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後,戴言想了許多事,最多的,莫過於禦書房中那場要了他性命的伏擊。上一世死的糊塗,重生一世,他想了許久才想明白。


    二皇子要殺自己,並不是因為自己權力太大,功高震主。而是自己權力不夠大,還不能徹底震懾住他。自己還不夠強大,強大到即便麵對千軍萬馬,也可以從容而退。所以,二皇子會急於將自己絞殺。


    從龍之功,不過是一句笑話!當年那點兒可憐的情意,在麵對權力的角逐和誘/惑時,簡直不堪一擊。


    重生之後,他並沒有因為上一世的死亡和二皇子的急於抹殺而生出多少仇恨。


    因為,太多事需要思考,需要籌劃,太多危險需要規避,需要解決。太多人需要自己去保護,前世的喪母之痛那般深刻,這一世,便是拚了性命也要守住這唯一的親人。


    累嗎?累!


    可是,總比死了強。


    他啃著饅頭向山上掠去。


    脫離了人們的視線,進入空曠的大山,戴言頓時斂去眉間淡然之色,散去臉上的童真,眸子裏散發出一股懾人的氣魄。從五歲起,戴言便依著上一世的秘法,日複一日地苦修,整整堅持了六年,卻依然不及上一世的修為。


    然而,如今十一歲的戴言,卻比上一世十一歲時強上太多太多。


    人死後不會變得淡然,將生死置之度外,而會格外珍惜生命,享受二次生命帶來的幸福。所以,戴言沒有**山水,沒有放浪形骸,而是比上一世更加謹慎,更加勤勉地努力著。


    要得到真正的幸福,總要忍住歲月的磨礪。


    他驀地想到京都裏膾炙人口的那兩句詩: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這是那個夏家大小姐脫口而出的詩句,那個該死卻沒有死,聰明冷靜不似常人的小姑娘想出來的詩句。


    如今,這個小姑娘,就住在山下不遠處。


    他駐足而望,可以看到一個大紅色的小小身影,正站在臘梅旁,跟老花農說著什麽。好似六月底便急不可待盛開的一朵臘梅花,跳脫著鮮活的色彩,與山下淡然破敗的景致十分違和。


    披著大紅鬥篷的夏湘正站在花樹下,蹙著眉頭,不緊不慢地跟老花農聊著天。就像說書先生一樣,對麵啞了的老花農雖沒什麽回應,夏湘卻一直笑著點頭。


    “過陣子天涼了,您送我的護膝又能派上用場了。”夏湘坐到錦杌上,笑眯眯地說道:“跟我來莊上不比在府上,日子會苦些。”


    老花農連忙轉過身,靦腆笑著,擺了擺手。


    夏湘擺弄著胖乎乎的小手指,望著眼前被剪落的花枝,歡喜地說道:“過些日子,在院子裏多栽些花樹好不好?到時您可別嫌辛苦啊。”


    辛苦?怎會辛苦呢?修剪花樹本就不是什麽辛苦活兒,半月裏修整一次便可,再者,院子並不大,也栽不了幾棵樹。老張是個閑不住的,踅摸一圈兒發現隻有這麽一棵樹,所以閑著沒事兒就來修剪這老梅樹。


    夏湘很擔心,若再這樣下去,這棵老梅樹會不會被修成禿瓢兒啊?到時候離遠了打眼兒一瞅,跟金箍棒似的,那多難看呐。


    老張笑眯眯地擺擺手,示意他並不嫌辛苦。隨後又豎起大拇指,似乎對於養花栽樹的提議十分讚同。


    夏湘微微一笑,將目光投向遠山重巒,還有茫茫的田地間,心緒說不出的闊達。


    ……


    莊上人多嘴雜,既然不再裝傻,那早晚府上會得了風聲兒,會知道自己的傻病好了。


    隻是,能瞞一天是一天。


    等京都裏那些閑雜人等將自己忘得一幹二淨,便是自己不傻了,也不會再惹上什麽娃娃親,或招婿入贅的麻煩事兒。


    夏湘喝了碗白米粥,就著小鹹菜吃了兩個小包子,又跟乳娘學著打了個七扭八歪的梅花絡子。


    窗外的日頭漸漸熱了,夏湘背上見了汗,抬頭瞧見周玉年騎著馬,從遠處田埂上悠悠行來。


    “要不,咱換個先生罷。”乳娘放下手裏的金色絲線,望向窗外蹙起了眉頭。


    夏湘搖搖頭:“周先生雖猛浪了些,可若比起那些個腐儒,算不得糟糕。”


    學功夫雖是個苦差事,夏湘卻心甘情願。如今,在蹲馬步的同時,周玉年會適當教她一些修煉真氣的法子。


    夏湘努力了四五日,卻依然不得要領。


    周玉年每每都是搖著腦袋歎著氣:“朽木、朽木啊!”


    夏湘整日裏聽著朽木朽木的,有些不樂意了。這會兒瞧見周玉年騎著馬來,又瞧了眼手裏醜陋的絡子,夏湘笑了。


    “這絡子送給先生,他總不好拂了我的好意。”夏湘拎起手上那個擰巴的梅花絡子,左右打量著。


    乳娘一愣,極為難地說了句:“小姐,小姐有心了。”


    說完,乳娘難得地朝周玉年投去一絲同情的目光。


    “哎?周先生不是一個人?”乳娘揉揉眼,朝窗外望去。


    夏湘一聽,心裏便不踏實了,連忙跳下錦杌,跑到門口去。


    果然,周玉年到底還是把那糟心的世子爺帶來了,隻是,看到身後的木頭,夏湘心情稍稍舒坦了些。u看書 .uunshu


    對木頭,她總會生出一絲親近來,總會時不時想起那日雨夜,滿身是血的木頭用堅實的臂膀環住她,衝破雨水向前飛奔。


    每當想到這些,夏湘又會想起那個穿著黑衣服的狼崽子,繼而恨得咬牙切齒。


    她攥著紅紅的梅花絡子站在門檻兒上,顯得個子比平日高了一大截兒。


    周玉年、李毅和木頭魚貫入了院子,周玉年一如往常,走到葡萄架下的木椅上坐了。木頭麵無表情地守在李毅身後,李毅紅著臉,望著夏湘說道:“湘兒妹妹,田莊可還住得慣?”


    不得不承認,李毅較同齡人而言,十分沉穩。好像當初那些字條書信,夜裏相約,那些生澀懵懂的情意都未曾存在過似的。


    不過……到底還是紅了臉。


    夏湘忍不住歎了口氣,這廝才十歲,怎麽就情竇初開了?


    這一歎氣,李毅有些慌了:“聽周先生說,你很舍不得夏府院裏那個小水池。我跟先生商量著,若你喜歡,咱們找些人手在這院子裏挖一個出來,如何?”


    周玉年忍不住搖了搖頭,這小子也太急了些,進門便忍不住跟夏湘賣上好兒了。


    “多謝世子惦記著,但是不必麻煩了,不遠處有條小河兒,據說山上還有山泉水……”夏湘望了眼木頭,木頭朝她笑了一下。


    這一笑,把夏湘嚇了一大跳,木頭竟然還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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