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柳茹洛將謝平的日記遞給楊羽傑,道:“你爸爸和你媽媽的故事,你應該好好看一看。”


    “一段婚外情,再怎麽偉大深刻也是見不得光的,所以不看也罷,”楊羽傑將日記扔到玻璃茶幾上,“倒是你,你和我父親是怎麽認識的?我父親是你幹爹,這緣分倒是挺奇妙的。說來聽聽。”


    柳茹洛的麵色凝重起來,聲音也變得飄忽無力,“因為我和你媽媽長得相像啊!我現在要去找一下謝凡叔叔,他剛剛打電話給我,說有事要見我,你先睡吧!”


    “可是你說晚上要告訴我你和我父親的故事。”不知為什麽,楊羽傑突然變得有些執拗。


    “我見過謝凡叔叔之後,回來再同你講。”柳茹洛說著徑自出門去。楊羽傑百無聊賴地坐在長沙發上,客廳的落地窗外是大片的月色,一輪明月掛在中天,楊羽傑還是伸手拿起了那本日記,他隨意地翻了翻,忽然看見紙頁上出現了“洛洛”的名字,他一愣,便細細看了起來。


    “翠竹,你知道嗎?我在一所名校見到了一個和你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女孩子,她叫柳茹洛。太不可思議了,翠竹,看到她盈盈地從校園裏走過,白裙翩翩,長發飄飄,我幾乎產生了錯覺,我的翠竹回來了。分別了二十年,我的翠竹回來了,還是和二十年前一樣美麗,一樣年輕,隻是我老了,你的平哥老了。”


    楊羽傑蹙緊了眉頭,心裏有說不出的滋味在翻湧。他又隨手翻了下去。


    “翠竹,你不知道洛洛是個好可愛的女孩子,天真,善良,有著不幸的家世。她是個孤兒,一出生,母親就死了,十五歲的時候父親又死於車禍,但是洛洛堅強、勇敢,聰明,向上。翠竹,其實我想告訴你,最初我有意接近洛洛,就是因為她和你長得相像,我太思念你了,可是現在,這麽多日子的交心相處,我終於知道柳茹洛不是鍾翠竹。你們是完全不同的個體,翠竹,我居然深深地被這個女孩子所吸引。一把年紀的我竟然還會深陷愛河。”


    楊羽傑猛然睜大了眼睛,翻看日記的手也微微發了抖,隻見謝平繼續寫道:“翠竹,我以為愛情是可以忠貞,是可以長久的,我愛了你二十多年,孤獨,煎熬,相思成災,可是我居然還是背叛了你,我已經不可遏製地愛上柳茹洛,我的可愛的小洛洛。她是這麽年輕而美好的小生命,像是春天裏的彩蝶,我在她盈盈的笑容裏**自己,不可遏製地**下去。翠竹,你會怪我嗎?我以愛你的名義又愛上了另外一個年輕的女孩……”


    楊羽傑一下合上日記本,胸口劇烈起伏起來,他的目光裏有怒火,有不可置信,有屈辱。他想起白天的時候在大院門口分手,柳茹洛說:“晚上回來……給你講講,我和你父親之間的故事。”原來是這樣的故事,他深深愛著的妻子竟是父親生前另一段婚外戀罷了。楊羽傑氣惱地將玻璃茶幾上的花瓶和水果盤掃到地上去,然後俯下身子重重地喘息。他的雙手深深地插進頭發裏頭去。胸腔裏有劇烈的疼痛傳出來,他低低地**了一聲,便重重咬住唇,咬得下唇破開,殷紅的血絲絲地滲出來。


    “不管何時何地,不管你聽到什麽,你都選擇相信我,愛我,不離開我嗎?”耳邊突然回響起柳茹洛的話,楊羽傑抬起頭,雙手抹了抹臉,深吸一口氣,拿出手機給柳茹洛打電話。電話裏傳來接線小姐標準的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您好,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楊羽傑起身走出了家門。


    來到謝凡入住的酒店房間,按了許久的門鈴也沒有人來開門,一個服務生走過來,禮貌地問道:“先生,你找該房間入住的客人嗎?”


    楊羽傑點頭,那服務生道:“這個房間的客人出去了。”


    “出去多久了?”


    “有半個小時了。”


    “謝謝。”


    從酒店出來,楊羽傑有些失魂落魄。夜已深,柳茹洛和謝凡會去哪裏呢?楊羽傑甩甩頭,看到了酒店旁邊那家叫“酒隱”的小酒吧。他想起第一次和柳茹洛見麵的夜晚就是在這個酒吧裏,去年的八月十五中秋節,柳茹洛生日,他給她買了蛋糕和鮮花。楊羽傑有些落魄地走進“酒隱”。


    柳茹洛和謝凡正陪著律師去監獄裏探望梅淑。因為梅淑是未決犯,所以柳茹洛和謝凡暫時見不到梅淑的麵,隻有律師進了探監室。梅淑穿著犯人的衣服,看到律師,便冷笑起來,“我不需要律師幫我辯護,我雖然殺了人,但是有自首情節,頂多就是個無期。”


    “梅女士,我是受謝先生的委托來替你辯護的……”


    梅淑打斷律師的話,“我說過我不需要辯護,你轉告我的小叔子,如果他還真念及叔嫂情誼,就讓柳茹洛來見我!”


    “你是未決犯,現在除了我,你誰也見不著。”律師答。


    “那就等我判決以後吧,反正大半生都要在監獄裏麵度過了,我有的是時間。”梅淑說著,就哈哈大笑著起身離開了探監室。


    律師不解地搖搖頭,回身去尋謝凡和柳茹洛,同二人描述了和梅淑見麵的情景。謝凡和柳茹洛對視一眼,都沉默不語。回到市區,和律師告了別,柳茹洛送謝凡回了酒店。在酒店大堂的沙發上坐了一會兒,讓服務生上了兩杯茶。


    “大嫂提出要見你,你要見她嗎?”


    柳茹洛點頭,“不管幹媽對我有多麽仇視,現在她入了獄,去見見有何不可?隻是我覺得奇怪,幹媽殺了人,怎麽又會去自首呢?”


    謝凡抿了一口茶,沉吟著道:“或許,她恨了一輩子的人,終於被自己親手殺死,她覺得人生沒有了對手,也就可以不再留戀花花世界了吧!她那麽愛大哥,對大哥和翠竹的仇恨一直是她活下去的動力,現在,大哥死了,翠竹也死了,她沒有選擇自殺,而是選擇在監獄度過下半生,我也甚覺奇怪呢!”


    柳茹洛咀嚼謝凡的話,心情頓覺沉重。和謝凡告了別,出了酒店大堂,看四維店鋪的廣告牌上霓虹閃爍,好一個燈紅酒綠的花花世界。她不禁生出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情緒來。正要喊輛人力三輪回桃李街3號去,忽然見前麵“酒隱”的門口跌跌撞撞地走出一個人,定睛一看,不是羽傑嗎?正要喊他,忽見“酒隱”裏又竄出一個人來,扶住趔趔趄趄的楊羽傑,竟是賴冰兒。


    賴冰兒扶著楊羽傑踉踉蹌蹌地穿過巷子,柳茹洛輕輕跟在他們身後。她幾次想叫出“羽傑”的名字,聲音到了喉嚨口又生生被堵住。她就像化成人形的美人魚,每走一步,腳心底下都傳來陣陣劇痛。看著楊羽傑和賴冰兒拉拉扯扯、東倒西歪的背影,柳茹洛整個人都輕飄飄的,癱軟無力。她想起在“藍家小築”的時候,賴冰兒對她說:“我如果可以和你一樣清高,那麽你今天還能擁有什麽?你擁有的,是我不想失去卻必須忍痛割愛的……一定要我說出那個名字嗎?羽傑……”


    柳茹洛整顆心都像被掏空了。她的記憶該死的好起來,她想起那夜她去大院找羽傑,卻在辦公室裏遇見了賴冰兒,那時那刻,她還不認識賴冰兒,她還不知道世界上有這樣一個蛇蠍心腸不擇手段的女人,為了欲望,害死了宇風,逼走了千月。那夜,楊羽傑沒有陪她去買阿殘的手杖,而是和賴冰兒一起去吃夜宵,今夜楊羽傑,她的丈夫,和賴冰兒牽扯不清地走在這座城市的小巷裏,然後一起上了一輛人力三輪。柳茹洛就這麽看著刷著紅漆的人力三輪載著賴冰兒和楊羽傑消失在城市的霓虹裏。一陣夜風吹過,她打了個重重的寒噤,才悠悠地回過神來。回神時,楊羽傑和賴冰兒早就失去了蹤影,柳茹洛扶住一根電線杆,平撫自己的心緒,她真擔心自己會就此癱坐到地上去。眼前回閃著一幕幕和羽傑恩恩愛愛的畫麵,她終於掏出手機給楊羽傑撥了電話。她的羽傑不會背叛她的,隻是巧合而已,羽傑來酒吧喝酒,醉了,碰到了賴冰兒,他們曾是高中同學,於是她送他一程。就這麽簡單?就這麽簡單。柳茹洛安撫著自己。手機裏傳來彩鈴的聲音,是一個低靡的女聲,幽幽地唱著失戀後的苦悶和不樂。直到彩鈴結束,楊羽傑也沒有接聽電話。柳茹洛終於邁開腳步,蹣跚地也走進這座城市的霓虹。


    “為什麽不接電話?”三輪車上,賴冰兒問楊羽傑。


    楊羽傑並不吭聲,隻是一直盯著手機屏幕。


    “你老婆的電話嗎?”賴冰兒繼續問。


    楊羽傑伸手擰了擰鼻梁,道:“請你下車!”


    賴冰兒一愣,“我要送你回家,你是怕你老婆看到,會誤會嗎?”


    “請你下車!”楊羽傑大聲吼了起來,三輪車師傅趕緊放下刹車,扭頭看二人。


    賴冰兒的臉青一陣,紅一陣,身子卻並沒有移動。


    楊羽傑兀自下了車,下車的時候頭一陣暈眩,他使勁甩了甩,便朝前走去。賴冰兒也立即跟下車去追他,三輪車師傅喊她,“喂,姑娘,車錢。”


    賴冰兒從包裏掏出一張小票扔在地上,便急急向楊羽傑追去。三輪車師傅看著躺在地上的那張小票,隻好搖了搖頭下車去撿。那邊廂,賴冰兒已經追上了楊羽傑,她伸手拽他的手臂,嘴裏喊道:“等等我。”


    楊羽傑一下甩開她,站住了,嫌惡地盯著她,“怎麽,弄死了金宇風,回頭覺著還是楊羽傑比較好嗎?”


    賴冰兒悶笑了一聲,“這麽多年,你還是無法釋懷被我甩掉那件事嗎?覺得傷害了你的自尊和愛情?這麽芥蒂,是因為心裏還在記掛我這個人?記掛青春年少時,我們彼此交付的第一次?”


    楊羽傑不可置信地盯著賴冰兒,這女人竟然自以為是到這般田地,他隻有哭笑不得的份,“你讓我無語!”


    “難道我說的不對嗎?你和柳茹洛在一起,同床共枕的時候,就從來沒有想過你擁有過的她的身體,也曾有人和你一樣擁有過?一隻破鞋而已,值你這樣珍惜?”賴冰兒的臉上全是輕蔑。


    “破鞋”二字激怒了楊羽傑,他一下撈起賴冰兒的手臂,粗暴地掐住,眼睛裏燃燒怒火,“不許你侮辱她!”


    “我說的都是事實,難道不是嗎?你珍惜的這個人,是別人不願珍惜,然後丟棄的,什麽叫棄如敝屣,楊大才子比我更懂吧?如果你恨過我,怨過我,因為我的勢利和世故,拋棄了你,你不應該找一個比我好的,來向我證明,拋棄你,沒有選擇你,我是多麽的有眼無珠嗎?你如果要報複我,你就應該找一個比我強百倍十倍的,而不是這樣的,無論如何,都不能是這樣的,不能是這樣一個被男人拋棄了的離婚女人。難道是因為被我甩掉,然後你方寸大亂,以致自暴自棄嗎?”


    賴冰兒試圖每一字每一句都要切中楊羽傑心裏的痛處,不料楊羽傑卻笑道:“你說的這一番話說明不了我的問題,隻能說明你就是個愚蠢無知、沒有遠見的女人,我們分手,後悔的那個人隻能是你。賴冰兒,你大概不知道吧,現在,我不再是個窮光蛋,我父親給我留下了大筆的遺產,我一點兒都不比你想嫁入的金家窮酸多少。”楊羽傑討厭自己說出這一番市儈的話來,討厭自己在說完這一番話之後還得意洋洋地笑,他不喜歡自己居然要去享受這種報複的快感。他看見了賴冰兒愣愣失神的麵孔和陡然睜大的瞳仁。他控製不住自己這該死的情緒,他隻能轉身離開。這一回,賴冰兒沒有追上來,她隻是腦袋嗡嗡作響著,反複咀嚼楊羽傑的話:現在,我不再是個窮光蛋,我父親給我留下了大筆的遺產,我一點兒都不比你想嫁入的金家窮酸多少。這是怎麽回事?怎麽可能?她隻知道楊羽傑有個在鄉下務農的寡母,什麽時候又多了個有錢的老爹?


    柳茹洛已經回到桃李街3號,走到玄關換了拖鞋,按亮了客廳的日光燈,地毯上散亂的花瓶和水果令她吃了一驚。看屋子裏寂靜無聲,就知道楊羽傑還沒有回來。她靜靜地走過去,收拾起地上的狼藉。剛拾掇清楚,便聽到鐵柵門“哐當”開啟,當一股酒氣撲麵而來的時候,楊羽傑已經走到客廳裏。柳茹洛杵在原地,愣愣地看著他,他也愣愣地看著她,隻是目光裏多了許多受傷的痕跡。柳茹洛心裏一緊,輕輕道:“回來了?”


    她上前去扶他,他沒有推開她,隻是溫馴的順從的,任由她扶到沙發上。


    “口渴嗎?要不要喝水?”柳茹洛柔聲問。


    楊羽傑嘴角輕輕斜了斜,牽出一抹不明所以的笑,柳茹洛怔住了,uu看書.ukahu 她從來沒見過楊羽傑流露這樣的笑,這笑含滿了痛苦,卻是輕輕巧巧地流露在麵頰上,隻聽他淡淡地道:“從前也是這樣伺候別的男人嗎?”


    柳茹洛的背脊一下僵硬住,她緩緩從楊羽傑跟前直起身子,直至像一根木頭一樣呆立在客廳中央。


    楊羽傑也從沙發上坐直了,道:“別的男人,你不會以為我是指你那個不學無術、浪蕩無恥的前夫吧?”


    柳茹洛隻覺手腳在一瞬間就麻木掉,宛若被昆蟲齧咬的細細碎碎的感覺從指尖一直蔓延至心髒。


    “從前你也是這樣伺候我那個**成性的老爹嗎?幹爹,幹女兒,”楊羽傑醉醺醺地冷笑,“你不會以為我當真天真地不知道,幹爹幹女兒是什麽意思吧?”


    柳茹洛知道此時此刻,自己的臉一定煞白如紙,因為她仿佛覺得心髒就此停止了跳動和供血,整個人仿佛被拋在酷寒的冰窖,每一個器官都被冰鎮,凝滯而冰冷。她隻能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讓疼痛拯救自己像流沙一樣急劇流失的生命力。一條細細的血水涓流一樣從她的唇上淌下來。楊羽傑望著她慘白的麵頰上一條汩汩流淌的血痕,心在一瞬間痛如刀絞,淚水也一下就奪眶而出。他將柳茹洛緊緊摟進懷裏,渾身戰栗著,從牙縫裏一字一字地擠出一句話:“為什麽?為什麽那個人會是我的父親?”


    柳茹洛的淚從眼裏重重地迸落,心在一瞬間碎成千片萬片,魔咒,她竟一輩子都逃不開這個魔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洛洛大方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李子謝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李子謝謝並收藏洛洛大方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