手握生殺大權的譚大帥,為了凶多吉少的父親最後隻有吞了淚往肚子裏咽,答應下來。”


    二姨娘幽幽歎口氣,那時的自己為了躲避譚嗣慶的強娶,也想避到他地。卻被譚嗣慶派人一邊扮匪徒唱黑臉,一邊又英雄救美唱紅臉,一番做作下來,讓自己的父母覺得與其讓女兒在戰亂中落入匪寇之手,還不如嫁了通情達理的譚嗣慶為妾……


    駱羽杉看著麵上沒有什麽表情的二姨娘,卻感覺到她的情緒起伏,難不成連二姨娘也是被迫嫁進來的?


    “三姨娘進門後,很得大帥寵愛。無奈,她心裏早就有人,所以對大帥並不假以辭色。大帥奉命到閩南剿匪時也將她帶在身邊。一來水土不服,二來心裏始終有說不出的苦,所以漸漸生起病來。”二姨娘似乎在回憶,似乎在懷念,淡淡的聲音裏聽不出什麽情緒。


    “大帥於是將她送到縣城居住求醫,這正中三姨娘下懷,因為孫舒玉已經畢業,就任閩南稅務局科長。一對苦命情侶久別重逢抱頭痛哭。此後半年,二人偶有見麵,三姨娘的心病得到了醫治。等大帥從剿匪地回來,發現鬱鬱寡歡的三姨娘身體好轉,但對他卻益發地疏離和冷漠。雖然三姨娘和孫舒玉之間並沒有什麽苟且之事,但事情還是傳到了大帥耳中。”二姨娘看了一眼駱羽杉,這四小姐聽說也是有心上人的,聽了這樣的故事,不知心裏做何想法?


    依譚嗣慶的性格,這樣的氣肯定咽不下去,必然會找機會報複,駱羽杉心裏輕歎。


    “孫舒玉被誣入獄,屈打成招,三姨娘明白是譚大帥故意報複,所以譚嗣慶拿著所謂的證據攤牌時,三姨娘斷然承認,二人就是一對情侶,為了老父不得不委身譚氏。但大帥仍舊不想放手,於是提出條件,三姨娘必須斬斷情思,從此一心一意。為了孫舒玉,從來不肯低頭的三姨娘無奈灑下傷心淚,委曲求全。”世間事,多是身不由己,那自己為了家族,算不算得委曲求全?


    那時自己親眼所見,李華青悲憤欲絕的樣子似乎尚曆曆在目啊,二姨娘輕輕歎口氣:“從此三姨娘舊病複發,鬱鬱寡歡。孫舒玉出獄後擔心再遭報複,於是回了淩州老家,不想染上了傷寒,延醫求藥不見好轉。三姨娘聞聽十分擔心,想去探病,又受人監視,所以隻好寫了張紙條托人送去,誰知被大帥發現,二人關係越發緊張。”


    “到了年底,年僅二十五歲的孫舒玉病故,三姨娘聞聽,幾天不吃不喝,有時夜裏呆然默坐,此事後三姨娘和大帥分居,勢同水火,後來三姨娘便自願到慈雲庵帶發修行,後來幹脆削發,到現在已經十幾個寒暑了……”二姨娘低低聲說完,駱羽杉一聲長歎。深山古刹,暮鼓晨鍾,當年一個還是韶華的年輕少婦,心裏是怎樣的痛和苦,才選擇了皈依佛門,了此殘生作為人生的歸宿?


    三姨娘的經曆說起來和自己的何其相似!她選擇了古佛青燈,那自己呢?和譚老二的孽緣又將歸去何方?上次報紙上的新聞,說威廉姆要來淩州了,到時見是不見?物是人非,情懷更改,又能說些什麽?


    二人各自想著心事,沒有說話,車子繼續向前行駛,耳邊隻有車輪滾過地麵的沙沙聲,似乎響在心上,咯得難受。


    車子進了山,山路越來越狹窄,二姨娘和駱羽杉下了車,慢慢向山上走去。翠竹林中有佛香的味道飄出來,過了一會便見到慈雲庵尖尖的屋頂。


    一旁是山泉匯成的溪流,另一邊是庵裏的平台,一位老年的尼姑坐在台階上擦洗著銅製燈盞,二姨娘微微施禮:“師父,請問靜心師父在嗎?”


    “阿彌陀佛。”老尼姑起身回禮:“靜心師父身體欠安,正在後麵休息。”


    二姨娘謝了,便向後麵走去,因為來過,所以她對這裏並不陌生。


    轉過後麵,是一排平房,房前空地上開墾出了一小片菜地,裏麵種著白菜、蘿卜……幾個尼姑正在抬水、拔草,有的在洗衣晾被,沒有脂粉敷麵、沒有恣意喧嘩,一切都是靜的。


    旁邊一棵高大、枝葉繁盛的銀杏樹下,一張石桌前坐著一個相貌清臒秀麗的尼姑,正寫著什麽。二姨娘一見,便掛起笑容,拉著駱羽杉疾步走了過去:“靜心師父。”


    原來這就是那位從來沒有謀過麵的三姨太。


    靜心聞聲慢慢抬起頭,看到二姨娘淡淡一笑:“施主來了,請坐。”


    看著她一身出家人的裝扮,臉上無喜無悲,眼神平靜沒有波瀾的樣子,駱羽杉不知為何心裏一絲抽痛。眼前的女子可是已經忘卻了世間的兒女情長,漠視了凡俗苦苦追尋的富貴榮華?將一生沒能實現的願望和對癡情戀人的情愫,都化作了對佛的虔誠膜拜?


    “你的身子最近怎麽樣?這是老二新娶的媳婦,上次老二結婚派人來接你,你也沒回去,我也怕他們打擾你,所以一直沒有帶羽杉來看你。”二姨娘拉了駱羽杉在石凳上坐了,關切地問道。


    駱羽杉細看了一眼,心裏卻是一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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