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


    當李凡將瀟瀟引進家中的時候,李爸李媽有些拘謹,完全不知道和文化界的女青年聊什麽。


    聊柴米油鹽?聊生兒育女?好像都不太合適。


    唯一可聊的就是果凍了。


    “這孩子真可愛啊。”瀟瀟抱在懷裏道。


    李爸逗著閨女,“果凍,叫阿姨。”


    李媽瞪了他一眼,道:“叫什麽阿姨,叫姐姐!”


    李爸閃人,嘚,說錯話了。


    “李凡,我可以參觀一下你的書房麽?”


    “隨便啊,自己家。”


    瀟瀟說罷走進了李凡的書房。


    李媽拉過李凡悄聲道:“一會兒你老師來吧?”


    “對,一會兒小玲老師過來。”


    李凡本來給顧亞婷、張萌萌都去了電話,但一個隨著師大附中代表團出省了,一個去了鄉下姥姥家,所以今晚都來不了。


    李媽繼續道:“哦,你去下樓買一床新的被褥,我也不知道現在20多歲的姑娘們都喜歡什麽風格的。”


    李凡下樓買被褥,瀟瀟就在李凡的書房裏轉了轉,她很好奇李凡那龐大的閱讀量到底哪來的。


    這間書房有些空曠,一張書桌,兩立書架,其中一立書架上空蕩蕩的,另一立書架上放了一半的各類書籍。


    書桌上放著一個本子,一支鋼筆。


    瀟瀟好奇地展開本子,第一頁是一首詩——《錦瑟》。


    這詩沒什麽好說的,世人皆知,李商隱的代表作。不過這字體好漂亮。


    運筆飄忽快捷,筆跡瘦勁,天骨遒美,逸趣靄然,仿若屈鐵斷金,筆力極深。


    這是瘦金體。


    瀟瀟沒想到李凡在書法這方麵還很有專研,她靜靜地欣賞了一會兒,剛要翻頁,但還是忍不住留戀在了這一頁上。


    過了片刻,再翻,還是《錦瑟》這首詩,不過字體再換。


    這篇筆走龍蛇,氣勢滂沱,狂放不羈,是一篇狂草,這狂草有黃庭堅之身影,又有林散之的風貌,但更有一種“自我”的韻味,筆力不及上一頁的瘦金體,但也屬上乘。


    ……


    原來這個本子是李凡平常練字用的,一首《錦瑟》寫了四五種字體,其他手抄古詩詞也大概如此。


    瀟瀟點了點頭,輕輕合上本子,又走到書架,隨手翻了翻,幾乎全都是嶄新的書籍,一看就是剛買了大量的書籍還沒來得及看。


    書桌上擺著一台電腦,除此之外也沒找到讀書筆記什麽的。


    這個書房幹淨利落,你想找到李凡文學上的蛛絲馬跡根本找不到。


    瀟瀟失望了,和她想象中的並不一樣,起碼的讀書筆記應該有啊,或者一些舊書上應該有一些標注什麽的。


    她捧起了一本剛剛上市的詩集,是和自己齊名的一個女詩人的作品,她隨手翻了翻,不是特別喜歡。這時,李凡推門回家了。


    她走進客廳一看,李凡手裏提著一床被子,她非常不好意思地道:“你別告訴我你這是特意為我們準備的,我們會過意不去的!”


    李凡打了個響指,“bingo!不用過意不去,本來就想著買一床被子了,今天不買過幾天也得買,搬新家了嘛,舊被子都丟掉了。喲,看詩呢啊,她寫得遠沒有你好。”


    瀟瀟心裏好笑,這孩子瞎恭維!她道:“人家銷量可比我好多了!”


    “市場好就代表質量好啊?叔本華自費出版的偉大的哲學巨著《作為意誌和表象的世界》,當時出版一年半的時間內,隻售出100多本,死後才名譽滿身,要不是繼承了龐大的遺產,這個富二代估計也沒時間寫出這部偉大的作品。”


    李凡說到這兒,又聽到了樓上狼哭鬼嚎的男女二重唱,這就尷尬了,畢竟有客人在,他氣道:“又他媽瞎叫,瀟姐別介意啊,這個時間短,最多3分鍾。”


    老李砰地一腳,瞪眼道:“別瞎胡說!把包裝拆開,看看被子質量行不行。”


    “這是我親姐,沒事兒。”李凡說完開始拆包裝,繼續剛剛的話題,“我的意思是,你的作品比沐子的好多了,我覺得詩人分為三流,她這是第三等的。”


    “哪三等?”


    “三流詩人堆辭藻,二流詩人求意境,一流詩人追本心。她就是辭藻華麗一些,顯得很有文化的樣子,其實內容空泛,但這個的確受市場歡迎!”


    “那我是哪一流的?”瀟瀟給李凡挖了一個坑。


    “這個……”李凡將被子放到一邊,成功越過這個深坑,“你是無限流的,因為你的詩我按照時間順序讀下來,越寫越精彩,總給人無限的期待,就像文學評論家鄭元說的那樣:‘讀瀟瀟的詩,你永遠在期待她的下一首,讀其他女詩人的詩,你覺得這也就是她們的全部了。’”


    瀟瀟笑了笑,心裏盤算了一下,按照李凡的定義,自己應該算1.5流?


    她展開那本詩集,翻了翻,看到了一首詩作,寫得還不錯,她道:“沐子寫的這首仿古五言絕句還可以。”


    李凡打斷道:“這首詩中,唯一出挑的是那句春淺草木深,如果單拎出來的話,這個非常有韻味,也是這首詩的唯一亮點。”


    “對,我也是這種看法,”瀟瀟說完後愣了一下,然後將書放回書架,又打開了一本嶄新的書籍,是華國著名作家馮天的《落日》,她試探道:“《落日》中,你最喜歡的人物是誰?”


    李凡走進書房,遞給瀟瀟一杯茶水,道:“那個楊寡婦。”


    “為什麽是這個全書隻露了一次臉的人物?”


    “因為她那句話啊,‘憑什麽男人三妻四妾合理合法,俺搞個老頭兒你們亂嚼舌根子,老娘賣身賺錢,不依不靠,不坑不騙,比你們這些滿口禮儀道德的貴婦人,背地裏——’呃,下邊的髒話我就不說了。”


    瀟瀟放回《落日》,又看到了另外一本書,道:“《烽煙起》中你最喜歡哪場戰役?”


    ……


    “張曉菲這個人物你怎麽看?”


    ……


    “《天錄》中我最喜歡的橋段就是老三和孔二爺圍棋博弈那段,你呢?”


    ……


    10分鍾後,瀟瀟看了看那整齊的書架,幹淨的書籍,總算明白了,人和人之間還是別相互比較的好。


    瀟瀟又翻起了那本練字本,道:“你這字非常不錯,你喜歡《錦瑟》這首詩?”


    “嗯,一直在研究,讀不懂。”


    “喲,還有你讀不懂的時候呢?也是,這首詩從古至今也沒有個定論!”


    李凡感歎道:“有些文字,要等到歲月堆疊到一定的程度才能看懂,有些事情,也要等到生命有了一定的厚度才可以厘清。但這首詩,則是每過一段時間都有新的感悟,沒有個定論。古往今來對這首詩的解讀太多了。”


    瀟瀟道:“古往今來解讀這首詩的作品不下數百,解讀的派別多達十餘種,晚唐以來留有姓名的解家就達百位以上,包括劉克莊、蘇東坡、黃庭堅、元好問、紀曉嵐等等,各有解法,《錦瑟》算是千古一謎了。”


    李凡開始吐槽:“但是國文教材上一定要給它定出一個標準的立意,考試也一定要按照標準答案走,你說是不是腦殘,我就納悶兒了,搞教育的都是精神病啊?要統一人們思想?你要不按照標準答案來,你就得不了分!就算你是蘇東坡在世也不行!”


    這話音剛落,客廳傳來聲音,“誰說搞教育的都是精神病啊?”


    李凡幾步走出書房,撓頭道:“我說的是搞教育的都是精英,您聽錯了,精英好!”


    隨著小玲老師的到來,關於《錦瑟》的討論徹底掀開了鍋。


    小玲老師是“令狐青衣說”的堅定支持者,而瀟瀟是蘇軾一派的,李凡則是多麵派。


    李凡:“你要說《錦瑟》詩就是一首詠彈瑟的詩歌作品,其實也可以理解,畢竟錦瑟這種樂器,有“適、怨、清、和”四種樂音。但是呢,李商隱和令狐楚的特殊關係……”


    瀟瀟:“等一下,你到底是哪派的?”


    李凡:“我哪派也不是,任何一派都有自己的說辭和道理,但都有解釋不通甚至自相矛盾之處,我覺得啊,這首詩就好比《格爾尼丹》這幅畫。”


    小玲老師大感意外,“你還懂畫?”


    “不會畫,但愛瞎分析,你們稍等!”


    李凡說完,打開書桌抽屜,裏麵滿滿的都是一卷卷的畫作,李凡翻了翻,抽出一個,見兩位女士盯著抽屜細看,李凡笑道:“網購的,卷在一起,是不是像搞收藏那麽一回兒事兒?”


    兩位女士齊翻白眼。


    展開這副贗品,李凡道:“此畫結合立體主義、超現實主義風格,打破了裏和外、現實與虛渺的對立關係,建立起了一種不確定性和模糊性,這和《錦瑟》的理念是相通的……畫作是沒有聲音的,詩作也同樣如此,當落筆成文的那一刻,詩歌便成為了凝滯的語言……這副畫作的藝術創作理念和錦瑟這首詩是高度契合的。”


    ……


    這一晚上,三個人聊文學聊到了2點多鍾才休息,李凡在書房的沙發上將就了一夜。


    而瀟瀟則在夢中思考著那副高娜的《格爾尼丹》和李商隱的《錦瑟》。


    第二天晚上放學,萌萌也來到了李凡的新家,四人湊齊後,大家就不在談論詩歌文學了。


    客廳桌子上嘩啦啦直響。


    “吃!”


    “吃什麽吃,我碰!”


    “碰什麽碰?我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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