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127年夏,金國從汴京撤軍,趙構在南京應天府(亦稱之為歸德府,今河南商丘)正式即位,重建宋王朝,是為宋高宗。


    高宗即位的第二年(1128年),金國又繼續大舉南侵。


    趙構年輕力壯,有意抗金,收複河山,重用主戰派,以李綱、宗澤為相鎮守汴梁。曾多次大敗金兵,令局麵稍為穩定。但是,後來高宗沒有對抗金朝的決心,聽信主和派的建議罷免了李綱、宗澤等人。高宗南逃揚州,不久宗澤亦憂憤而死。後金完顏宗弼揮軍南下,高宗南逃至杭州,並把杭州升為臨安府,正式定為帝都。


    自此,南宋與金朝東沿淮水(今淮河),西以大散關為界,長期軍事對峙。雖然疲於應付金國的虎視眈眈,但亦無法阻止,甚至更加刺激了南宋在經濟、手工業、對外貿易、武器製造及科技等方麵的高度發展。


    我們的故事便從南宋王朝曆史過半,山陰沈園的某個春天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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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冬雪過後桃紅柳綠的山陰春天,沈園更有點點白梅慰藉春寒。清朗澄澈的碧雲天下,恰若幾滴瑩潔的相思之淚,點綴在美人溫潤如玉的麵龐。


    梅林之下,一位白衣書生翩然而立。


    白玉發冠綰著烏黑發髻,一枝紅玉簪子簪在其間,更有烏黑長發垂肩,一根寶藍色腰帶束於腰上,遠遠望去,身形修長,姿儀淑美,站在梅樹旁,宛若蒹葭倚玉樹。那一襲隨風而動的飄飄白衣與枝頭點點白梅相映成趣,給這風和日麗的春/光平添一股風/流氣韻。


    “公子!”隨著一聲婉轉清脆的書童呼喚,書生調轉凝視白梅的目光,悠然轉過身來。


    隻見身後一片如雪的白梅映襯,更顯得他麵容整麗,豐神俊朗,雙眸閃閃如岩下電,唇紅齒白若踏雪尋梅,笑容朗朗似日月入懷,就算身置梅林之間,亦是珠玉在瓦石間,哪怕是擱於神仙班列,也是鶴立雞群,班頭不二人選。


    白衣書生回眸一笑間,十來歲的書童雨墨已晃著他那梳著標準小廝發型的小腦袋一路小跑著衝到了他跟前來。


    雨墨氣喘籲籲,卻還是不忍停歇,忽閃著滿眼笑容,搖晃著稚氣未脫的小臉道:“公子公子,那邊好熱鬧好熱鬧啊!”說著,雨墨就去拉他們家公子的手。


    白衣書生伸出手,輕敲了雨墨的額頭,半含疼溺半含嗔怪道:“什麽事情要你這樣心急火燎的?你忘了公子我平日裏怎麽跟你說的?”


    “好奇害死貓嘛!”雨墨摸著被敲疼的額頭,又拍拍屁股,撣撣衣服上的灰塵,一臉天真無邪道,“可是可是,真的好熱鬧好熱鬧,有梨香院的頭牌花魁李盼盼在唱曲啊!”


    “俗氣!公子我又不喜歡那些鶯鶯燕燕。”白衣書生收斂了笑容,刀削斧鑿般的俊臉流露一本正經的顏色。


    “可是可是,山陰城內所有的才子都齊聚在八詠樓下,公子,那可是露天的演唱會,不花錢不買票,不看白不看!”


    “俗氣!”雨墨的額頭再一次遭了一記五斤錘,隻見他家公子把脖子一梗,雙手背到後背上去,正氣凜然道,“公子我又不喜歡附庸風雅,隨波逐流,人雲亦雲!”


    “可是可是,李盼盼唱的可是陸家三公子的那首《詠梅》啊!”雨墨故意將尾音拉得長長的,結束時還微微揚了揚語腳。


    “哪個陸家三公子?”白衣書生又對著雨墨的額頭伸出半圓的拳頭,雨墨條件反射地彎身縮脖,做好了抱頭鼠竄的準備,他家的這位白衣公子最喜歡輕敲他的額頭了,雖然力道不重,但是每日敲個幾次,也會有水滴穿石的效果的。


    白衣書生的手停在半空,隨即那半圓的拳頭婉轉調轉了方向,落在自己的額頭上,並喃喃自語道:“哎呀,我真是笨啊,山陰城內還有哪個陸家三公子能寫那首《詠梅》啊?可不是務觀兄嗎?”


    “非但有務觀兄,還有那嫋嫋娜娜、聘聘婷婷、整整齊齊的婉妹妹喲!”雨墨小心探過自己的小腦袋,一雙眼睛滴溜溜轉著,對著他家公子恍惚的神情“嘿嘿”地笑。


    唉,一提到唐婉,他家公子就一副七情六欲全部出動、三魂六魄全部丟盡的樣子。


    “公子,公子,哎喲,我的公子哎!”雨墨急得抓耳撓腮,捶胸頓足。可是他家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公子哪裏聽得見他的喊聲?他已經失魂落魄、步履淩亂地離了梅林,上了那座煙波橋。


    明麗的陽光底下,春風和煦,花紅柳綠,鶯歌燕語,蜂飛蝶舞,書生白色的身影在這一片流光溢彩間,如玉山上行,光可照人。


    雨墨不禁歎道:“想我家公子,翩翩書生,才比子建,貌賽潘安,家底殷實,富可流油,要什麽樣的女子做妻做妾會沒有?卻偏偏苦戀一個有夫之婦,真真是前世的冤家今生聚了頭。”


    雨墨自言自語間,書生已經走遠,他才猛然驚覺,疾步追他家公子而去。


    雨墨來到八詠樓下的時候,他家公子已經站在一眾公子哥之間,翹首聆聽高高的亭台上那位名冠山陰的歌妓李盼盼宛若天籟般的絕世歌喉:“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


    一曲歌罷,餘音嫋嫋,繞梁不絕。台下一眾才子報以熱烈的掌聲。李盼盼向眾人做了萬福,便下了八詠樓。藍天萬裏,白雲朵朵,湖光山色,清麗瀲灩。李盼盼蓮步輕移,緩緩走下石階,風過處,衣香細生,珠釵環佩,一路脆響。


    山陰城內,梨香院裏,花魁頭牌,李氏盼盼,自然是豔冠群芳,卓爾不群。更兼她為人熱忱,心懷寬廣,雖是章台之女,卻不矯揉造作,嘩眾取寵,山陰城內的才子名士都願意與之交往。此刻,她已緩緩走到人群中,對著陸遊與唐婉夫婦深深作了一揖,明眸皓齒,淺笑安然。


    “有勞盼盼姐。”年輕的陸遊謙謙君子,卑以自牧,一個標準的書生還禮。


    “多謝盼盼姐,經你傾情演繹,表哥的《詠梅》可要成千古絕唱了。”接著說話的是唐婉。大家閨秀,溫婉端淑,柔聲細語,沁人心脾。她上著一件淡青色短金衫兒,下穿一條黃羅銀泥長裙,腰間係一根鄉花裹肚兒,清新淡雅,與李盼盼一襲華袍美服風格迥異,唐婉像春之露,而李盼盼則是夏之花,各有各的美法,毫不衝突。


    “嫂夫人過獎,是三公子文采斐然,才思橫溢,《詠梅》雖是詠梅,實是借物抒情,表達三公子不與世俗相同的高潔品質。三公子的品格與才情理應讓《詠梅》流芳百世。”


    一番客氣的你來我往,你讚我賞,令一眾才子名士嚷嚷道:“盼盼姐,再來一曲吧!”


    “對,三公子不缺好詞,盼盼姐不缺好嗓子,你們合作,是強強聯手、天衣無縫之舉。”李盼盼經眾人起哄,原拗不過,正想回八詠樓上繼續奉唱,一旁的小丫頭朝她使了使眼色,並附耳嘀咕了幾句什麽,李盼盼立時花容失色,向眾人作揖告別道:“原是瞞了梨香院的媽媽出來遊園,回去晚了,隻怕被訓怪,還請各位公子見諒,我們改日再敘。”說著,便向眾人欠了欠身子,領了丫頭匆匆離園。


    眾人頓覺掃興,便圍著陸遊唐婉夫婦表達不滿。陸遊道:“如若各位仁兄不棄,婉妹可為大家獻箏一曲。”


    “好啊好啊!早聞嫂夫人琴棋書畫,才情了得,今日得見,三生有幸。”眾人的情緒頓時高漲起來。陸遊微笑著看了唐婉一眼,他以她的妻為驕傲。唐婉也溫順地回視他一眼,便向眾人作揖道:“如此,唐婉獻醜了。”說著,便向八詠樓上走去。眾人在八詠樓下各自尋了位置入座。“公子,我們也找個位置坐吧!”


    雨墨拉了拉白衣書生的袖子,他們家這位花癡公子的目光正隨著唐婉的身影飄飄悠悠飄到八詠樓上去,心魂也仿佛跟了那身影走,全然不顧雨墨的呼喚。


    “公子!”雨墨驀然一聲吼,驚得眾人都回頭看他,雨墨紅了臉道,“公子,你再不找個位置坐下,大家都看著你呢!”白衣書生這才發覺自己正置身在眾目睽睽之中,他有些無措和羞赧。


    起先他一直悄悄躲在眾人身後,眾人並未注意到他,此刻所有目光齊聚,大家全都認出他來,紛紛招呼道:“士程兄,快快入座!”隻有陸遊身旁空著一個位置,是為唐婉準備的,但唐婉在台上,陸遊便招呼士程道:“趙公子,坐這裏吧!”


    “婉妹妹的表哥叫你呢!”雨墨淘氣地把“婉妹妹”三個字咬得重重的,一路推著趙士程坐到了陸遊身邊。趙士程一落座,八詠樓上的箏聲就高山流水地響起來。趙士程對著那台上纖纖玉指翩翩撫琴的美人出神地張大了嘴巴,雨墨在一旁用手指輕輕戳他的肩頭,小聲道:“公子,口水流滿地了。”


    趙士程自覺失態,趕緊調整了坐姿,但又沒好氣地白了雨墨一眼。雨墨掩著嘴“嘿嘿”地笑,又附在他家公子耳邊小聲道:“公子啊,單相思還不許別人笑話?”


    趙士程再一次扭頭白了一眼雨墨,雨墨笑得更誇張了,但隻是搖頭晃腦地忍著,並不敢出聲。眾人都在屏息凝神聆聽唐婉的琴聲,誰也沒有注意到趙家主仆的小動作。


    而趙士程使勁瞪了雨墨幾眼後,uu看書 ww..om趕緊又把目光調到八詠樓上,那位氣質清新得宛若晨露朝雪的美人兒是他的婉妹妹。他和她從小一起長大,如果不是陸遊的突然闖入,他和她該會是青梅竹馬一對璧人。可是,金人南侵,陸遊隨母親逃難到母舅唐誠家,從此,他的婉妹妹變成了陸務觀的表妹。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青梅竹馬的鄰居哪裏抵得過朝夕相處的表兄妹?陸遊父親重回廟堂,位居高官,陸家便以一隻釵頭鳳為聘物,聘下唐婉。一朝洞房花燭,他的婉妹妹徹底嫁做陸家婦,而他,趙士程,翩翩公子,一病不起。從病榻上起身的時候,光陰荏苒,斯人已嫁,多情公子也隻能對月空歎,借酒傷懷。


    趙士程的這樁心事隻有貼心的雨墨知根知底,就連趙老爺和趙夫人都被蒙在鼓裏,他們隻是慍惱於別家同齡的公子早就結婚生子,而他們的寶貝兒子趙士程是恁媒婆說破了嘴皮子也看不上一個姑娘,就這麽白白耽擱著大好韶光。趙士程自己倒是不著急,他每日不是溫書習字,就是偶爾遊園飲酒,日子過得雲淡風輕。陸遊與唐婉結婚三年,趙士程早就習慣這種單相思的日子,就這麽把一個人靜靜地藏於心上吧,不管窗外天地清爽幾許。偶爾,能在不經意間瞥上婉妹妹幾眼,便足夠了。


    愛情其實是一個人的事情。


    八詠樓上琴聲琮琮,趙士程正沉浸其中,忽然身後響起一個老婦人怒斥的聲音:“這真是成何體統?”琴弦崩斷,琴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回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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