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個人往廚房去的時候,花襲人便興致勃勃地說起這陣子家中發生的事情:“……哪知道五百兩銀子真是能買太多太多東西了,鄉鄰們歡鬧了三天才花費了一半兒,剩下的我也不好要回來,想著村裏孩子們總對讀書認字好奇,便交給了柳家族長,讓他將村裏的學堂重新辦起來,這樣他們就不總纏著我啦……”


    “……剩下這麽多的銀子,我也不知道怎麽用才好,就隻能先放著了。清元哥,你要用嗎?要用的話,你先拿去用。”花襲人抬頭問道。


    她心中也很煩惱。


    當時她敲詐美人兒時候,無疑是極其痛快和開心的。但真有三千兩銀子到了手,她突然覺得這樣一大筆錢拿在她手中,並不合適——


    從前,所有人並不知道她到底賺了多少。隻以為她不過是受雇於杜家樓,拿一些工錢分成,除了家用和供韓清元讀書的開銷,應該剩不了多少。那麽,她將那剩餘的並不多的銀錢攢起來,這無可厚非,誰也不會說什麽。


    誰家的姑娘小子不想著攢點兒私房呢?


    韓麗娘買掉繡活所換回來的銀錢,不也一文一文地在她自己手中攥著呢!


    但如今,卻是好幾千兩。


    從前,她是刻意地不想惹人注意,又加上對銀錢並不在意,因而好幾年也不過是在手上留了幾百兩銀子,以備萬一之需用。但現在呢?一兩千兩銀子,再說是私房錢,就有點不合適了吧!


    而韓家明顯又並未富裕到對這麽多的銀子無動於衷的地步!


    交出去?似乎不太好。


    不交,依舊自己拿著?仿佛更不合適……


    花襲人此時有些懊惱:自己為什麽看到長的美的美人兒,就控製不住的衝動行事呢?這真是……自找煩惱來著。你說,若是按照美人兒的開價,一百兩賣出去,不是什麽都沒有了?偏偏自己卻是忍不住地逗他……


    花襲人將問題丟給韓清元後,自己卻是想出了神。


    韓清元搖搖頭,道:“我也不需要的。”


    “哦。”花襲人應了一聲,還沒有回過神來。


    到了廚房之後,她自然而然地在灶門前坐下了,絲毫沒有幫韓清元的意思。韓清元自己燙了碗筷,掀開鍋蓋,從鍋中盛出了一碗麵片兒湯來。


    花襲人隻有這一樣拿手飯食。


    將胡蘿卜切成絲並薑蒜在鍋裏過油炒香,再兌水燒開,然後將擀的薄薄的麵片兒放入沸水中煮熟,灑上菠菜蔥花,再加上適當的食鹽和芝麻香油,就算是好了。


    做法簡單,味道卻是又香又鮮。單聞起來,也誘人的很。


    換做往日,他早就不顧燙嘴,開懷大吃起來了。


    但今日,他卻將碗放在了灶台上,在花襲人一邊坐了下來。


    “花妹妹……”韓清元欲言又止。


    花襲人回神,小腦袋轉向韓清元,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問道:“清元哥說什麽?”


    韓清元很想問一問花襲人:他所聽到的,是不是真的。


    那日他們到了省城,便聽到有人在說之前有一個窮秀才時來運轉,一舉高中的故事。韓清元本來隻不過是隨意地聽一聽,沒想到卻聽到了這樣的話:


    “……那秀才本來家中精窮精窮的,為了讀書,家中地也一點一點地賣掉啦。家裏窮又不會勞作,秀才又生的黑醜,愣是沒有人願意將小娘子嫁給他。後來他老娘無法,隻好從旁的村討了一個童養媳,待養大了就讓二人圓房成親。隻是誰也沒想到,那秀才相公居然鄉試一舉高中,成了舉人老爺啦!這一下子,就再沒有人說他黑醜窮,他們鄉裏那個最大的財主,便將個貌美如花的女兒嫁給她啦!單是嫁妝,也陪送了好幾百畝良田呢!”


    正是“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的典範。


    但不知怎地,韓清元一下子想起了花襲人。


    他當即擠了過去,問那說故事之人:“可他不是有了童養媳了嗎?”


    那人卻嗤笑一聲,道:“他都是舉人老爺了,怎麽能再娶一個毫無身份地位的童養媳?若那童養媳是貌美識趣了,說不定還能給那舉人老爺做個妾;若那童養媳是個醜陋無鹽的,能留下舉人老爺家中做個丫鬟奴婢不愁吃穿,便已經是她燒高香了。”


    “是啊是啊,一位舉人老爺,自然要娶一個身份配得上的女兒家才是……童養媳,一聽就是又醜陋又粗鄙的……”


    後麵再議論什麽,韓清元已經聽不到了。


    他滿腦子都在想:花襲人一點兒都不醜陋粗鄙……花襲人她又能幹又聰明又生的好看……花襲人她……


    但又一個聲音卻在強調:花襲人是個孤女。


    如果他這一次中了舉,那……他是不是也要像那故事中人似的,另娶她人?


    一想到此,韓清元心中便慌張的厲害。


    接下來幾日,他幾乎完完全全在渾渾噩噩中度過。uu看書.ukshu.cm而進了貢院之後,他看到了試題,卻完全不能夠思考。心底似乎總有一個聲音在對他說:你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這一場考不好不算什麽……


    韓清元研完了磨,提起了筆,卻沒能在白卷上寫下一個字。


    最後,他終於放棄了這場考試,謊稱自己發燒肚痛,從貢院中走了出來。而後,他胡亂地找了個大夫開了一碗藥湯,同學政說了一句之後,便急切地往回趕。


    直到看到了花襲人的笑臉,他的心仿佛一下子安定了下來。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再正確不過的決定——二十幾歲的舉人,不也一樣是少年俊彥!


    他韓清元並不差這幾年!


    但他從未想過,他父親的死,會另有隱情。這讓他棄考的舉動,從無足輕重變成了罪孽深重。


    從內室出來之後,韓清元的心裏就亂糟糟的,再也輕鬆不起來了。


    花襲人笑容無憂無慮的,讓韓清元不禁失了一下神。他轉開目光,扯出一個微笑,道:“沒什麽……”


    他端起灶上的海碗,一邊吃麵片兒,一邊輕聲地道:“娘說,開年後讓我去江南學院讀書呢。”


    花襲人並未留意內室的談話。因此,她此時也是才聽到這樣的消息,愣了一下,便笑了起來,興致勃勃地道:“那很好呀!江南是文盛之地,清元哥到那裏求學一陣,定然能大有收獲,而且能交上三五摯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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