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婉臉上一閃而過的驚惶落在趙士程眼裏,就像生生揉進了一粒沙子,硌得他眼眶發脹,心裏煎熬。隻聽唐婉神色一凜,便換上了一臉冰霜,冷冷道:“你突然提起他做什麽?”


    “為什麽不能提?你若已經忘記他這個人,又怎麽會在意我提起他來?”趙士程衝到唐婉跟前去,雙手重重握住她的肩膀,有潮濕的霧氣自眼底升騰起來。


    唐婉與他四目相對,一時不知何言以對,隻得轉過身背對著他。趙士程有種種挫敗的感覺在心頭漫遊,他頹然地垂下自己的手蹣跚地走出婉心閣,站在婉心閣院門口,抬頭看著“婉心閣”三個字,趙士程苦笑起來,一顆滾燙的淚水滾淌在麵頰上。婉心閣,婉心閣,住在婉心閣裏的女人早就沒有了一顆愛人的心,她的心留在了陸府,留在了陸遊身上,這趙府的高牆大院鎖住的不過是一個虛妄的軀殼而已。


    唐婉追出了暖閣,倚在暖閣門口,看著洞開的院門迎著一條石子小路,趙士程就在那條小路上趔趔趄趄地走遠。淚水再也忍不住從眼裏滑落。青碧拿了件披風兜住唐婉肩頭,憂傷道:“這是何苦來?這是何苦來?小姐,你至於這樣對待公子嗎?這樣的精神折磨恁誰都受不了,何況一個愛你這麽深的公子?”


    唐婉搖著頭,像一枝風中帶雨的花枝弱不禁風,喃喃道:“青碧,你不懂……”


    “我是不懂,你明明愛著公子的,你為什麽不肯說出來?”青碧鬱悶。


    唐婉看著青碧一臉懵懂與焦灼,話到嘴邊卻隻是化作一聲沉重的歎息:她的苦楚誰人能解啊?


    趙士程一路暈頭轉向、跌跌撞撞地走,他所能去的不過是綠綺軒罷了。春夜,露似珍珠月似弓。趙士程進到悠悠房裏時,吱吱正抱著孩子給悠悠逗弄,可愛的小男孩發出小嬰兒特有的呼聲,逗得二人哈哈大笑。見趙士程進來,悶悶不樂,鬱鬱寡歡,悠悠朝吱吱努了努嘴,吱吱便抱著孩子出去了。


    悠悠往床的內側挪了挪身子,再拍拍自己騰出來的空位,笑著招呼道:“坐吧!”


    “晚上可以躺這裏嗎?”趙士程訕訕的,看著悠悠的額頭上纏著月子中才戴的抹額,煞是滑稽,雖然心情不好,也不好意思地笑將起來。


    悠悠了然,便道:“你不嫌我沒有洗澡身上臭,你就盡管躺著唄。”


    趙士程立即孩子氣地笑著,一骨碌上了床,鑽進悠悠的被窩裏,悠悠有些羞赧地靠在他懷裏,問道:“我身上很臭,對不對?”


    “不是很臭,隻是多了母親的味道。”趙士程伸手捏捏悠悠的鼻子,悠悠笑著拍開他的手,從床頭拿出一疊宣紙,每一頁上都工整寫了一個名字,趙士程細細看去是趙文英、趙修儒、趙雁泓、趙若帆……


    趙士程指著那個“趙修儒”道:“就這個名字吧,咱們的孩子就叫趙修儒。”


    悠悠莞爾一笑,擱下取名的宣紙,依偎在趙士程懷裏,試探著問道:“是吃了婉姐姐的閉門羹,還是圓儀的閉門羹?”


    “你猜!”趙士程心裏悶悶的。


    “婉姐姐。”


    “你怎麽知道?”趙士程驚奇地抬起頭來。


    悠悠淡然一笑,“我和圓儀豈能入你的心這麽深?愛一個人得不到回應,這是你心裏最痛的殤,除了婉姐姐,還有誰敢給你臉色看?圓儀對你,我是不知,單我對大哥哥,恨不能像小狗兒一樣圍著你轉,像影子一樣跟著你,沾著你,讓你永遠也甩不脫……”


    趙士程“噗嗤”一笑,笑著剜了悠悠一眼,邪壞道:“要不是你在月子中,我就直接讓你長我身上,不必讓你巴巴的去做什麽狗兒影兒了。”


    趙士程言語**,悠悠立時兩頰緋紅,羞赧地捏起粉拳輕捶了趙士程一下,就被趙士程捉住了。將她的小拳頭握在自己的手心裏,趙士程無聲無息黯然地歎了一口氣。


    是夜,趙士程留在悠悠房裏,一連數夜皆是如此。


    悠悠每日裏都喝了王劍開來的調理身子的湯藥,下紅卻不見少,隻越發多起來,人也總覺得怏怏然不爽利。一日,吱吱又端了一碗藥湯進來,悠悠盯著那晚苦澀的黑汁便蹙起了眉頭,同吱吱嘟噥道:“吱吱,我覺得有些擔心。”


    “小夫人在擔心什麽?”吱吱盯著麵色堪虞的悠悠。悠悠癱在床上,懶怠道:“你說王劍會不會在我的藥裏動手腳?”吱吱立即警覺道:“王太醫雖然表麵上對小夫人的身子盡心盡力,也難保他不是腹黑心毒之人。”“或許是我敏感了,我生修儒之時畢竟難產,他若有心害我,大可不必花大力氣救我……”“替小夫人接生是奉了皇命,他自然不敢不盡職,為著自己的前程他也該鞠躬盡瘁的,可是現在卻不好說,他畢竟見了三夫人。”聽吱吱說出這話,悠悠蹙了眉頭道:“王劍不是說他到了趙府並未和圓儀見麵嗎?”“你信他?”吱吱遂將那夜自己深夜到如意軒撞見王劍的事情一一說出,又道:“那夜奴婢分明聽見王太醫和三夫人說什麽二次滑胎、恐日後不孕的事情,心下生疑,次日卻打聽得大夫人見三夫人身體抱恙要替她請郎中看視,三夫人執意不肯,隻要王太醫替她把脈,王太醫替三夫人看視之後,卻與前夜說的話完全不同,隻道是母子平安。”悠悠邊聽邊在心內暗忖,還未理出頭緒,又聽吱吱道:“奴婢擔心三夫人因為前一個孩子滑胎的緣故怪罪小夫人,她與王太醫畢竟是昔日戀人,會不會慫恿王太醫對小夫人……”吱吱正與悠悠說著,趙士程猛然走進來,吱吱連忙噤了聲。


    “你們主仆二人在說什麽?”趙士程不明就裏,看起來倒是心情愉悅。


    吱吱一時語塞,悠悠靈機一動道:“大哥哥以後休要再說我和吱吱是主仆關係,修儒出生,我和吱吱就要姐妹相稱了。”


    趙士程不解:“此話怎講?”


    悠悠從床上坐起身來,身子斜倚在床頭上,目光雪亮地瞪視著趙士程,緩緩說道:“修儒還沒生出來的時候,大哥哥答應過我如果我和修儒母子平安,你就會納吱吱為妾,人不可言而無信,大哥哥看在修儒份上也絕不會食言的,對嗎?”悠悠說著,眼角餘光瞟了瞟吱吱,吱吱早就羞得一臉通紅,福了福身子,就飛也似的逃出了悠悠臥室。趙士程看著她粉蝶一樣迅疾的身影,怔了怔,便走到床沿上坐了,煞有介事地看著悠悠道:“非要這樣嗎?我不懂你的心思。”


    “多一個人愛我的大哥哥,不好嗎?”悠悠仰起身子輕靠到趙士程肩頭,驀地隻覺眼前一片天旋地轉,雙眼一黑,就昏厥過去。


    如意軒裏,玢兒采了一大束鮮花興衝衝奔進了院門,見圓儀也沒有披件披風,衣衫單薄斜倚在回廊長椅上,看滿院**。她懶散地抬起眉眼,頗看不慣玢兒小孩子氣的雀躍神情,冷冷道:“二夫人病重,你這樣歡天喜地的神色若被公子看見,還以為是我教唆的呢!”


    玢兒連忙放下手中花束,跪下道:“請三夫人恕罪,是府中確有喜事!”


    圓儀一怔,玢兒忙道:“公子和老夫人見二夫人病重,便決定替二夫人衝喜。”


    “如何衝喜?”


    “公子決定納吱吱姐姐為妾,老夫人也同意了,公子說這原就是二夫人的意思。”玢兒怯怯地說著,抬眼見圓儀微微顫顫起身,麵色煞白,步履也如踩棉花,站立不穩,慌忙起身上去扶她。不料圓儀卻一把推開她,惱道:“既然公子決定納吱吱為妾,那姐姐二字也是你這奴才能叫的嗎?”


    玢兒被圓儀推了個趔趄,顧不得委屈,上前將圓儀扶進了臥室。圓儀的脾氣陰晴不定,她早已習以為常,受了些言語上的委屈也不算什麽,她隻是替圓儀的身子擔心,一邊扶了圓儀躺到床上,一邊關切道:“三夫人,公子合著也要三妻四妾的,你不要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圓儀原本閉眼歪在床上,聽到這話,猛地睜眼剜了玢兒一記白眼,uu看書 .uukanhu恨恨道:“你懂什麽?”


    玢兒立即瑟縮地閉了嘴,她的確不懂,她不過一個蠢笨的奴才,哪裏懂這些主子們的彎彎腸子?圓儀此刻心裏就像有許多貓爪子在撓抓,直抓得心髒絲絲冒血。她隻是同意王劍給悠悠的身子留下一些病症,日後十病九痛的,也不能再替公子生兒育女,倒和她一樣成了廢物了,沒想到悠悠竟然要提攜自己房裏的丫頭,好拓展自己在這趙府內的勢利,這是她不忿的。憑什麽悠悠讓趙士程納吱吱為妾,趙士程就巴巴地答應了她,而自己若跟趙士程提出納玢兒為妾,趙士程能答應嗎?腳趾頭想一下也知道會被拒絕。這叫圓儀心裏更加的不平,她近乎嫌惡地盯著玢兒一副窩囊的模樣,鄙夷道:“為什麽同是奴才,人家可以攀上枝頭變鳳凰,你卻這麽窩囊?”


    玢兒原想回道:“還不是人家主子舉薦?”但是看圓儀一臉怒容,生生把這句話咽了下去,隻是委屈地撇著嘴。


    圓儀不耐道:“各人有各人的命,你也別一副怨天尤人的嘴臉,若你沒有人家攀高枝的野心,那你就安安心心地服侍我,我會念著你的好的。”


    玢兒忙在床前跪了,道:“奴婢不敢,奴婢隻想好好服侍三夫人。”


    圓儀也意識到自己對玢兒總是無端遷怒,心下不忍,口氣也放柔和了,“我知道你老實厚道,我心裏會記著你的好的,你且幫我去請王太醫過來。”


    “是。”玢兒慌忙起身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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