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士程將悠悠抱回綠綺軒時,悠悠已經麵色煞白如紙,額上腮間冷汗涔涔,發絲被汗水濡濕了粘在麵頰上,艱難痛苦地喘吸,雙手緊緊掐在趙士程手上,指甲陷進肉裏微微發了白,嘴裏**叫喚不斷。趙士程知她方才被玢兒衝撞到,定是要生產了,哪裏顧得疼?把她放到床上,就握了她的手,惶急地替她拭汗,嘴裏忙不迭問著:“悠悠,你怎樣?”


    悠悠隻覺**裏翻江倒海地疼,那疼像一張幕天席地的網蓋得她透不過氣,好不容易歇了一口氣,就斷斷續續,麵容扭曲道:“疼,疼得我想死……”


    趙士程哪裏見過這架勢,急得眼淚都要下來了,卻又幫不上忙,隻能不斷替她擦汗,道:“悠悠,你不會有事的!”說話間,自己牙齒也打了顫。


    這時,吱吱跑了進來,滿頭大汗,撲到床前來見悠悠的樣子一下哭出了聲:“小夫人,你要挺住,產婆馬上就要來了!”


    悠悠隻是握緊了趙士程的手,咬緊牙關問:“大哥哥,我會死嗎?”


    要是平常,趙士程隻會當玩笑話,這時這刻他陡然覺得空氣逼迫,渾身燥熱,忙搖了頭道:“別說傻話,你不會有事的!”


    吱吱也應和:“小夫人你吉人自有天相,產婆馬上就來了。”


    悠悠隻是搖頭,臉上濡濕一片,分不清是汗是淚,她指了吱吱,對趙士程道:“這丫頭對你有心,你可不可以納她為妾?”


    趙士程一愣,“都這時候了,你怎麽還提這事兒?”


    “小夫人你快別說了,顧好自己的命先。”吱吱感動到想死的份,恨不能代悠悠受了那痛。


    悠悠卻執拗地抓住趙士程的手,拚盡全力道:“女人生孩子是一隻腳踏在棺材裏,讓你納她為妾,這是我曾經對她許下的諾言,不好失信於人,你答應了我,就算我萬一不好了也能了一樁心事……”說完,悠悠便乏力地鬆開手,似要睡過去,吱吱已經大哭起來,趙士程拍著悠悠的臉道:“悠悠,你不能睡,你聽好了,你隻有順利生產,母子平安,我才會答應你的要求……”


    悠悠艱難地睜開眼皮又合上,趙士程的淚刷一下就下來了,渾身跟著顫栗。這時趙母和產婆都到了,趙士程被推搡著出了產房,門外春寒料峭他竟不覺得冷,抬頭見天上似被淚水浸泡模糊的月亮不禁茫然無措。門“吱呀”一聲開了,趙母一臉凝重走出來,趙士程迎向她,喚了聲:“母親……”


    趙母斂容沉色道:“產婆說難產。”


    趙士程猛地心下一悸。


    婉心閣裏唐婉正跪在佛堂對著送子觀音虔誠跪拜,嘴裏念念有詞:“救苦救難南海觀士音菩薩,保佑趙家第一個孩子平安降生……”


    青碧上前福了福,通報道:“小姐,二小姐來了。”


    “讓她進來。”唐婉眉也不抬。


    青碧領了圓儀進來便退下了,圓儀見唐婉並不搭理她,隻是閉目祈禱,像極妙嚴菩薩,麵無表情,神色自若,怔了怔,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唐婉忽道:“你還不跪下,一起向菩薩求禱?你房裏的人惹出的禍不你擔責誰擔責?”


    圓儀在唐婉身邊的蓮花跪墊上遲遲疑疑地跪了,心內忐忑,聲音裏蘊含著不忍與擔憂:“她會不會有事?”她不願提起悠悠的名字。


    唐婉睜開眼,側過頭看圓儀,圓儀麵色不定,便道:“女人生孩子是一腳踏在鬼門關的事情,大人和孩子都不好說。”


    “三天了,為什麽還沒有生出來?”圓儀手腳冰涼,身子微微戰栗。


    唐婉見她弱柳扶風,怏然病態,便道:“你也是有孕之身,別累著了,菩薩已經知道你的心意,悠悠母子能不能平安熬過,全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你且回吧!”


    圓儀抖抖索索起身,還是遲疑道:“萬一大人小孩都不好了……”


    “不管好與不好,不管哪一個不好,闖禍的那位都要嚴懲。”唐婉雖是依舊不疾不徐說話,卻是每一個字都加重咬腔,圓儀隻覺一股冷風迎麵襲來,陡得背脊一僵,顫聲道:“玢兒已經在廊下跪了三天了。”


    唐婉不再應聲,圓儀隻好退步出來。從婉心閣到如意軒,一路忐忑,園子裏早已草木萌發,春意新鮮,她聞著那些夢一樣的生命氣息更加地心慌意亂,這些春花春葉爭得夏日的繁華絢爛也不過落個殘紅作塵的下場,終究是夢一場。她越發走得急,就算春日的陽光和煦明麗,亦無法遣散她心頭的陰雲,心裏的涼意與冷懼已如月光映照的茫茫雪野,淒寒明亮,沒有盡頭。若悠悠母子平安,她是心生厭惡的,可是她心裏又不想悠悠有事,她想他們母子平安。就這樣矛盾複雜地疾走著,走得太急,前頭闊大疏朗的梧桐與幽篁修竹之下立著一個人,她也渾然未覺,隻低頭疾走,悶聲不響就撞了上去。圓儀被反彈回來的力量彈得向後摔倒在地,樹下那人也急忙向她走來,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圓儀抬頭,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怔在原地。


    電光石火,前世今生的離亂錯覺,圓儀隻覺心像個鏤著巨大空隙的沙漏瞬間就空了,腦子裏一片空白,眼前的**也成為一片模糊的背景,隻剩近在咫尺的一張臉。這張臉上回分別時還是憔悴損折,而今竟豐神俊朗意氣風華。隻是那人的眸子在觸及圓儀的視線時,如遇見寒雪的青瓦瞬間凝凍冷霜,透著一絲刺骨寒冷的嫌惡與鄙夷,拉住圓儀手臂的手也頓時鬆開了。


    圓儀的身子伏在冰冷的青石磚地上,卻已麻木不覺得寒。那人直起身子,唇邊掛著一抹冷笑悠然轉身走遠,望著**裏他頎長的背影,圓儀的心立時撩痛起來,分明不曾忘記這個人,他的名字一直根深蒂固地埋在她心裏,隻不過此時被陡然連根拔出奉於眼前,伴隨剜心裂肺疼痛的是鮮血迸溢。


    “王劍,王劍……”圓儀喃喃念叨著這個名字,卻有欲哭無淚的敗乏之感,轉而一個疑問便由心頭嫋嫋升起:王劍怎麽會出現在趙府?


    圓儀顫巍巍起身,卻覺小腹隱隱作痛,人也十分不舒服,她隻以為是驀然見到王劍引起的反應而已,便不以為意,趔趔趄趄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回如意軒去。


    如意軒的院子台階上,青苔濕滑,石板冰涼,玢兒雙手舉著一盆清水頂在頭上顫巍巍跪著,稚氣小臉一臉的淚痕交錯。圓儀看見她,便覺心煩意燥,她從她身邊經過時,猛地停住腳步,身體微微抖了抖,臉上的血色急劇褪下去。玢兒慌忙放了盆子過來扶她,急喚道:“三夫人……”


    圓儀咬住唇,隻覺冷汗從**裏滲出來,她推開玢兒,從牙縫裏恨恨道:“誰讓你起來的?如果二房那邊不能平安生產,隻怕你還要陪上你的小命!”


    玢兒擔憂道:“可是三夫人你的身子……”


    “跪到原地去!”圓儀已經感覺到小腹處一陣猛收猛縮,心下驚悸,喝了玢兒一句,快速向屋裏走去。


    玢兒眼見著圓儀走過的地方留下一路血痕,卻也不敢造次,隻得跪到原地去,重新將一盆水頂到頭上。


    圓儀一進房間就衝到床上去躺下,手緊緊捂著陣陣疼痛的小腹,心下悸然,這種從身體裏有一塊肉剝離出去的感覺再熟悉不過,她躺在那裏感受著剝離的動作越來越清晰分明,便有濕滑的液體從眼角鹹澀地滑落。


    *************


    綠綺軒裏,端著熱水的丫鬟婆子進進出出,趙士程在暖閣裏坐立不安,聽著裏屋傳出的陣陣悠悠淒厲的叫聲,惶恐難安。


    林一飛摁住他道:“程哥,你別慌,王氏兄弟是皇上親自挑選為悠悠接生的太醫,大哥王書在皇上身邊多時,深受皇上器重,弟弟王劍也是太醫局新貴,皇上知你好不容易得此麟兒,特撥了他們兩兄弟來趙府救急,悠悠一定不會有事的,你隻安心等著做爹好了!”


    “可是都三天了,看書.uuashu.om他們母子依舊生死未卜,我如何安心?”趙士程眉頭緊蹙,一臉愁容。這三天他是不眠不休,心懸在嗓子眼,眼窩早已深陷,黑眼圈彌重。


    林一飛看了心疼,“知道你急,我也急啊,可是我們不是穩婆和太醫,幫不上忙啊,不如喝杯茶壓壓驚。”


    正說話間,王劍走了進來,他手裏端著一碗參湯,神色自若,趙士程和林一飛立即迎上前來。


    王劍的目光不著痕跡落在趙士程臉上,笑容像一朵假花,硬邦邦卻也熱鬧得很。


    “王太醫,我夫人和孩子怎樣了?”


    “這是從宮裏帶出來的林海雪原千年人參,給令夫人服用,能不能順利生產,在此一搏。”王劍說著就穿過暖閣轉進裏間去了。


    趙士程依然眉頭緊鎖,紅愁綠慘。林一飛上來拍了怕他的肩,向裏間指了指道:“這位與悠悠是好朋友,他定會盡全力救治,確保母子平安,你且寬心。”


    趙士程不解:“王太醫怎會是悠悠的朋友?”


    “上回悠悠托我去杭州打探他的消息,我也給悠悠回了信,王太醫年內剛剛新婚,不知悠悠可有給他寄去賀禮?”


    趙士程心裏頓時生疑,上回在如意軒悠悠不是說托林一飛打探的是個女朋友的消息嗎?正失神間,就聽裏間一聲嬰兒洪亮的啼哭聲,他立時一震,隨即狂喜顧不得傭人阻攔就奔進裏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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